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求药

“人命又如何?瑶姐姐,你就是太心善。”春桃仍是轻描淡写的口气,“夫人都嫌他拖累苏府,你还这么记挂他做什么?”

微瑶强忍着没有对春桃发火,手紧紧地攥成拳头,咬着唇道:“我不会看着他死的。春桃,就当是看在我们这几年的情分上,帮我照看他一会儿,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她眼角泛着泪,定定地看着春桃。

时间紧迫,如今是一点儿也耽误不得。

春桃见她如此,只得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有些不放心地说:“那你快些回来,厨房里的活儿我还没干完呢。”

微瑶点点头,推开门便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她踩着雪一路跑到许妈妈住的厢房前,也顾不上歇几口气,便急急地上前去敲门。

敲了许久,才听得屋内传来一阵脚步声,许妈妈不耐烦地打开了门,身上还披着件袄子,见是微瑶,愈发不耐烦起来:“什么事?”

微瑶焦急地说:“许妈妈,公子病了,如今烧的厉害,还望许妈妈能拿些药给公子。”

苏府里的药材,都是许妈妈一人在管,若无她的允许,是不可能拿到药的。

许妈妈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喜事一般,甚至唇角还勾出一抹笑来,惊喜地问:“那病秧子发烧了?”

微瑶瞧着她脸上的惊喜神色,只觉人情薄凉,咬着牙压下心头怒火答道:“是,还请许妈妈拿些药,我好回去给公子服下。”

“微瑶啊,你哪儿都好,就是这脑袋啊,太死板。”许妈妈悠闲地往门边一靠,双手环在胸前,懒懒地说:“他在这府里,费了咱们苏府不少的心力,要不是夫人心善,还惦记着南侯爷往日的情分,早就把他逐出府去了。如今他病了,咱们何不顺水推舟呢?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他本就身子不好,病死在这府里,自然也不会有人诟病,你也可以另寻个去处不是?”

微瑶无暇与她分辩,只定定地看着她,眼里满是哀求:“许妈妈,人命关天,还请许妈妈快些给公子拿药。”

许妈妈见她仍未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一时脸色也冷了几分,不屑地哼了一声道:“我是不会给他药的。”

说着,便转过身去,伸手欲将门关上。

微瑶急了,伸手死死地扒住门边儿,声音因焦急而带了几分颤抖:“许妈妈,求你救救公子啊!”

许妈妈顿住了脚步,却并未回过头来,只淡淡地说道:“微瑶,夫人想要他死,你却想要他活,你觉得,你能拗过夫人么?”

说罢,便狠狠地将门一关,重重的一声响。

微瑶无助地站在紧紧关上的门前,心头一阵苦涩,只觉这天地偌大,却皆如满目白雪般透着渗人心肺的冷意。

许妈妈如今是指望不上了。

她想出府去给苏怀瑾买药,可身上连半分银钱都没有,又拿什么买药呢?

当初她被卖入苏府时,签的是最低等的卖身契,苏府只需负责她平日的吃穿,其余的连一分银子都不会给她。

思量半晌,微瑶的手慢慢地摸向了她右手腕上戴着着那串玉珠子。

这串玉珠自打她有记忆起,便是一直戴在手上的,听母亲说是家传之物,虽然只是一串不起眼的玉珠,想来也能当几个钱。

如今人命要紧,这串珠子……只能等日后有了机会,再慢慢赎回来了。

微瑶抬头望了望天色,已是有些黑了,得快些出府才是。

她一路小跑着出了府门,直奔着长街上那家沈氏当铺而去。从前她替府里的厨子去街上采买食材时,常常路过那家当铺,所以倒还算记得路。

沈氏当铺的掌柜沈穆是个三十多岁的瘦高个儿,一站起来晃晃悠悠地像个秸秆,见人便眯起眼睛笑,硬挤出一副和善可亲的笑容来。

见微瑶推门进来,沈穆便收了手里的算盘,笑容可掬地起身迎了上去,“这位姑娘,要当些什么?”

微瑶极快地将手上那串玉珠撸了下来,急急地递到他手里,“这个,您看能当多少银子?”

