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时仍还寒风瑟瑟，归一宗外某座不知名的山峰处，一道窈窕的身影卧在一块冰冷的山石上。

念念蹲在这身影前方，视线一寸寸的扫过自己眼前这张芙蓉面。

“你快死了。”她轻轻开口道。

躺在山石上的女人挣扎了两下，目光在触到念念面颊的时候又涣散成了一团杂乱的光。

只这一瞬间也足以让她看清楚念念模糊的身形了。

“幽魂？怎么可能？”她似乎是有些惊讶。

念念眨了眨眼，表情纯然无辜。

虽然她并不认为自己是幽魂，可是其实像陈念这样理解也没错。因为她确实是像一抹幽魂一样跟在面前女子身边二十几年，围观了她一整个痛苦人生。

只不过现在这些事都不重要。

念念看向女子，再次开口提醒道：“陈念，你要死了。”

她的语气并没有什么起伏，仿佛只是在陈述着一个事实。

面前的女子名叫陈念，是一个有着凤族血脉的人类。

陈念闻言苦笑了一声。是啊，她就要死了，还去管什么幽魂不幽魂的做什么呢？

她嘴角微微勾了勾：“你是想要我的身体吗？”

除了自己的身体之外，现如今的陈念实在是想不通自己还有什么值得别人觊觎的东西了。

蕴含着凤族精血的心头血？只可惜她的三滴心头血早已经被楼西玉取完了。

或者是有着涅槃之力存在，当初在她失去三滴心头血时救了她一命的凤凰内丹？同样很可惜那东西只是个一次性用品，当年被父亲拿来救了她，如今也只是一个摆设了。

“你是想要夺舍我吗？”陈念闭眼苦笑，“那我建议你现在就动手，这样你就可以趁着我的身体生机未散的时候出去看一看这时间了。”

很可笑的一件事，世间万物包括幽魂在内，皆都妄想着做人。可是陈念如今却觉得做人一点也不好受。

如果她当初有自己选择的机会，她一定宁愿去做一棵没有灵识的树，一颗孱弱的小草，她也不愿意再做这让人心痛的人类。

念念有些不理解陈念的话，她解释道：“我没有想要夺舍你啊，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快要死了。”

她对这点似乎很是执着。

陈念叹了口气，蜷缩起自己冰冷的身体，敷衍的应了一声。

“是的，我要死了。”

念念听到陈念这样说，不由开心笑了出来。

她伸出手隔着空气摸了摸陈念的脸颊，天真的说道：“死了你就可以像我一样了，就不会再痛苦了。”

陈念闻言，本来已经不应该再有感觉的心脏似乎在这一瞬间抽痛了一下。

原来，一缕幽魂也可以看出她的痛苦啊。可是为什么，其他人就是看不到呢。

她忽然又费劲力气的睁开了眼，努力的看向念念所在的方向。

“你叫什么名字。”

爹爹死了，师兄师弟们也死了，再过不久，自己也快要死了。

如若在死之前，她可以知道还有一人惦念着她的生死，那其实也是一件很好的事不是吗？

念念眨了眨眼：“我本没有名字，不过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叫我念念。”

“念念？真巧，我也叫念念，不过我有姓氏，我姓陈，全名叫做陈念。”

陈念的身体越来越冷了，她漫无目的的和念念聊着天。

楼西玉带着沈微走了，让她在这里等着他回来，可是她估计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而且，她也不愿意再等下去，她和楼西玉之间隔着的，是整个天阙宫上下的性命，她和楼西玉，不会再有可能了。

陈念叹了一口气，“念念，我可以求你帮我一件事吗？”

念念微微颔首，“你说。”

“我想请你在我死后，一把火烧了我的尸身……”陈念迟疑了一下，才又接着说道：“然后，请你把我的骨灰撒去天阙宫所在的那座山峰，我想回家。”

陈念眼角似有泪水滚下：“只希望下辈子我还可以做爹爹的女儿，师兄的小师妹，偿还因我而起的这一切罪孽。”

世界之大，陈念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只有天阙宫才可以称得上是她的家。

只可惜，她的家人却因为她的存在而葬送了性命。而她这个不肖子孙却在一天前才知道这一切。

念念嘴角勾了勾，似乎是笑了笑，她看着陈念的眼神有些怜悯。

她道：“对不起，我并没有办法碰触到你，我们并不处在一处空间。而且在你死之后，楼西玉会在明日找到这里，他发现了你的尸体，痛苦不已。顿悟你原来才是他真正爱着的人。然后，他会跑遍整个青云界，寻找各种珍惜的材料，为你炼制一具肉身，又闯进轮回池内，把你的灵魂捞出来，注进傀儡肉身之中。”

念念一席话说的陈念直接愣住了，她嘴唇张合几下，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你……你说什么，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

