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茶的心底有些狐疑，但既然选择相信流光，就没必要再去深想了。

腿上传来钻心痛楚，让她难以轻易入睡。姜茶想了想，干脆用其他事情来分散注意力。

她招呼汤圆把联络仪和工具箱拿来，把虚拟光屏铺展在面前，开始认真构思那张机甲图。

供能机制最好采取天然蓄电池，智能系统要考虑到孩子的精神力级别，还有问题最大的传动比……

“茶茶，你在做什么？”小汤圆好奇地凑过来，“你要画画？”

姜茶盯着屏幕上的图稿，深深叹了口气：“不是，我在养家糊口啊。”

她已经打算好了，拾荒还是要拾的，她从小就有分辨能量场的天赋，轻易能找到有价值的宝贝，尤其是能量石，这里的垃圾场，简直对她而言是天堂。

但除此之外，她不准备继续自己的收藏癖好了，她打算搭上机械店老板的贼船，最好能把捡来的那些宝贝设计加工后卖到其他高级星球。

而这幅图纸，就是其中最关键的第一步。

等赚了钱，看看能不能去高级星球一趟，亲自查一查母星的信息。

这么想着，姜茶的思绪又飘了飘，她把其中一个零件计算好，停下手中的笔，打开星网商城，搜了搜机器人的“仿真皮肤”。

她之前答应过人形机器人，要给他买仿真皮肤的。

然而……看到那缀了无数个零的价格，姜茶沉默半晌，突然觉得自己的赚钱大业任重而道远。

这一画就是个没完，等姜茶终于满意地收尾时，恒星的光芒已经悄然收拢。

她喝了一管难以下咽的营养液，才意识到，人形机器人还没有回来。

顾不得等他了，姜茶迫不及待地招呼汤圆：“汤圆，你把流光给我做的推车拿来，我们先把图纸送过去。”

**

此时的崇渊，正站在某座苟延残喘的建筑物上方，眺望着远处的难民广场。

机械兽已经尽数退去了，却如蝗虫过境，留下了满地的残肢和倒坍的废墟。

有人从废墟里爬出来，抱着身边人的尸体哭天抢地，亦有拾荒者趁乱窜进来，刨开废墟，挖出哨塔里存放的物资。

领主家那个叫埃里的小男孩，不知为什么被遗落在其中，浑身是血，茫然地立在废墟里，表情呆呆傻傻的，被忙着逃难的人群挤来挤去。

他像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自己好好的加冕典礼，变成了这样一场灾难。

按理说，这样满目疮痍的画面，崇渊早就看麻木了，但路过这里的时候，他的脚步却莫名停滞了几分。

广场中央只有一座被风蚀得厉害的雕塑，仍然坚强的屹立不倒，那个面容模糊的高大雕像静默地与他对视着，像是要审判他的良知。

崇渊哂笑，联邦人入侵银河系的时候，可没有谁来审判他们的良知。

他很快漠然地收回视线，正要拎起脚边沉甸甸的袋子离开，远处蒙蒙的雾气里，却突然传出了钟楼重重的敲击声——

“咚——现在是新宇宙历556年，编号α117星球晚上8点整。”

新宇宙历，556年。

饶是并非第一次听到这个刺耳的数字，崇渊的手指还是颇为不习惯地顿了顿。

他记得很清楚，自己和战舰一起陨落的的那天早晨，副官匆匆进了主舱门，手里拿来的最新侦察报告上，标注的敌方时间，是“正元纪年3198年”，也就是银河历的2053年。

而当几天以前，当他趁着那个叫姜茶的小姑娘昏迷，打算用她的个人终端，查一查有关星际联盟入侵银河系的时事战报时，星网的语音助手却给出了他一连串机械冰冷的答案——

“很抱歉，现在是新宇宙历556年，您要查找的正元纪年为史前宇宙历，无法查到更为详细的信息。”

“很抱歉，根据《星际联盟宇宙编年史》及《星球录入信息》记载，并不存在您需要查找的银河星系。”

“请注意您的措辞，星际联盟崇尚和平，从未主动发动战争，或者入侵过联盟管辖范围外的其他星球。再次提醒，并不存在银河星系和水蓝星。”

仿佛是一个荒诞的笑话，他只是睡了一觉而已，世界却告诉他，距离他死去的那天，已经过去了上亿年。

孕载他的银河文明，他守卫的星球、种族，他的战友、亲人，甚至是宿敌，都早已不复存在，连痕迹都没有，就彻底淹没在宇宙的灰烬里。

而他自己，却要背负着所有的记忆，在曾经的敌方领土上，从这样一具破落僵硬，连精神力都无法调动的机械身体里醒过来。

敌人不再是那些敌人，故人却始终是故人。

水蓝星上有过一句古话，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但没人说过，时隔亿万年的仇，要怎么报。

“喂，我看到你偷东西了，按照规矩……你得，得分我一点。”一双细弱的小手突然从他的脚边伸出来，拽了拽他宽大的衣袍。

崇渊顺着脚边看过去，看到阳台的边缘，缀着一个摇摇晃晃的小孩子，金色的头发像热带的阳光，攒成小辫散在耳后，看不出男女。

那孩子有一双澄澈干净的眼睛，见“黑袍人”突然转过来，他吓了一跳，眼底的恐惧掩都掩不住，但瞥见那个人手里沉甸甸的包裹，还是咽了口唾沫，鼓足勇气道：“机械兽来的时候，你趁乱去夫人家偷盗，我看到了，袋子里都是值钱的机械工具。”

