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十倍拿回
不大的一张手帕上画着一株古老的树,低矮的树枝上坐着一个容颜姣好的少年。
少年一身靛青锦衣,歪头枕在臂弯里,一双清浅含笑的眸子看着前下方某处。
那温柔缱绻的模样,仿佛是在看什么珍宝。
苍冥的画风格外细腻,整幅画每一处都透着温情。
白底、黑墨,颜色单调。
唯有一处,鲜明的刺目。
那是少年眼角下的一颗朱砂痣,针尖大小的一点点,用鲜红的胭脂做颜料,轻轻点上去,化作点睛一笔。
张阑钰越看,越觉得那红色的一点碍眼。
他又问了一遍:“你画的是谁?”
张阑钰面色不虞,抬头盯着苍冥。
“不是说为我作画吗?”
这画的是哪家的小妖精!
苍冥瞥了一眼张阑钰书桌上的画,抬起头,隐忍的愤怒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委屈。
“你不也没画我吗?”
举手摔笔,掩面冲了出去。
张阑钰被这猝不及防的操作惊呆,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苍冥像是终于忍不下欺负爆发了的小受气包。
委屈,惹人怜;
可爱,惹人疼。
他抖了抖被甩到衣服上的墨渍,视线重新落回那画上,少年神态生动,浅笑柔情的模样分明是作画人的心态。
心中突然就冒出一股酸意。
张阑钰两根手指捏起帕子,放在眼前晃了晃,唇角勉强勾起一抹僵硬的弧度。
“……画技不错。”
孩子必须适当夸夸,才能成才。
随手把帕子揣怀里,张阑钰踏出书房,他该去哄孩子了。
至于方才心头冒出的酸意,被张阑钰忽视。
不过是刚刚相识的陌生人,他怎可能真正放进心里了?
苍冥的美貌的确倾国倾城,他也确实喜欢,但……
也仅仅是喜欢了。
浮于表面的喜欢。
……
“哟!这不是田兄吗?”
田荣天骂骂咧咧从大夫的药房出来,迎面就撞上了前些日子结交的好友。
“原来是平野兄。”
田荣天缓了些脸色。
平野风流的摇着折扇,雪白扇面上,龙飞凤舞“寻花问柳”四个大字格外招眼。
平野上上下下打量田荣天,眉毛一挑。
“这是谁招惹田兄不快了?”
田荣天下意识拧紧了眉毛:“别提了,今天真是晦气。”
他本不打算在好友面前说那些丢脸的事,但心中实在又憋的慌,不吐不快。
“还不是张阑钰那个贱人妹妹惹出来的……”
他添油加醋、扭曲事实,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即使妻子红杏出墙依旧关心对方安危的大度丈夫,好心去向大舅子张阑钰告知妻子的消息,对方却嫌弃丢了他脸面的妹妹,更迁怒于他,甚至大肆羞辱了一顿。
田荣天把满腹牢骚一股脑冲平野吐了出来。
“……就是这样,无情无义的东西,竟然还让下人对本少爷动手,气死本少爷了!”
平野唰的合上折扇,一脸沉痛同情,用折扇敲了敲田荣天的肩膀。
“委屈田兄了,走,咱们去找点儿乐子乐呵乐呵,把那些不痛快都发泄出去。”
“春风阁?”
田荣天下意识抬手轻揉了下后颈,还是有点儿疼,若是去春风阁找姑娘,他怎么和姑娘们在床上玩儿?
平野哈哈一笑。
“田兄糊涂了,春风阁的姑娘们现在还在睡大觉呢。”
“那去?”
“千金赌坊。”
……
“买大买小?”
“开!开!”
“大大大!”
“小!一定是小!”
千金赌坊热闹非凡,它是下京城最大的赌坊,幕后老板很是神秘,听说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田荣天与平野跨进千金赌坊,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这里的激情与嘶吼,全心的发泄,让田荣天终于放松了郁卒不已的心情,胸中的憋闷像是找到了外泄的口子,窒息的感觉一点点消失,总算是让他松快了。
“田公子,贵客啊!来来,请楼上雅间。”
千金赌坊的刘管事热情客套。
平野拍着田荣天的肩膀。
“田兄先上去玩儿,我稍后过去。”
田荣天见他对着周围扫一眼,搓手兴奋不已,不由得失笑。
“平野兄还是这么喜欢这些小玩意儿。”
平野视线流连在一张张赌桌上,呵呵一笑。
“你知道,小弟我就好这一口。”
田荣天跟着刘管事上楼,上面是专门招待贵客的,楼下龙蛇混杂,平野很快融入了粗鲁狂放的赌桌上。
他微微侧头,神情专注,像是在听摇骰子的声音,却无人发现,他眼角余光瞥着田荣天的背影,露出一个颇为诡异的笑容。
平野在下面待了一个多时辰才上楼,待找到田荣天的时候,对方满头大汗,死死盯着对面庄家手里的牌。
一脸忠厚沉稳样的庄家缓缓放下手中的牌。
“通吃。”
田荣天起的摔出了手边筹码,双眼通红,眼白上布满蜘蛛网一样的血丝,看起来着实吓人。
“再来一局!”
