1、桃禄霓寐
大庆四年,初秋。
清晨卯时。
城东有一间书肆,碧青色的瓦顶,四面八方朱色砖块砌成,木门上虽有多条深深浅浅的裂痕,却不会让人觉得过于陈旧,反倒增添复古韵味,与里头卖着的东西相得益彰,皆是承载着时光变迁。
上方正中央行草书写的匾额,明晃晃写着“集慧堂”三个大字。
此时,集慧堂的大门是拴上的,可外头却已大排长龙,好不热闹。
金乌刚出了个头,这些人就已拎好钱袋,站在外头等辰时开门。等待的时间难免无趣,有人早已饿得昏头,便拿出热腾腾的包子直接大口吃了起来;也有人注重着形象,只是和身旁认识的人谈起话来。
“宋夫人,你也是来这儿等桃先生新出的话本子?”
“可不是么,我起了个大早,就是为了桃先生而来。”宋夫人掩唇一笑,顿了一下,也反问了一句,“听何夫人这话说的,难不成你也是?”
何夫人笑吟吟地点了点头,“自然是如此。”
两人口中的桃先生,全名为“桃禄霓寐”。
自两年前,这人突然横空出世,在集慧堂卖起了第一本《霸道王爷爱上我:弃妃太妖娆》。这话本子里头的故事与其他人的书大不相同,别人阐扬着勤俭忠孝各种大道理,可这人却是撰述着天马行空的情/爱故事。
对于那些文人墨客而言,这书也许登不上大雅之堂。
然而,这世间总归是不得读书的人占多数,他们多半是看不懂那些文邹邹的大道理,但对这种白话且浅显易懂的故事倒是感兴趣得紧。尤其在发现里面的故事别出心裁后,那更是开发了新喜好。
于是,桃禄霓寐便成了多数人心中的偶像。
不过这多数人,九成皆是女子。
眼看辰时将至,何夫人与宋夫人二人有说有笑的同时,还不忘把钱袋子从内袋里捞出来,拿在手上攥紧。其他人也是如此,深怕自己手慢了,就买不到话本子。
一切看上去甚是美好有朝气。
可就在这时,还是有人煞风景地凑到两人面前,落下一句讨人嫌的话。
“啧,世风日下,一群俗女子不像话。”
两人闻声,脸色微变,顿时怒视来人。
何夫人本就较敢于直言,她调整了下表情,掩面嗤笑一声,“哎呦,这不是那城西的老许么。怎么就不像话了?吃你家大米了?还是我们买话本子不带银两,赊账了?”
老许冷哼一声,“要我说啊,这桃禄霓寐就不知是哪家不检点的小娘子,写出来的东西简直误人子弟!”
何夫人也不甘示弱,“怎么就误人子弟了?我倒是觉得桃先生写的东西言之有理。”
老许被一介妇女这样驳了面子,难免有些挂不住脸,此时也压不住声,直接在大街上嚷嚷起来,“男子三妻四妾本就常态,到了这桃禄霓寐的书上,怎就成了女主人公无法接受的事儿了?”
何夫人没好气地白了一眼,“我瞧书上说的也没错啊,这女主人公哪个不是倾国倾城,精通琴棋书画,凭什么委身于已有妻妾的男子,自身独好可不美哉。”
老许又反驳道:“女子若无男子扶持,日后怎有好日子过!”
何夫人张了张嘴,想回些什么,可又觉得自己没那资格,毕竟她也是靠着夫家才有如今的地位。曾经多数人不愿与她交好,此刻倒是有不少人仗着她夫家而与她有所来往。
见她被堵得脸红脖子粗,老许得意地昂头。
还未朗声大笑,就听到身旁突然出现一道阴阳怪气的女声,“我还瞧着是谁呢,原来是那城西家里后院日夜失火的老许啊,怎么?也来买话本子,想和桃先生取取经?”
老许闻言,瞬间把笑声给压了下去,挤出两个字:“放屁!”
那人也不在意他的态度,只是继续说道:“你是得好好取经,前阵子听闻贵府的二姨娘为了求得一子半女,愣是挂在墙头,哭爹喊娘的,说若是许夫人不允,就从上头跳下来。”
“……”老许想到那事,脸上就臊得慌。
但那人像是不懂察言观色似地,仍旧自顾自地说下去,“不是我说啊,老许,后院还是得好好管一下,要不然丢的脸皮都是算在你身上的,我瞧着桃先生说的就挺好,从根本解决,不纳妾便无事可闹了。”
老许面色铁青,“自古以来,但凡有点能耐的男子皆是三妻四妾,你瞧天家哪位不是这样?”
那人耸耸肩,姿态慵懒自若,“天家那几位可是有江山社稷需有人继承,咱普通老百姓有什么能让人继承的?且照你这么说,自立门户、家财万贯的我是不是也能纳几个俊郎入后院好生养着?”
