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天蒙蒙亮,心中装着事情本就没能睡好的林书意被熟悉的大嗓门吵得醒来。
刚从床上坐起,外面的人就欲要推门而入,在发现门被拴上了以后,依着往常的习惯想开口就骂,却又有些后怕地给咽了回去。
“快起来,书意啊——”陶氏附着门仔细听里头的动静,声音比起昨天来可谓是多了几分假意的亲切,“你亲爹派人来接你了,你这孩子还不开门看看!”
林书意心中冷笑一声,翻找半天才找到一件还算干净的粗布衣裳,只是处处都显得略小了些,被水洗的发旧。
穿完衣服,她才不紧不慢开了门,“来了。”
陶氏在外面正焦虑徘徊,听到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在看到林书意穿着一身略显短小的衣裳走出急得正欲要她换掉,却又想起来自己这些年给她裁布做衣裳的时辰屈指可数,打骂倒是未歇,想说的话头不甘不愿地咽了回去。
不过听熟识的仆人说林丞相那边已经和自己的亲女儿林玉照生出了浓厚感情,因此对这个多年没有认回去的亲生血脉其实并不在乎。此次前来要回不过是因为知晓了当年的错处,再加上应对指腹为婚的顾世子。
想到这里,陶氏略略挺直了腰杆,松口气又走到了前头去。
乡下难得一见来了达官贵人,不少的邻家都挤到附近来想凑一把热闹。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或是艳羡或是惊叹,唯有不远处站着的孙猛的一双眼睛如淬了毒汁。
他下意识悄悄摸了摸自己的受伤处,回想起昨天林书意对自己凶狠的模样,眼中恨意雪亮。
屋外被围得熙熙攘攘,林书意随着陶氏走过去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由自主让出一条道来。
少女的一双蛾眉没用螺子黛描绘也有几分沉色,朱唇巧鼻玉润玲珑,尚未完全长开的眉眼还有点独属于十六岁花季的稚气,娴雅安静的模样并不像是在乡土长大的粗鄙,有着一种大家闺秀浑然天成的气质。
她穿着一身灰青色的棉麻布衣,外面连个大裘都没有,生生在寒风中冻得俏脸微红,甚至裸露出来的小手都有几处皲裂开来。
可她一声不吭站着,背脊挺得笔直,犹如冬雪中傲然独立的一株红梅。
【仔细看女配长得真的挺好的,货真价实的小美人,可惜了。】
【这是女配吗?分明就是女主啊!】
【女主是谁啊?怎么到现在都没露面?】
观众还不知道实情,瞧着整个剧情都是围绕着女配展开的,极少看过原书的观众也提出了疑惑。
林书意心中冷笑,女主?
她倒是也想知道女主是个什么模样。
丞相府来的是个年迈的管事,抬首示意身边随行的嬷嬷一眼,那嬷嬷立马朝林书意行了个礼。
“还请林小姐随老奴前来。”
这声“林小姐”就叫得很是微妙。
林书意在心中笑了笑。
当初把两个孩子偷偷调换的大胆农户恰好也姓林,因此嬷嬷口中的“林小姐”其实也就不是对她的尊称,而是在称呼别家的小姐一样。
若是她直接喊大小姐,则是会压下了被认错的假千金的辈分,没有上面的明确示意,已经成了人精的嬷嬷自然不敢乱叫。
林书意任由她带着去往厢房。
嬷嬷带着两个手脚伶俐的丫鬟进来请安,“姑娘,老奴来给你更衣。”
说是帮忙更衣,实则是借机看她的身上有无伤痕,看伤痕也并非是为了看她生平有没有受到欺负,只是身为待嫁的镇南王妃,对这副身子皮囊要求甚高,一星点疤痕也不能有。
换衣服的空隙,嬷嬷眼尖地瞅见那挺秀背部的几条尚未淡去的鞭痕,心下也大概了然这位千金在乡下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不由微生怜悯。
只是老爷早在他们前来时吩咐过,小姐还算完好就勿要闹事,安安静静地给带回去就是,玉照小姐在听闻自己不是亲生时已经大闹了一场,此时好不容易给哄了下来,万万不能再引起伤心事。
哪方是真心护着的,已无需多言。
常嬷嬷心中不由地替林书意觉得涩然。
“老爷和夫人都在家等着,族谱已经给上过名了。林小姐动作稍稍快些,老奴给那马车里加点炭火,很快就能回家了。”
衣裳换好,此时在新衣裳的加持下,饶是仍旧素颜朝天,整张脸也被这亮色的大裘显得明艳不少,眉眼温润的模样看着就让人心生好感。
常嬷嬷见状不由得温和了语气,生怕吓到了这位刚刚认祖归宗的小姐一样。
【话说这位嬷嬷好像是好人,原书里好像想帮书书,只是书书只顾着哭哭啼啼,没理人家。】
【傻丫头啊!现在赶紧收买人心啊!以后回府日子多难熬!】
看着常嬷嬷头顶飘过的字幕,林书意微微思忖,若是这样......
