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东方发白,天边微醺的酡红未退,本应惬意舒适的早晨,马场办公室内的空气却似凝固一般。
岑星推开办公室门那刻,隐约听到马场经理讽刺的声音“最后一位、你做好心理准备”,他一眼看到江望潮坐在经理和教练对面,脸色煞白、两眼空洞,仿佛一个等待死刑的临刑犯。
“岑先生请坐,”马场经理用笔把桌面戳得笃笃响,翘起二郎腿,敷衍开口:“其他马工应该告诉过你情况,如果你也反对,我们能理解。”
他指的是昨晚,十几个马主和骑手联名投诉江望潮,拒绝让江兽医负责自己的马,马场经理不想得罪贵客,索性表示如果没有人愿意让江兽医治疗马匹,那么他将请江望潮离开。
岑星不认为这事是偶然,他问过几个相熟小马工,江望潮才工作几天,没出任何差错,投诉的人全是和杨筑一个圈子。
“其实,我的团队缺一个兽医。”岑星来前已看过江望潮的简历,事实上他的团队什么都缺,他看向身旁的人,坦白道:“但在我正式比赛前,可能没办法付分成,你愿意加入吗?”
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江望潮怔怔望着他,泪水在眼里打转,一个字说不出来。
教练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打圆场道:“既然有骑手表示同意,那可以结束了吧?本来就是稍作调整能解决的事。”
“等等、他不算真正的马术骑手吧。”马场经理“啪”一声将笔扔在桌上,环起双手,不看岑星一眼,转向教练,阴阳怪气道:“要不是有人多管闲事,我们会接到这么多投诉?损失多少个客户,一个靠卖上位的能负责吗?”
没想到火烧到自己身上,岑星冷笑,反问道:“这里马场还是奴隶市场?员工被动粗怪别人多管闲事,你不反省马场的安保问题,开除员工倒挺快的,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解决人是么?”
“你懂什么?!”经理脸涨得通红,指着江望潮骂:“说不定是他勾引人不成反咬一口!”
“我没有!”江望潮抓住岑星的手,几乎哭出声:“我已经和杨筑没任何关系,只想找份工作重新开始,求求你相信我!”
“够了!”教练看不下去,向岑星打了个眼色:“你们俩先离开,我有事和经理谈。”
拉着江望潮从办公室出来,岑星注意到他肩膀一耸一耸,捂住嘴不敢出声,递给他一包纸巾:“想哭就哭吧,哭完好好工作。”
结束中午训练,岑星才知道何谓祸不单行,杨筑做的不止试图让江望潮丢掉工作,他的直播中莫名出现大规模侮辱评论,之前看中他人气的几个赞助商,不约而同没了影。
“开心点,我不觉得有什么可惜,那些赞助本来质量就不高,我有我的底线。”岑星见江望潮又想道歉,拍拍他的肩,淡淡道:“至于影响观众体验的弹幕,我会联系平台投诉。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等上场比赛后,情况会好起来。”顿了顿,岑星开玩笑道:“你不介意给我打白工就行。”
“你不要这么说。”江望潮憋住眼泪,勉力扯起嘴角:“我不仅能当兽医,铲草和马匹按摩我都能做,只要你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尽力。”
另一边,陆氏总经理办公室,唐津拿不准陆明燊的想法,试探问:“老板?”
听到他的声音,陆明燊勉强回过神,视线落向办公桌上的赞助商名录,面无表情:“所以?”
原来老板在想别的事,是不是代表他不想被岑星占用时间?唐津自以为会意:“我稍后联系直播平台,让他们看着办。”
推开赞助商名单,陆明燊冷冷道:“他们要处理的不是这些。”
回想昨天录播里的弹幕,一片“英年早婚”“我不介意”“人夫不是更刺激吗.jpg”,甚至有调侃岑星长相身材的内容,陆明燊握紧钢笔,皱眉问:“直播平台是谁的?”
唐津答:“最大股东是闫先生。”
将名录推到他面前,陆明燊听完方案,淡淡道:“你没懂。”
唐津不明白:“那岑先生被杨筑搅黄的代言,需要挽回吗?”