“田公子,您的筹码已经没有了。”刘管事不得不出声提醒。
“而且,您已经欠下一万两,按照赌坊的规矩,除非您还清这一万两,否则不能再赊账了。”
田荣天几乎把眼珠子瞪出来,下意识吼了出来。
“一万两?怎么可能!”
刘管事使了一个眼色,旁边记录的人递过来一本账本,他摊开在田荣天面前,上面一条条罗列的十分清楚,整整一万两有余,多出来那几十两,刘管事当着田荣天的面给抹去了。
田荣天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千金赌坊幕后老板不明,明里暗里都透出上头有人,谁若是想拖欠赌债,便要仔细掂量掂量了。
田荣天咕咚咽下一口唾沫。
“我手头暂时没这么多银子,可否宽限……”
平野就是在这个时候出声的,他凑到田荣天耳边,声音轻柔,犹如蛊惑。
“田兄,你手里不是有一个布庄吗?那布庄怎么说也值个上万两银子,何不用布庄抵债?”
“可是……”田荣天犹豫,“布庄是我娘的嫁妆。”
“可田兄上次不是对我说,布庄已经被你娘送到你名下了吗?”
平野的声音透着三分不渝,三分轻视。
“莫非田兄是在诓骗于我?堂堂田家大少爷,竟连区区一万两银子都拿不出来,被千金赌坊追债……若是让人传出这种流言,田兄……”
平野单手撑在桌沿上,盯着田荣天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你的脸面何在?”
田荣天下意识身体一抖。
流言可畏。
有时候,流言甚可杀人。
不见血!
“更何况,那布庄面积虽大,但位置不好,生意也不怎么样,与其留着以后亏银子。”
平野几乎是贴着田荣天的耳朵说话,似是是为了不让刘管事他们听到。
“不如趁机卖个好价钱,一举两得,田兄你说是与不是?”
田荣天脑子混沌,像是被线牵引的木偶,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平野眼中闪过晦暗不明的颜色。
“田兄,我这里还有些银子,你拿着继续玩儿,那地契、房契什么的,便遣小厮回去拿吧!”
田荣天动了动嘴唇。
平野瞥他一眼:“只是拿个物件儿,田兄莫要失了身份。”
“这位公子说的是。”
旁边的刘管事应和。
田荣天失去了思考能力,糊里糊涂同意了对方的提议,重新坐回了赌桌上。
待田荣天离开千金赌坊的时候,他已经丢了一家规模不小的布庄,还欠了赌坊几千两银子。
刘管事把布庄的地契等官家契约书妥善放到锦盒里收好,换了一身衣裳,亲自前往张府。
“公子,这是田荣天手上位于南街的布庄。”
刘管事恭敬的对面前的人双手奉上锦盒。
“到手了?”张阑钰眼眸垂下,明显对这个速度感到意外,毕竟田荣天今日离开张府的时候,脖子还歪着呢。
星垂上前接过刘管事手中的锦盒,打开放在张阑钰眼前。
张阑钰随意瞥了一眼,眸子里泛着浅笑,不过仔细看,却没什么温度。
他点点头,挥了一下手,星垂立刻会意合上了盖子,把锦盒从张阑钰眼前收走,双手抱着,乖巧侍立在旁边。
“辛苦刘管事了。”
“不敢,启禀公子,这都是平野的功劳。”刘管事哪敢抢功劳,他家公子年岁不大,手段却是惊人的。
张阑钰端起茶水,轻轻吹了一下。
星垂看见自家公子的神情,立刻了然,抬头冲着刘管事笑了一下。
“咱们公子赏罚分明,谁做了什么,立了什么功什么劳,公子心中都清楚的很,刘管事不必谦让,该是你的奖赏,公子必不会少。”
刘管事连连应是。
一边为即将到来的奖赏欣喜,一边又在心中提起了十二分警醒。
星垂说的那番话,明显是话里有话。
赏罚分明,既然有赏,那当然还有罚,谁若是做了对不起公子的事情,那惩罚想必……
刘管事心中暗暗摇头,反正,他是不会做对不起公子的事情的。
心怀侥幸?当然不会,没听见星垂说“公子都清楚的很”,这话可不仅仅只是随口说说。
思绪一下子飞散,刘管事连忙拉了回来,在公子面前,可不能失礼了。
星垂领着刘管事去领赏,张阑钰放下手中的茶杯,手指轻扣锦盒。
“笃,笃,笃……”
有节奏的声音让张阑钰的思维更加清晰,他迅速在脑海中回忆着之前查到的关于布庄的消息,一系列赚钱的方案在脑海中迅速成型推演。
没错,布庄是张阑钰故意设计田荣天拿到手的,一个侵害他妹妹的人,他怎可能给对方送银子?