她想改变原书中惨死的结局,处理好身边人的关系必然是第一前提,说不准以后她会有什么用处。
思及此,林书意冲着她腼腆一笑,“谢谢嬷嬷。”
林丞相派来的管事动作迅速,很快就将这边的事情快刀斩乱麻处理好,见常嬷嬷领着人出来,朝陶氏点头示意后也略一拱手:
“林小姐就由我们带回去,多谢十六年来林家的照拂了。”
“哪里哪里!”刚拿了他几百两银子的妇人陶氏连忙拉着自己丈夫赔笑,如天上掉馅饼一般,乐得都找不着北了。
管事心中鄙夷,面上却没有显露,抬腿正欲携人离开,人群中忽然蹿出一道身影拦在路前。
两只手被抽得满是红痕的孙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对准来人嚎啕大哭道:“可怜了和我已经定下终身的书意妹妹,怎么就忽然被人给带走了——我昨夜去找妹妹谈心,怎知却被妹妹用树枝给打了出来!书意妹妹,今日我孙猛豁出去了也要在你面前讨个准话,我们先前说的那些话,到底还作不作数?”
或许是因为被一个小姑娘家打了,让他恨得牙痒痒,孙猛这一哭嚎还真的有了几分真情实感,涕泗横流的模样让管事都是一惊。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了眼林书意,两条浓眉皱了起来。
场面一时静级。
所有人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噤声。
林小姐可是要从丞相府出去嫁给镇东王世子的,身份尊荣,但谁知道在这乡野间长大的丫头能做出什么事情!
“孙猛你个兔崽子胡说什么,看我不打断你的腿!”林二率先一声大喝,抄起地上的烧火棍就要朝孙猛的身上砸去。
片刻之前才到手的银两,他可不想因为孙猛这小子瞬间飞没了。
“林叔,我所言确确属实啊!”孙猛立即抬起手去挡,露出手上未消的红痕,顿时那些人看向林书意的目光就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大人,我们家书意从来都是很听话的……”陶氏同林二空中交换了个眼神,慌忙急道,“书意,书意!你赶紧着同管家解释解释!”
【书意好可怜,小书意挺住!】
【这个人太恶心,书书的养父母也好坏!】
林书意微昂着头看着面前的弹幕,任由观众争吵看戏。孙猛越过人群跪在地上朝她这边膝行过来,她胃里一阵恶心的翻涌。
她垂眸,一言不发冷静杵在事件漩涡中央,像一尊不喜不悲的佛。
这副神情,连久经人事的老管家都不禁多看了几眼。
眼看孙猛那只脏手就要碰到林书意的长裙,少女忽而长腿一抬,一脚不偏不倚正踹在他的脸上,“混账东西!”
女子最重贤良淑德的名声,孙猛做梦也没想到林书意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打人,一不留神脸上抽痛不已,大声骂道:“给脸不要脸的贱皮子!”
“住口!”老管事看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若是真有所谓的郎情妾意,又怎么可能开口就这么熟练地骂起来。林小姐毕竟也是丞相的亲生骨肉,管事如何能让一个泥腿子侮辱了去,正欲开口把他赶出时,却被林书意给扬手制止。
少女的长睫如羽,清明眸中陡然迸发出痛恨,字字铿锵掷地有声道:
“我林书意,再不济也是当朝宰相之女,不日后便是后镇东王王世子妃,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同我在这里叫嚣,这是乡野之间就不晓得什么是规矩,什么是尊卑吗!”
