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模糊地定了位，缓缓朝着音乐广场走去。到了便利店门口，她倚在休息椅边，双手插在口袋里，寂寞如雪地扫视来往人群。

那股警觉感在她心里沉沉浮浮，像个将死未死的人苟延残喘憋着气。

直到看到一名男子从容不迫地在远处经过，她的警戒线一下子拉到了巅峰。

但那看上去只是个普通人。

男子戴了帽子和墨镜，穿着休闲风格的衬衫和牛仔裤，正陪着女友逛街，手里提着三个购物袋。与他的低调相比，年轻女友打扮得花枝招展，引得行人频频侧目。

“走。”张芸拉着大雪迎上去。

大雪的视力接近于零，只有模模糊糊的明暗光感，在张芸的引导下，他径直往前走去，眼看就要撞在那名女友身上。

大雪察觉出了男子与常人不同，自己调整了方位，选择朝男子撞过去。

女友不是瞎子，连忙拉着男子要避开。

男子关切地说声“小心”，温文尔雅地轻轻把女友一拉，又让自己女友和大雪撞上了。

张芸：“……”

这一撞撞得十分结实，大雪往后踉跄一步，女友的高跟鞋一崴，男子象征性的挽了一下手，然后平静地看着女友跌倒了。

张芸：“…………”

以这刁钻的脑回路来看，这男子是个好对手。

“你干什么？”女友对张芸叫起来，狼狈地踩着高跟鞋起身，“这人不长眼睛，你也不长眼睛吗？”

“是他。”张芸指向男子。

在男友的神仙颜值面前，女友心甘情愿当个瞎子：“他什么？没你们撞过来，哪会有这种事？”

“好了。”男子此时又宠溺地搭住女友肩膀，指尖轻轻敲了敲示意她别生气。委屈巴巴的女友攀住他手腕，勾起一只脚，俯身下去重新扣高跟鞋的后跟带。

大雪被男子吸引，缓缓凑上去嗅他气味，右手抓着食品袋，左手抓向他胸口。

男子不慌不忙地抬手摁在大雪额头上，把大雪推向另一边，身体略微前倾，温柔地对张芸笑道：“下次小声点。”

“好。”张芸突然抬手，捏住镜架鼻梁，摘下了男子的墨镜。

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

属于丧尸。

男子愣住了，女友也愣住了。

被病毒侵蚀后，人类的新陈代谢异常，角膜会快速浑浊，加上头脑失去对精细动作的控制，眼皮无法活动，原来的眼睛没有了保护，会逐渐腐烂并消失，留下黑色的空洞。

但在这之后，不少丧尸会在眼窝底部生长出一双全新的“眼睛”——它由视神经直接进化而来，看上去是黑暗之中的两个小光点，可以为丧尸提供可以分辨光线的基础视力。这是病毒在人体内衍变的结果之一，大大提升了丧尸的生存能力，因此在无数次病毒传播中，这个遗传特性被保留下来。

丧尸得到最佳治疗后，他们的眼球会在药剂作用下重新生长，视力会得到大幅度提升并接近常人。但这第二次生长的眼睛，眼白却是黑色，看上去和没有眼睛的丧尸极其相似。

就算他们言行举止与常人无异，丧尸病毒也永远改变了他们的基因，改变了基因的外在表达。

女友显然知道男子就是丧尸，感觉受到了极大的冒犯，挥着手要把张芸赶走，翘着一只脚往前跳：“你是不是有病！我们招你了？我要报警了！”

张芸把墨镜摁回男子脸上：“打扰了。”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A级丧尸。

传说中智力接近正常，能生活自理的丧尸。

女子恼怒：“你说打扰就打扰？你这是骚扰！轩哥——”

“没事。”这名成熟的男性丧尸宠溺地安抚女友，“人家好奇，就给她看看。”

“可人家要知道你是谁了！”女子瞪着张芸，却放开声音大喊，巴不得张芸马上知道他是谁。

张芸笑道：“不，我不认识他。”

由于她刚刚拔下再摁回墨镜的速度太快，没让任何其他人看见男子的眼睛，来往的人没发现这是只丧尸，也不在乎他是谁。

“你的异种人也很漂亮。”男子挥手与张芸告辞。

女子小声诉苦：“轩哥，我脚疼。”

男子欣然提议：“叫王叔来接你？”

女友死死挽着他胳膊：“不嘛，轩哥我还不想回去——”

“我打个电话。”男子掏手机。

女友夺下他手机，委屈至极地妥协：“不能打！没关系的，我……我能走路的……我们走吧。”

张芸替女友说出潜台词：“先生你可以背她。”

女友红了脸，欲迎还拒地娇嗔：“也用不着……”

“没关系。”男子不得不走到女友面前，身手敏捷地把她背了起来。

女友开心地搂住男子脖子，娇声娇气地问他：“轩哥我重不重呀？”

一门心思想把女友送走的丧尸回头，微笑着地对张芸点头，满脸都是“我谢谢你”。

张芸挥手：“再见。”

大雪想尾随男子，直到牵引绳绷直，他茫然地停下脚步。

张芸把他拉回来：“这是你辈楷模。”