一个毫无攻击力的小孩子而已，崇渊收回视线，也没有要去搭手拉他一把的意思，恍若未闻，拎着袋子，踩上了阳台。

那孩子终于急了，吭哧吭哧撑着阳台爬上来，紧紧拉住他的衣袍，声音里几乎带了哭声：“我哥哥把唯一的防辐射剂让给了我，自己都快要病死了，我不要太多，就一点点买药剂，你当做是封口费好不好！我一定还的。”

崇渊甩开他的手指，跳下顶楼，很快拐过了墙角，眼看就要消失在尽头。

那孩子边哭边追他：“我哥哥很会赚钱的，他还会驾驶飞船，会治疗术，我们还藏了很多星际币在双螺旋星系……”

慌忙之下，他也不记得自己哥哥再三叮嘱的不要暴露他们来自哪里的警告了，把所有自己觉得很值钱的条件都摆了上来，那个黑袍人还是消失了。

就在他垂头丧气地叹了一声后，头顶却突然落下一片阴影。

“你们是星际海盗？”一道喑哑的男声响起。

那孩子浑身一震，失口就要否认，不知为何，对上一双犀利的亮眼睛，他吓得说不出谎了，小心翼翼地辩解:“现在不是了。”

崇渊沉默半晌，从袖子里抛给他一枚星际币：“我要联盟军事记载，从上古宇宙记录开始，你回去找你哥问问，问到了，再给你一半的钱。”

顾不上理会那个黑袍人的奇怪腔调，小男孩抱着星际币连连点头，欣喜若狂地冲着他的背影大喊——

“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我叫柯瞳，回头要到哪里去找您呢？”

好人？

崇渊扯了扯僵硬的唇角，想起了曾经铺天盖地扔在他身上的骂名。

“两个小时后，还是这里。”

望着一身黑袍裹得严严实实，与夜色快速融为一体的背影，柯瞳眨了眨水色的漂亮眼睛：“真是个怪人。”

**

顶着漆黑无垠的夜色，姜茶敲开了黑市尽头的一扇矮门。

“谁啊？”

陡然见到一团黑漆漆的影子，熬夜熬得神志不清的大块头老板吓得险些摸枪。

他很快反应过来垃圾星不能使用武器的规矩，反手就要关门，却被一只纤细的手突兀地抵住了。

“老板，设计图我画好啦！”很快，姜茶摇摇晃晃地探出脑袋。

“这么快？！”他脱口而出，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三天，怎么都没想到那个信口开河的小丫头还真的能交出个东西来，他有些狐疑，板着脸放人进来，“先说好，有问题我是不会付尾款的。”

“你先看看再说。”姜茶也不恼。

黑市的武器店里，大块头老板眯着眼睛端详了那张设计图良久，突然抬起头，望向角落里窝在奇怪代步工具上的小姑娘，神色有些慎重，试探道：“你这设计图，跟我们这些野路子出来的不太一样啊。”

“像那些学院派的作风。”他状似不经意地感叹了一句。

“管他什么派，设计图而已，好用不就得了。”姜茶抱着汤圆，笑嘻嘻地开口，“我也是师承无名，大概当初教我的那个人，是从哪颗高级星球上流放下来的机械专家吧？”

她忍着腿部的疼痛，暗叹这个大块头眼神不要太鸡贼，明明自己已经尽力避免太过规范化了，却还是被他看出了端倪。

“对了，听我那个半路师傅说，他还有过军旅生涯，指不定啊，也是联盟军事学院出身？”

这也算是解释了她一个“劣等的旧人类”，为什么会对各种复杂精密的机械了如指掌。

大块头老板的心思一动，本来打算直接付尾款赶人的，现在却有心再多问一点，他警惕地压低了音量：“小姑娘，你想不想再多挣点？”

姜茶正盘算着怎么继续开口，好让他相信自己确实有那能力分一杯羹呢，闻言，精神一振，心跳都不免快了几分，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的模样：“怎么多挣？”

“我看你之前送来的都是半成品，除了画设计图，你还会什么？”

“你需要什么？”姜茶依然是笑眯眯的模样，不答反问。

哟，这口气，好像他要什么她就能造个什么出来似的，也不知道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晓得自己的生意到底做得有多大后，会是个什么反应。大块头老板本来想轻蔑地冷笑一声，但瞥了眼那张机甲设计图后，又没敢再真的轻视她。

他高深莫测地一笑：“我需要的东西就多了去了，我还能给你提供研究机械的实验室，但是你必须签订生死协议，怎么，敢不敢答应？”

姜茶心头一跳，还没来得及说话，矮小的房门突然被人“砰”地踹开了。

“她不答应。”

姜茶猛地回过头，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倚在门口，星光落在他身后，坠了一地辉芒。

他不知道从哪里而来，浑身还带着浓重的寒气，深色的袍子像是长在了他身上，掩住嶙峋的面孔。

大块头老板神色一凛，反手拔了枪对准他：“谁？”

人形机器人一步步走近，最后在她身后站定，用轻轻的，似乎又含有微笑的声音温和道：“主人，该回家吃饭了。”

姜茶被他这一声“主人”炸得头皮发麻，她内心捂脸咆哮——我靠，别用我男神的声音说这种话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