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葱香饼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曲终人散。

灭了篝火,歇了风灯,收拾了杯盘,大家洗漱后就睡下了。

吃饱喝足,人已倦怠。床被柔软,酣然入梦。

柴房里,沈宥豫枕着胳臂看着窗外一轮明月,月辉洒进室内,照亮室内所有的角落。

简陋,透风,伴随着一股柴草的味道。从一开始的抵触,渐渐的沈宥豫习惯了这儿的简单,方家人做事很有条理,干柴、木炭堆放得整整齐齐,就算是柴房,也不凌乱。

简朴中有大雅,沈宥豫想着,自己也体会了一番人生。

看着皓月,心思飘忽,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心头萦绕,他分辨不清、辨别不明。

心中惶惶,噗通噗通,有热血冲着脑门过去,似内伤还没有好透的气血不稳。

沈宥豫翻身坐了起来,症状丝毫没有改善,甚至更加严重了……他严肃地看着窗外明月,月亮上的影子渐渐朦胧成了方年年的笑脸……

笑盈盈的,杏眼微微眯着,神色促狭,像是在说:你也有今天!

沈宥豫捂着胸口,噗通噗通噗通……跳得更快了。

“该死。”低声咒骂,声音竟然有些沙哑,沈宥豫神情微变,难不成方大牛每天给他灌的药有问题?

明明感觉内伤在逐渐痊愈,肩头的伤口已经结痂,微微发痒……肯定是药有问题,不然他为什么会身有异样!

一定是这样。

“一定是这样。”

心中所想,口中喃喃,沈宥豫望着天上的月,朦胧的倩影逐渐变得明晰,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都在眼前。

不由得,竟然看痴了。

忽然,一道人影出现在窗外,一张方正大脸激动地看着自己。

他挡住了月亮。

沈宥豫:“……”

脸黑黑的。

“殿下!”来人激动得不能自控,眼泪水差点儿流出来了,“属下找你找的好苦。”

沈宥豫从床上下来,走到床边冷然而立。

来人噗通跪在地上,“属下来迟,请殿下恕罪。”

沈宥豫抬头看月,月还是那轮月,方年年的笑脸不见了……怅然缓缓爬上心头。

他摸着自己的胸口,意识到了微妙的变化。

“起来吧。”沈宥豫冷声说。

“谢殿下。”沈其抬手擦了擦眼角,终于找到主子自己别提多高兴、多激动了,终于不用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随时准备去死。

王爷独自闯入空音寺,他一听说就两眼发黑。多方打听,才知道王爷从空音寺出来了,一路去了京城。沈其快马加鞭地追,追进京城,进了王府,王府管事竟然问他要王爷,他当时就腿软。

从京城退出来继续寻找,一次次派出人马,一次次带回来失望的消息。

终于,在今天找到了。

惊鸿一瞥,他看见自家金尊玉贵的王爷竟然给贩夫走卒端茶倒水,那些愚蠢妇人竟然对着王爷评头论足,当场,沈其就生气了!

然后心中隐隐地觉得有些欢快,那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端王,当今淑贵妃的独子,皇帝最宠爱的儿子之一,竟然接地气了!!

沈其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在王爷跟前深深地低垂着头,“殿下,宫中尚不知道您失踪的消息。娘娘以为您又去沈家了,招府中管家问了几句,管家应对了过去。”

管家啥内情都不知道,当然在回禀时脸不红心不跳,知道什么说什么。要是他沈其被喊进宫中问话,估计没问就双腿筛糠,语无伦次,最后要和小兄弟告别了……

和府中管家说明了厉害,沈其就逃出了京城,没命地寻找王爷。

至于知道了实情的管家是如何惴惴不安,他是管不了那么多了!

沈其痛心疾首地说,“王爷竟然被这家人如此对待,属下一定想法设法整治他们。”

“嗯?”沈宥豫冷冷地暼了沈其一眼。

沈其试探地说:“直接杀了?”

沈宥豫冷哼。

沈其惴惴,“宽容他们?”