拿他一千两?那他便十倍拿回来。
他张阑钰可不是什么慈悲之人。
田荣天的布庄如今归他所有,首先要改名字。
不过这个不着急,首要解决的是布庄原料来源问题。
布庄生意惨淡,与布料差,没新意有关,若想重振布庄,须得找到良好的货源。
张阑钰的脑海中冒出柳家嫡长女柳若月明艳的脸庞。
柳家虽是经营药材的,但是其他行业也有涉及。
尤其是柳若月经营的织布坊,远近闻名。
她手底下单是绣娘就有数百人,不仅仅是下京城,就连数百里外的上京城都有达官贵人来订货。
目前,柳若月的绣庄正在竞争皇商资格,不出意外,今年之内便会有结果。
张阑钰思索着下京城几乎被柳若月垄断的布料行业,与她竞争,明显是自不量力。
因此,即使找到货源,想在柳若月手中瓜分肉吃,怕是不易。
张阑钰眼眸垂下,看来只能另辟蹊径。
布料生意实则在当下市场已经饱和,再做出花样,用处也不大。
张阑钰垂眼瞥见自己身上穿的衣服,脑海中灵光闪过。
成衣铺子!
柳若月手中有优质的布料,有手巧的绣娘,他为何不与之合作,专卖成衣?
这个市场眼下可还是待开发阶段,毕竟穷人没多余的闲钱找裁缝,找绣娘,都是自己做的。
富贵人家就更不必说了,专找名家绣娘定制衣裳,或者是干脆直接就在府中养一群为他们服务。
所以,这个市场虽刚刚起步,但是若想发展,也是不容易的。
不过张阑钰心中已经有大概计划。
成衣的未来,必定要攥在他的手中!
张阑钰当即写了帖子,命人送往柳府柳若月手中。
……
“小姐小姐,张府的张公子送来了一张帖子,是给您的。”
身穿藕荷色衣裙的丫鬟桃子一手举着帖子,一手提着裙子跑进了小姐的院子里。
柳若月正在修剪花枝,见着风风火火的桃子,不由嗔骂了一句:“姑娘家家的,如此粗鲁,像什么样子。”
桃子瞬间停下,松开手中的裙子,莲步轻移……
柳若月瞥她一眼,眼皮跳了跳。
“算了,赶紧过来。”
桃子嬉笑一声,撩起裙子跑了过去。
邀功似的把请帖递到小姐面前。
心道:小姐还说我粗鲁,明明我就是向您学的。
想想曾经温柔如水、大家闺秀、仪态端庄的小姐,桃子心中不是滋味。
若不是为了那没心肺的文公子,小姐哪里用得着这般自毁名声,让那些公子们望而却步?
小姐今年都十九了,为了一个文公子,这是要把自己熬成老姑娘啊!
桃子对文公子很是不喜。
如今,张府的张阑钰公子送来帖子邀请小姐,她是开心的。
对于张阑钰,她与小姐曾在去年花灯会上遇见过一次。
她依旧清楚的记得张公子气质卓然,那俊秀无双的容貌……文人们都怎么形容来着?
对了,皎如玉树临风前。
端的是堪称一句“绝色”!
桃子晃了晃脑袋,突然清醒,猛然觉察到最后一个形容词对于她一个小女子来说,有些……孟浪了。
哎呀!都怪小姐,好端端的,自毁什么名声,让她都跟着学坏了。
在桃子胡思乱想的时候,柳若月已然看完张阑钰送来的邀请帖,缓缓合上,同时眉头微蹙,猜测着张阑钰的来意。
桃子灵动的大眼睛眨巴眨巴。
“小姐,那张公子您也见过,容貌上等,何不收了?”
小丫头蔫坏蔫坏的勾唇,笑的揶揄。
“老爷前两日向您提过,张府有意向咱们提亲,让您考虑,您考虑的如何了?”
“要我说,小姐您就别再痴等文邵锦那个负心汉了,张公子可比他优秀多了,是个良配。”
柳若月一直没理会小丫头,直到听闻这句,冷笑一声。
“张阑钰?那就是一个薄情凉性之人,何来良配之说。”
桃子缓缓瞪圆了一双杏眼。
薄情凉性?这……如何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