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中秋宴
沈宥豫聊有兴味地驻足看了良久,厨房中各种香味萦绕在鼻尖,令人心旷神怡。
烟火人间,家常味道。
他有些感触,皇室贵胄又如何,天家子孙又如何,金尊玉贵又如何……还不是先君臣后父子。
一室内吃饭,言笑晏晏中是各怀鬼胎。觥筹交错间,哪里能存几分真心实意。
“沈宥豫愣着干什么呀?”
方年年的声音将沈宥豫百感交集的思绪拉了回来,他矜持地抬抬下巴,“看你做饭。”
“我看你是等着吃才是。”方年年把一盘炸好的藕夹、肉丸、蔬菜丸子递到沈宥豫的跟前,“我可跟你说哦,不准偷吃,端出去和阿弟、爹爹、大牛叔一起吃。先垫垫肚子,解解馋,今天晚饭吃的晚。”
“你……”沈宥豫不爽,他站在这儿是为了吃吗?垂眸就看到了方年年素白的手指端着的盘子上,金黄的藕夹伴着两种丸子,香味是早在起油锅时就闻到了。
不用吃,他就能感受到藕夹的脆,肉丸的弹,素丸子的香。
既然方年年真心实意地让他吃,他就勉为其难地尝尝吧。
盘子入手,他二话不说转身去拿筷子,夹了一个素丸子吃了半口,看到里面红白二色的萝卜里混合着青绿的莴笋丝,有胡椒的味道,又有蔬菜的清甜……
御膳房里能做出精致一百倍的素丸子,但吃起来完全没有方年年做的好吃。
再吃一个肉丸子……
“沈宥豫,端出去吃啦,在这儿碍事。”方年年皱皱鼻子,寻求着娘亲的认同,“对吧,阿娘。”
“就是,这么大个子站在厨房里,我感觉转身都挪不开。”塔娜说。
沈宥豫被嫌弃出门,但他这回没生气,满心都是好吃的炸物。
“我就知道阿姐会给我们好吃的。”门外传来了方小弟叽叽喳喳的声音,像是一只耐不住性子的小麻雀,随后小麻雀就愤怒了,“沈宥豫你偷吃了,啊啊啊啊,你一个人吃了这么多。”
厨房里,方年年忍俊不禁。
塔娜笑着摇摇头,“沈宥豫家庭出生肯定不错,这从人品相貌、行为举止上就能看出来,普通人家养不出这般的人。原本以为是个骄傲自我的,没想到是个活宝。”
“娘,你别看他不说话,我猜他心里面叭叭得比任何人都欢快。”
“有可能。”塔娜甩了甩手,准备喊丈夫方奎继续来烧火,家里面他烧柴火烧得最好,都是小时候被后娘打着干活打出来的。“年年,还留着这人吗?”
塔娜微带忧虑,只是闯空门的小贼就罢了,压制起来相对容易。这明显是个烫手山芋,升斗小民哪里敢和达官贵人对抗,岂不是以卵击石。
方年年说,“娘亲,是我任性了,教育阿弟可以用许多办法,这不是唯一的。过完节,我明天就和他说,给他道个歉,请他离开。”
塔娜欣慰地点头,就怕女儿执拗起来十头牛拉不回,还怕女儿小姑娘心动了,舍不得沈宥豫离开。
“嗯,让他走,咱更省心。”
“嗯嗯。”方年年点头,她的确是任性妄为了,留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在家里面,之前执着自己的想法,觉得可行又可用,忽视了许多不稳定因素。
为了家庭安全,还是让沈宥豫离开。小弟明显对江湖产生了动摇,效果已经达到了些许,沈宥豫没有用了。
就是这么实际。
方年年笑而不语。
中秋宴当然不会简简单单,方年年和家人商量了菜谱,准备了八凉八热一甜一咸两道汤,凑十全十美的美好寓意。
凉拌的木耳,酸辣爽口;拍黄瓜里放了一些红色的辣椒圈,颜色喜人;藕夹、丸子,盘子旁边放了一个小碟子,里面是自己做的番茄酱;去骨的虎皮鸡爪,耙烂,丝丝入味;莲子红枣做的冷盘,成了一众咸味中的小清新;炸鱼骨泡在酸甜汁里,一口下去,骨头化渣;糟卤的花生,必不可少,是下酒好菜;口水鸡,凉菜中怎么能少了它的一席之地。