她没有觉得这只丧尸哪里与常人不同。会产生警觉感，应该出于这件事过于诡异。

大雪遗忘了手里剩下的小半块鸡排，漫无目的地在张芸身边行走。张芸敲敲他手背：“你还吃不吃？”

他没有反应，看上去是不想吃了。

“那就——”张芸刚想说“扔垃圾桶”，立刻感到了一股罪恶。

她把鸡排抽到面前，陷入长久的思索。以她的财力来看，短期之内是吃不上第二块油炸鸡排了，况且她才来金城多久，不能容忍自己养成铺张浪费的习性。

她卸下思想负担，若无其事地咬了一口。

周围人七八个人突然侧过头，欲言又止地凝视她。

“有事吗？”张芸当着他们的面把鸡排吃完。丧尸都能和人类谈恋爱了，她和丧尸吃同一块鸡排怎么了？

大雪忽然又绷直了牵引绳，左手拽住绳子，想拉着张芸跟他走。

张芸跟他去了一个花坛，罗姨就站在小水池边，守着一个异种人喂食槽。

大雪被喂食槽的气味吸引，伸着手想要过去，被牵引绳紧紧勒住脖子。张芸把大雪拉回身边：“不能吃——这就是丧尸投喂点？”

罗姨回应：“对，我放了诱食剂，看看能不能把那只丧尸引诱出来。”

诱食剂像方方正正一块奶酪，人类闻起来是一股淡淡的鲜味，对丧尸的嗅觉而言，这其中蕴藏的信息代表着一顿享之不竭的山珍海味。

它对丧尸有着极强的吸引力，一般用于引导丧尸食用他们不喜欢的蔬菜水果。救助中心使用的诱食剂找了工厂专门定制，引诱效果比商用版本强了上千倍，一开包装就能引得附近丧尸蜂拥而至。

“呃。”大雪一手拉绳子，另一只手去抓食槽。

“清醒点。”张芸勒住他纤细的腰身，把他扣在身前。大雪挣扎了两下，很快明白了那是不能吃的东西，逐渐安静下来，遏制了进食欲望，只剩下喉咙底还在发出微弱低鸣。

“乖。”她的好儿子就是这么懂事。

窸窣的声音越来越近，三只流浪丧尸从远处的灌木后面走出来。他们被引诱得发了狂，跌跌撞撞地翻越障碍物，最终手脚并用爬着扑向食槽。

“这么大剂量吃了要中毒的。”罗姨捡回诱食剂，把它装回密封袋里，继而往食槽里丢了一颗圆滚滚的西蓝花。

三只丧尸似乎扑上了一个新鲜头颅，把西蓝花扯得粉碎，在诱食剂的余味中，狼吞虎咽地把健康食品嚼碎了吞下肚子。

张芸摘了一片带绒毛的叶子，把它贴到大雪唇前。大雪也被气味迷惑，张嘴含住叶子，很快又把它抿了出来。

张芸笑着揉他的头，略微侧头，用余光看向小区外的围墙。

又有五只流浪丧尸从远处赶来，罗姨再往食槽里丢了一颗圆滚滚的卷心菜：“那丧尸太聪明，看样子不会来的。”

张芸小声说：“他已经来了，正在看我们反应，别动。”

水泥墙有两米高，一只体型瘦弱的丧尸蹲在上面，白色衣服黑色头发，特征与林主任所描述的一模一样。他抵挡住了气味的诱惑，显然有着更高一级的智商，正在观察下面两个人类的举动。

电话铃响，罗姨若无其事地接听：“什么事儿？”

秋婶在电话里小声说：“我看见了，你们先别动。”

“好嘞。”罗姨关电话，又从背包里翻找从食堂里薅出来的蔬菜。

秋婶也爬上了围墙，身躯肥胖又灵活，像一只健硕的老鹰捉瘦猴。她举着拉长的伸缩叉，叉头上套了伸缩绳，悄无声息地后方逼近丧尸，想用绳子套住他脖子。

丧尸突然回头，敏捷跳离围墙。

“啧。”秋婶也眼疾手快地扔出电击器，用力砸中还在半空的丧尸。

“刺啦”一声响后，丧尸张嘴发出嘶吼。他能这么完美地掌控动作，说明已经康复出了知觉，电击瞬间麻痹了他的神经，让他笔直向下坠落。

“来了！”已经准备就绪的罗姨拉长伸缩叉冲上去，一叉子铲住了丧尸的腰身。丧尸此刻仰面朝上，用双手握住叉子往上抬，力气竟比一个战斗型中年妇女还要大几分，转眼间翻身脱困，起身爬上了一棵树。

“吃多少补药才能练成这样！”罗姨就没见过这么闹心的丧尸，扬起叉子朝树干打过去。

丧尸向后一跳，落在另一棵树上，咧嘴露出一个轻佻的笑容。

“你还有脸笑！”罗姨凶神恶煞地追上去，像要教育一个不学无术的小孙子，不断用叉子捅他，“下来！看我不打死你！”

“……”

张芸牵着大雪，硬是看出一股享受天伦之乐的温馨。

她把牵引绳交给刚赶来的秋婶：“我去抓，你看着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