一语毕,整个场面陷入一片死寂,老管家眸中又惊又喜,他好似通过这年仅二八的少女,窥见不日后叱咤内宅的世子妃来。
林书意朝管事依依行了一礼:“还请管事给他一个教训,不然难免会觉得我丞相府失了派头。”
常嬷嬷也是一副惊诧不过的模样。
她来之前本以为大小姐自小生长在乡土之中,会与那些乡下的丫头一样疯疯癫癫,或是听说认祖归宗以后就起了不可一世的心思。没想到竟是步步沉稳不出差错,哪怕是借丞相府的势都不让人觉得别扭。
孙猛还要再强辩,但管事带来的那些家丁都是精挑细选的一把好手,丝毫不拖沓地就给拖了出去,外面很快传来了哭喊求饶的声音。
听着那拳拳到肉的闷响,林书意心中只觉得痛快无比。记忆中这孙猛虽说在没得到授意时没敢真的动手动脚,但平日里遇到了原主那些浑话是说个不停。她既然穿到原主身上,自然是与原主共享记忆,绝不会放过那些欺凌她的人。
从这个叫石家村的小地方到京城,莫约要一天的路程。山路颠簸,所幸马车夫与马车都是一等一的,林书意昨晚没睡好,很快就靠着软枕睡着了。
她在上马车的时候并未因为华丽的装饰而有丝毫贪婪流露,只多看了两眼后就以平常心对待,又引起常嬷嬷一番唏嘘。
大小姐身体里流淌的还是丞相与夫人同样的血,若是能在府中长大,名声必然不会亚于玉照小姐了……
【我真尼玛惊呆了……这还是原书里唯唯诺诺的林书意吗?太酷了吧!】
林书意掠过一串串弹幕,微微翘了翘嘴角,系统既然让她穿越到这里,她自然是不会按照原书中的剧情走的。
傍晚到达的时候,下起了一阵纷纷扬扬的大雪。
【下雪了唉,是不是要雪灾副本了?女主要成名了,咦?我突然不希望女主出来怎么回事?】
【书里面女主虽然治理雪灾有点成效,但是死了很多人来着。】
【所以说,原著作者三观不正嘛(狗头脸),死那么多人还能受人追捧,服了】
林书意一边看着弹幕整理重要信息点,一边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下马车,她突然顿住脚步,伸出手接住一片飘落的绒白雪花,看着它很快融化在手心里。
雪灾么。
她在心底默念,抬首遥遥望见丞相府的红漆木门大开,仿佛一张黑洞洞的大口般,里面似乎有着汹涌的暗流要将她整个人吞没。
“林小姐”,伫立在门口的小厮躬身客客气气地作了个礼。
林书意在常嬷嬷的指引下一路前往自己的院内,却见处处都是刚收拾出来的简易模样。
看样子,所有人都觉得她这一次被接回来只是为了匆匆嫁给世子爷,在院子里面顶多住上那么一晚罢了,与娘家甚至都不会有什么牵扯。
看着丞相府里来来往往巡逻的侍卫,林书意心中微叹,直接放弃了从这里逃出去的打算。
大门被走在前面的丫鬟推开,林书意走进点燃沉香的室内掀开珠帘,却见一袭大红的婚服与凤冠放在床上,头顶一颗明珠在烛光下刺目得耀眼。
“小姐今晚就在此好好休息,明日镇南王府的婚轿就会到府,有什么不便的可以同翠柳说,翠柳在外头候着小姐。”
林书意径直走到床边坐下,一双杏目扫着整间看不出丝毫用心的居室,抬眼淡淡道:“不过是客身借住一晚,实在谈不上什么不便,你们都出去吧。”
翠柳被噎了下不知作何回答,只能福了福身,关门退了出去。
从始至终,她那所谓的亲生爹娘都没有过来看过一眼。
她甩了甩纷乱的心思,林书意的目光瞥向婚服,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她拿起婚服来细细打量了一番,上面的喜鹊绣的尾羽仿佛脱落了一般,灰扑扑的模样看起来竟像是.......一只乌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