可不是,眼前的人也是京城赫赫有名有能耐的女子。
自几年前,此人离家后,扬言要靠着开家商户自力更生,起初多数人只是当个笑话看,瞧瞧她何时会被现实打击到灰溜溜地滚回家,可谁也未曾想到,这人不仅没失败,反倒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到了今日,已是除了皇商以外,京城最大的商户主子。
方才是老许堵得人哑口无言,此刻风水轮流转,换他哑然,只得咬着牙憋出一句:“不知廉耻。”
言罢,他便气冲冲地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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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已到。
集贤堂的大门总算打了开来,外头的人潮刹那间往里头涌进,掌柜担忧店里的东西被他们磕磕碰碰,给撞坏了,不得已只好命人出来管理秩序。
在众人忙于抢书的时候,萧百婳早已领着自己的婢女杏儿来到此处查看情况。
她身着一袭藕荷色窄袖烟罗裙,裙摆处缀着朵朵小白花,好不可爱。看着眼前这番盛况,一双盈莹水眸此时被满意所席卷,眉眼微弯,淡点口脂的朱唇噙着笑意。
身旁的杏儿见状,微微皱眉,小声地抱怨道:“小姐,你怎笑得出来!方才那人实在太过分了,怎能这样说人!”她们才刚抵达书肆附近,便听到老许和那些妇人的对话。
虽说已是常态,可她还是难以接受有人侮辱自家小姐。
萧百婳闻言,非但不气,反而安慰一句:“杏儿,你淡定些。”
杏儿嘟了嘟嘴,“可小姐你的话本子怎就不像话了!若真不像话,又怎会受京城如此多人的吹捧,奴婢觉得小姐你就是脾气太好,不然那些人哪敢随意践踏小姐的心血。”
萧百婳砸砸嘴,满是不在意地说道:“俗话说得好,人红是非多。越是有能耐的人,越容易卷入纷争之中。”
杏儿纳闷地撇了撇嘴。
萧百婳瞧着这小姑娘还是一脸愤愤不平,好笑地凑在她耳边,压低声音。
“你瞧,那宫中的人哪个不是身居高位的能耐者,不都是处在腥风血雨、尔虞我诈之中。”顿了片刻,“想开点,越多人嫉妒我,也就代表你小姐我越是有能耐。”
话既说到此,杏儿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幽幽地叹了口气。
两人在外面瞧了好些时候,见街上人潮越来越多,天也越来越热,便打道回府。
途中。
杏儿闲不住话,又好奇地出声问道:“话说小姐这回写的《邪魅冷王:穿越王妃莫逃跑》是怎样的故事?”
萧百婳看她一眼,“唔,你好奇啊?”
杏儿眸子亮亮的,点了点头。
萧百婳轻笑道:“那行,回去我给你瞧瞧,掌柜前些日子让人给我捎了一本。”
杏儿欣喜地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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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霸道王爷爱上我:弃妃太妖娆》还是《邪魅冷王:穿越王妃莫逃跑》,确实皆不属于这齐周国的文人风潮,反而像是在遥远的二十一世纪广泛流传的网文。
而造成这种错乱感的萧百婳也的确不是这齐周国的人。
事情还得说到两年前的某个夜晚。
那时,她才刚码完字,好不容易可以躺下睡觉,许是码字后遗症导致脑子全都是相关剧情,那晚她梦到自己变成自己笔下的女主,被狗男主虐身虐心,吓得她立马醒了过来。
不醒还好,没成想睁开眼后,第一眼瞧见的东西不是那张贴在床边的肌肉帅哥写真海报,而是一片木板,四边挂着浅色轻纱,窗棂外的月光从缝隙中透了进来。
萧百婳懵了,觉得自己大概是还没睡醒,于是又阖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月光已然变成日光。
外头有人敲了敲门,习惯睡到中午才起的萧百婳不耐地拧了拧眉,翻过身子,继续睡。可外头的人似乎非得进来似地,愣是一直敲,她最终敌不过噪音,有些暴躁地出声。
“干什么!”
外头的人似乎顿了一下,随后走了进来。
那人碰了碰她的额头,感受到的是一片舒适的温意,而非灼/烫,顿时又惊又喜地朝着外头喊道:“小姐不烧了!夫人,小姐不烧了!”
随着声音落下,越来越多人涌进房内,隐约有人把她翻过身子,然后抓着她的手琢磨些什么。尔后,那人温声道:“夫人且放心,身体已无大碍,不日便可痊愈。”
被唤作夫人的女子喜道:“如此甚好,多谢大夫了。”
那人应了一声,嘱咐道:“我会再开些日子的药,让小姐好生养着。”
语罢,屋子里的人便都走了出去。
此时,萧百婳才猛地从床榻上坐起。
扫视一圈当前的房间,木制床、木制桌、木制椅……所见之处皆是木制的家具,无一不在告诉萧百婳一个事实——
她,萧百婳,穿越了!!!
而且还是穿到没有网路和电脑的古代。
萧百婳一阵哀嚎,差点没晕死过去。
过了会儿,方才的婢女才又走了进来。她看见萧百婳醒了后,笑着说道:“小姐,你总算醒了,前些日子可真是吓死奴婢了,夫人跟老爷也愁得夜夜辗转难眠。”
萧百婳沉默地看着她,不发一语。她想,他们倒是好了,接下来换她被吓死跟睡不好。
如此想着,可她也只得在心底默默吐槽。
婢女也不觉得奇怪,只以为自家小姐才刚大病初愈,身子尚疲。她见萧百婳看上去还有些困顿,也不打算多扰,只是换了一壶刚烧好的热水在桌上,便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