有些凉菜是上午就做好了备着的,去骨的虎皮鸡爪就是,在甜辣口的酱汁里泡的时间越久,吃的时候就越是入味。
热菜也是如此,能够提前准备的先备好,堆在几个小时里做手忙脚乱,还做不好。
选了十只沉甸甸的母蟹用稻草捆好蟹脚,肚脐向上放在锅里面隔水蒸,下面垫着姜片,水中放了花雕酒和葱结,去腥去味。
不懂吃螃蟹的人甚至会直接水煮,那再好的螃蟹吃起来也是一泡水,失去了鲜美滋味,着实可惜。
蟹煲在砂锅里面文火炖着,蔬菜焯水断生、豆腐汆水去了苦味,放在上面的螃蟹、鸡爪在炖煮的过程中慢慢释放出精华,和着酱料的味道一起煨进了蔬菜、豆腐里。
到时候啊,蔬菜豆腐抢着吃。
鸭子去骨后肚子里填上拌好的八宝糯米饭,放进锅里面蒸,出锅时淋上芡汁,就是八宝鸭。里面的糯米是方年年的最爱,切成小块的板栗很好吃。
梅干菜扣肉、红烧鳗鱼干、黄鳝茨菇红烧,还有百合炒山药,鸡汤菜心。
最后是一甜一咸两道汤。
甜汤简单,小圆子酒酿甜汤,撒上一撮干桂花点缀。
咸汤那就更加容易了,花鲢去骨、去皮,鱼肉刮蓉做成鱼丸,做一碗清淡软嫩的鱼丸汤,葱花撒上,清清白白,在一众肉菜中,显出了几分鱼鲜的矜持。
在方年年主厨,其他人帮厨下,一席中秋宴做好。
圆台摆在院子里,周围点上了风灯,院子的中央堆起了篝火。
火焰熊熊,驱散了寒意,也带来了光明。
方年年进屋换了一身衣裳,简素的衣服换成了娇嫩的水红色裙子,长长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晃动,一只只月兔就和活了一样在漫天桂花中跳舞。
还未醉,看得人就醉了。
沈宥豫闻到了酒香,耳尖微红地转头,寻找着酒香的来源。
看到方大牛拿了锄头填平了桂花树旁边的坑,从坑里面抱出来的酒坛被方奎拍开了封泥、揭开荷叶,露出里头澄澈微黄的酒水。
两年的桂花酿,正是香醇的时候。
当朝不禁武却对酒水的管控非常严格,贩卖酒需要官府发的售酒证,以城市大小划分,卖出去的售酒证数量多寡。拿到了售酒证的相当于垄断了本地酒水买卖,其它商户想要售酒必须到他们那边购买,并且数量有限定。
民间自酿酒水,属于民不举官不究。
一旦上告官府,官府就会来查抄同时罚款。
再说了,酒曲不可能流入民间,民间酿酒很困难。
沈宥豫眉头微挑,他看到了方家人有自酿的酒水也不大惊小怪,就是想着这家人本事挺大,酒曲也能够弄到。
方奎能够当着外人的面拿出桂花酿,当然是有恃无恐的。
大不了,把人咔嚓了吧。
他不在意地朝着沈宥豫笑了笑。
沈宥豫忽然觉得后脖子凉飕飕的。
方奎打了一壶酒出来,没有去热酒。桂花酿一旦热了,会破坏它的口感,带出几许不容忽视的酸,得不偿失。
男人们喝酒。
女人,也喝酒。
不是两年陈的桂花酿,是做了几天的米酒,放入几粒枸杞、一点散碎的冰糖,喝起来酸酸甜甜,味道刚刚好。酒酿做成了酒酿圆子,米酒用来喝,恰如其分。
都是冷的,但有热菜入怀,两者相辅相成,相得益彰。
“吃螃蟹喽。”方小弟积极地给大家分着螃蟹,最大的给阿娘,然后是姐姐,再然后才是阿爹、大牛叔和自己,最后是沈宥豫。
挑挑拣拣,其实每一只都差不多大,三两多。
可沈宥豫看着自己盘子中的螃蟹,就是觉得它最小。
小无所谓,好吃就行。
他迫不及待地看向方家人,看他们怎么吃螃蟹。
自己动手吃螃蟹,他是第一次,属于完全的外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