沈宥豫淡淡地应了。

沈其长舒一口气,总觉得王爷失踪一回,脾气变得更加古怪了,明明以前是很好猜心思的,现在却摸不透、看不明,呜呜呜,更加难伺候了。

沈宥豫眉头微皱,自己早打算要让方家人好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惩治臭丫头,让她在王府当一辈子厨娘。

现在……

为什么……

不愿意了……

沈其缩着肩膀,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眼前这位爷可不是好相与的,被宠着长大的皇孙贵胄,可以眼高于顶、可以目下无尘、可以纡尊降贵、可以抬抬手就让一家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王爷性子倨傲矜持,从来不仗着自己的身份胡作非为。

不然,京城小霸王就不是礼部尚书的儿子,而是眼前这位爷了,无论从哪方面,王爷更可以当个浪荡子……

哎呦!

沈其强忍着没有捂脸,他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沈其小声地说,“殿下,娘娘在宫中盼着您回去呢。”

沈宥豫拧眉,要离开吗?

“不,在我母妃那儿就说我依然在外游玩。”

“是。”沈其听从吩咐。

沈宥豫说,“走。”

“是。”王爷已经不耐烦了,沈其明智地知道自己该走了。

待属下走后,沈宥豫站在窗口看了好一会儿,月还是那个月,月里面已经看不出想看的。他转了回去,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逗留在这儿干什么。

“明天就和臭丫头说,拿了莲子就离开。”

同一个院子里,一觉醒来的方年年迷迷糊糊地想:明天就和沈宥豫说,让他离开。

翻了个身,继续睡。

……

翌日,清晨。

方年年喝了点儿酒有些上头,起得有些晚了。米酒不上头,起床后没有宿醉的头疼,哼着歌儿洗漱干净,换上了一身略厚的衣服,轻快地走出了房门。

中秋一过,这温度就降了不少。

方年年侧着扎了一条马尾,乌黑的发上点缀了一些小小的绒花,看着娇俏活泼。

灵动的双眼看了一圈院子,昨晚弄乱的东西都收拾了干净,空气中隐隐有米粥的香气,就是在院子里没有见到家人。

肚子饿了。

方年年揉了揉肚子,打算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除了米粥还有什么。

吱嘎。

她扭头看过去,看到柴房的门打开了,身高腿长的沈宥豫一脸倦容地走了出来。

方年年弯弯眉眼,“早呀,昨晚没睡好?”

沈宥豫看到方年年,准备打出来的哈欠硬生生憋了回去,啊,内伤!

方年年皱皱秀丽的眉头,“干啥呀,大早晨就黑脸。”

沈宥豫嘴硬,“我没有。”

视线游移,看树看墙看天空,就是不看方年年。

方年年忍不住低头看自己,衣服板正、裤子颜色搭配合适,绣鞋很漂亮,没有哪里不对劲啊。

这个人搞不懂啊!

“哼。”方年年轻哼了一下,“我去看看有什么早饭,来不来?”

沈宥豫瓮声瓮气地说,“哦。”

塔娜于厨艺上真没有什么天赋,烤羊肉、炖手把肉、打酥油除外,所以米粥就是简单的米粥,还留了两张硬挺挺的饼,比馕还要硬,必须泡在粥里面才能吃。

方年年看了就觉得腮帮子疼,也只有阿爹、大牛叔能够眉头都不皱一下地吃下去,小弟肯定哭着吃下去的,阿娘不允许他浪费。

方年年吐吐舌头,自己不想吃,这个饼还是中午或者晚上让阿爹切成了饼丝,炒菜吃吧。

打开面柜,舀出两碗面粉,不是精制的面粉,颜色发黄偏暗,麦香却很足。打了两个鸡蛋进去,加入适当的水搅匀成面糊,撒入葱花。

挑开火膛里压着的柴草,拿着竹筒往里吹了几口气,有了助燃,压着火的灶眼烧了起来。她拿着铁钳子夹着炭在火上烧热,随后放进了小炭炉里。

把平底锅放上,猩红的炭很快就烧热了锅。

倒入面糊开始做葱香饼。

方年年听到了脚步声,笑着说,“你今天有口福了,早饭是我做的哟。”

沈宥豫被方年年的好心情感染,嘴角渐渐上扬。

方年年又说,“吃完了就走吧,这段时间留你在家中,限制你的自由实在是对不住。在这儿,给你道歉啦。”

哐!

沈宥豫的好心情掉进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