“不。”陆明燊断然道:“你这么安排……”
吃完午饭,岑星在马场门口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唐助理?”
唐津礼貌道:“岑先生你好。”
“你来这里是……”岑星话没说完,身后忽地响起一阵喧哗,接着便是马场经理的喊声:“我不能没有这份工作,求求你给我一次机会!”
唐津下指示:“保安,做事。”
“岑先生,对不起,求求你。”保安按着经理从岑星和江望潮身边走过,上午还在威胁要开除人的经理,这时歇斯底里要拉住他:“是陆夫人让我为难你!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解雇经理的原因,是收到举报,证实他收受商业回扣将近两年。”唐津走上前,站在围观的员工中间,扬声道:“弊姓唐,是陆先生的助理。明天会有新经理上任,请各位安心工作,任何意见请直接联系我。”
不知道是不是掐好时间,岑星看到手机新讯息:晚上七点到别墅。他抿了抿唇:又来?
第三次和陆明燊一起吃晚饭,岑星意外发现,那人吃的东西,三回一模一样,炖汤、饭菜,一看便知是标准的病号餐。
晚饭一如上两次般沉默,等待上甜点的时间,岑星忍不住先开口:“下午直播平台联系我,会给我配弹幕审核专员,过滤恶意评论,并提高直播分成。”一天经历大落大起,他直觉,应该有人在背后出面:“还有,今天上午,早前联系过、有意向赞助的小品牌全撤了。不过,下午有个高端定制西装牌子,直接和我签代言合同,赞助总额比撤掉的全部加起来还多。我查过,明明先前他们的代言人只邀请正式运动员。”
陆明燊坐在桌子另一边,注意到岑星语气中的惊喜,心底升起一丝莫名的满足,表面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漠然答:“你想说什么?”
“想说,无论帮我的是谁,我特别感激他。”岑星歪过头打量他,发觉这人真是有趣,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继续道:“还有,我的团队终于招到一个兽医……”
擦干净手,陆明燊捏住杯脚,不悦道:“我在饭后没兴趣聊工作。”他清楚岑星和江望潮只是朋友,不代表他乐意听岑星在他面前谈与他无关的人。
“不是你说让我及时报告的嘛。”岑星抿了一口酒,深红的酒液把他的唇染成霞红,饶有兴致道:“要不我们来谈谈昨晚,你撤回的是什么讯息?”
陆明燊面不改色道:“只是一条不小心发错的讯息。”
“哦,那今晚找我过来,只是想让我陪你吃饭?”岑星摇晃酒杯,微微抬起头,眼波流转,问:“朋友谈心?”
“如果你还记得,婚礼仪式将在一个月后举行。”陆明燊看到他越挨越近,几乎能看清那人稍松开的领口,不由沉下脸,按捺住烦躁:“定期会面属于合约内容之一。”
岑星想的却是另一件事:“那么,结婚以后,我们要一起睡吗?”
陆明燊斩钉截铁道:“我不会跟你一个卧房。”他的态度像岑星半夜会吃掉他似的。
“真遗憾,”既然如此,岑星站起身,大胆走到陆明燊跟前,俯低身,双手撑在轮椅扶手两侧,似笑非笑问:“你是不是很怕我会对你图谋不轨?”
自从接手公司事务,时不时会有些不知好歹的人投怀送抱,陆明燊还记得,上一个这么做的人,满脸痛苦和惊惧、连求饶也出不了声的样子,让人愉快。
此刻,岑星的脸离他不到一公分,彻底暴露出薄弱的、纤长白皙的脖颈,往下该是“非礼勿视”;那人身上的薄荷香似蛇一样萦绕鼻息,浓密卷翘的睫毛像蝉翼轻颤,两片软润的唇瓣被故意伸出粉嫩的舌尖,舔得宛如被露珠打湿的玫瑰花瓣;而那对黑曜石般的眼珠,倒映他的模样,透出不加掩饰的狡黠,却令人无法动怒。
“啪”一声脆响,在静默的饭厅中犹如惊雷,水晶酒杯落在地上,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