陈念喃喃自语着，似乎是要说服自己。

陈念脸上的表情，这会凄惨极了。

念念好奇看她一眼，最后还是说了一句：“陈念，你没有下辈子了。”

“哈哈……哈哈哈。”

似悲似喜的笑声响起，念念扭头看向陈念，有些分不清楚对方这到底是高兴还是伤心了。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一切？”

念念耐心解释道：“我的双眼，可以看到过去与未来。”

“原来如此，那你既然不是要来夺舍我，那你又为何会出现在我面前。你待在我身边，难道不怕楼西玉发现你的气息之后，找上门诛杀掉你吗？”

念念摇了摇头，表情里带上了一点小小的得意：“我说过了，我和你不在一处空间，他根本无法看到我，也无法触摸到我的。”

陈念不解：“可是我看到你了啊。”

虽然陈念看到的属于念念的身形很是模糊，但是她是确确实实的看到了自己面前有一个人影存在的。

没道理她一个已经废掉的金丹期可以看到念念的存在，楼西玉一个马上就要飞升的人仙却看不到念念吧。

念念挑了挑眉：“那是我愿意让你看到。而且我可是从你出生那天起就一直陪在你身边的。这么多年来，他又发现我吗？”

陈念闻言却是更加不解了：“你为什么要跟在我身旁。”

念念神秘的笑了笑：“我是来帮你实现愿望的。”

“愿望？那你可以让我的爹爹和师兄们都复活吗？”

“这点我做不到。”

“那，你可以帮我杀死楼西玉吗？还有沈微和沈迟姐弟。”

“不好意思，这点我也做不到。”

“那治疗好我现在的伤势呢？”

“还是做不到。”

“那我要你这愿望有何用？”

陈念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了，可她还是强撑着说道。

念念从地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陈念。

“但是我可以让你亲自去做到这一切啊。我和你们并不在同一个纬度，所以我并没有办法帮你做到这一切。”

陈念混沌的大脑反应了好一会才理解了念念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苦笑了一声：“可是我快死了啊。”

“如果你愿意把你的人生给我的话，我会帮你达成你的愿望的。”

“人生？怎么给？”

“我和你融为一体，然后我会带你回到你出生的那一天。我们再重新走一遍你的人生。”

“我需要付出什么？”

“灵魂以及你的存在，也就是说重启的这个世界里只会有我的存在，而不会有你的存在了。”

陈念嘴角艰难的勾了勾，这听起来很不错不是吗？

用她一个人的生命换回爹爹和师兄们的生命。

“我愿意。”

念念目的达成，不由开心的笑了笑。

她是世间女子执念的化身，想要修行的话，必须得靠着像是陈念这种充满七情六欲与执念的灵魂。

心情好起来之后，念念看着陈念都不由顺眼了几分。

之前陪在陈念身边的时间，陈念伏低做小的做派，总是隐忍的态度可着实是让她恨铁不成钢了很长一段时间。

“你可以提出三个愿望。”

“三个吗？”陈念思考了一会，很快便道：“第一个，我想知道你若是我，经历了我所知道的一切，你会怎么做？第二个，保护好我的爹爹和师兄们。”

她顿了顿，才道：“第三个愿望，让楼西玉付出代价，让他受我所受之苦，不管是身体还是灵魂。”

念念抿了抿嘴唇，试探问道：“需要让他爱上你，然后被你抛弃吗？”

陈念冷笑一声：“当然，就像是他今日选择放弃我一样。”

念念点点头：“那么，契约达成，我们合作愉快。”

陈念喃喃道：“合作愉快。”

然后她便再也坚持不住，口中仅剩的那一缕气息慢慢的便散去了。

陈念的灵魂从身体里飘了出来，念念固定住陈念的灵魂，然后自己整个人便向着陈念的灵魂撞了过去，两个虚幻的人影合在一处，很快的便变成了一体。

念念飘到山洞口，向着远处眺望而去，春日里寒冷的细雨之中，一个白衣剑修脸上带着焦灼的意味，向着她所在的这方山洞御剑飞行而来。

念念伸出指尖点在虚空，世间仿佛就此暂停住了。然后她指尖女轻轻一动，所有的场景都开始飞快的倒退起来。

念念指尖再一点，美貌的女修把自己的孩子藏在了一处山林之中，然后冲出去拉着绑架自己仇人自曝了。

漆黑的树林里面，孱弱的婴儿有气无力的哭泣着，一个误闯进这片树林里的老道士，面上带着怜惜的抱起了婴儿。

念念想到陈念许下的愿望，便又抬手在自己的灵魂上施加了一个禁制，她将成为陈念，去走她曾经走过的道路，直到原本的时间线里，陈念失去第三滴心头血的时候，念念的自我意识才会再次清醒起来。

她想，到了那个时候，她应当就知道自己会有什么感受了。

念念钻进了下方那个婴儿的身体里。

从今往后，她就是陈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