沈穆把那串珠子放在掌心里掂了掂,又拎起来放在眼前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才斟酌着道:“你这个珠子虽是玉做的,但做工不甚精致,这个玉的质地也不是很好……”

微瑶哪有时间听他在这儿解释,急得跺脚道:“您只说值多少钱便是。”

沈穆笑了笑,将那串玉珠收在手里,又从身上摸了几块碎银子出来朝她递了过去,温和地说:“本是不值几个钱的,看姑娘似乎急着用钱,我便多给你添些。”

微瑶估摸着这些碎银买些退热的药该是绰绰有余了,便也没和他讨价还价,将银子揣进怀里便急急地跑了出去。

沈穆瞧着微瑶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脸上的温润笑意倏而不见,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复又将手里那串玉珠子拿起来盯着看了许久,才满意地绽开一个精明的笑来。

“真是好东西啊。”

……

微瑶拿着银子去药堂买了药,便又一路跑着回到了苏府的院子里。

她携着满身的寒意推门进去,快步跑到床边,急着去摸苏怀瑾的额头。

仍是如火一般的滚烫。

春桃守在床边,见她这般急切,忍不住开口道:“瑶姐姐,你刚从外边回来,手定是冷的很,所以摸着他的额头才觉着热,说不定他已经不烧了……”

“人都烧成这样了,我还看不出来吗?”微瑶只觉得心烦得很,她俯下身子,将帕子打湿覆在苏怀瑾的额头上,“春桃,谢谢你替我在这儿照看着,天色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那我回去啦。”春桃吐了吐舌头,走到门口时似又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讷讷地说:“栗子糕在桌上,记得吃。”

春桃走了之后,屋子里一时寂静下来。

微瑶先是去厨房里把药煎上,又去井里重新打了桶冷水来。

苏怀瑾已是烧的有些神智不清了,他的脸红艳如血,嘴唇却仍是苍白,冷汗打湿了他的鬓发,显得他整个人如同一株即将凋零的花。

就那么小小的一团缩在被子里,眉头紧紧地皱着,口中还在不停地呓语。

微瑶的心又疼了起来,她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苏怀瑾的额头、脸颊还有脖颈,一遍又一遍地去探他额头上的温度。

一定要撑住啊。

炉子上的药煎了半个时辰才煎好,微药将药盛出来,一勺一勺地吹凉了喂进他的口中。

夜里的冷风透过木窗的缝儿徐徐地吹了进来,连带着裹了几分清冷的月光洒在窗子底下,透着朦朦胧胧的光影,给这狭窄的小屋子勉强添了几分亮意。

微瑶一夜没睡。

因药堂的掌柜嘱咐了,这药需得两个时辰服一次才能见效,因此微瑶一晚上煎了两次药,除了去厨房盯着煎药的炉子,便是在卧房里头用帕子替苏怀瑾擦拭额头。

第二次给苏怀瑾喂完药之后,她便一直守在苏怀瑾的床边,因实在太过困倦,便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苏怀瑾醒来时,已是第二日的清晨。

他的头痛的很,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便不自觉地想抬手去揉痛的厉害的太阳穴。

一侧的被子却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他侧头看去,却是微瑶趴在他的床边睡着了。

她跪坐在地上,胳膊压在床边的被子上,头就那么枕在上面睡着。清晨的薄光落在她的脸上,她长长的睫毛染上了淡淡的金色,显得格外柔软。

苏怀瑾愣了愣,他昨日烧的头晕,恍惚之中只听见微瑶说了句他烧的厉害,之后的事便再不记得了。

难道……她昨日照顾了自己一夜?

床边上的人突然动了动。

微瑶迷迷糊糊地直起身子,揉了揉有些惺忪的睡眼,伸手捶了下自己又酸又痛的腰。

“你醒了?”苏怀瑾哑着声音问。

“奴婢不小心睡着了,公子见谅。”微瑶连忙站起身来,伸手又去探了探他的额头,已是不烧了。

她听着苏怀瑾的声音有些嘶哑,便说:“公子烧了一夜,定是渴的厉害,奴婢去煮热茶来。”

“微瑶。”

苏怀瑾突然哑着嗓子唤了她一声,微瑶的身子蓦地一僵,顿了半晌才转过头来。

这是苏怀瑾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公子……有何吩咐?”微瑶看着苏怀瑾瘦削的脸,有些局促地攥紧了衣角。

“你知道吗……我其实很怕。”

他的声音干涩喑哑,却带着浓浓的绝望,字字句句皆坠在微瑶的心上,“我原以为我是不怕死的,这样的日子过着实在没什么趣味,还不如死了的好。”

苏怀瑾低着头,将面前的被子狠狠的揉皱了,“现在想想,我好怕我昨夜就这么死了,就这么死在这没人过问的院子里头,再也见不到爹爹……”

他忽而捂着脸低低地恸哭了起来,好像这积蓄了许多年的哀怨都在这一瞬汹涌而出。

“我想着,总是活着的好,就算是苟且偷生,只要活着,也许就还能见到爹爹,是不是?”

微瑶看着他蜷缩起来的小小身子,只觉喉咙里一阵哽咽,心尖儿上一点酸涩似乎沾染了他的泪水,慢慢的氤氲开来。

她低了头,慢慢地松开了攥着衣角的手,轻轻地说:“公子别怕,奴婢会永远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