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细想十个月和十二个月也没多大差别，这样的误差应该在系统精度范围内。

凌晨三点，大雪又苏醒，缓缓翻身爬下床铺，既站不稳身体，也不知自己该怎么走路。他试着一点点挪动脚步，却踉跄地冲到书桌边，在摔倒的瞬间攀住桌子，这次用力过猛，直接拉着桌子一起倒下。

张芸坐了起来，看见大雪被桌子压住了腰身，正在掀桌子往外爬。

“没事吧？”

大雪不吭声，挣扎着站起来，酥软的膝盖怎么都撑不住身体，走了两步又向前摔在地上。

“大雪，过来。”

大雪爬到床边：“啊。”

“先睡觉吧。”张芸把他抱上床，撩起被子盖住两人，左手与左脚压住他睡下。

大雪没有挣扎，眼中的金点熄灭。

第二日清晨，张芸醒来时，大雪还被她压在一边。她起身穿衣服，大雪跟着爬起来，爬到床边滚下去，平静而安详地摔在地上。

“你今天就在这里待着。”张芸说。说明书里写了，使用修护液的期间，要保证异种人拥有足够的休息时间。

“啊。”大雪摸她脚踝。

“要么你就这样躺着。”

“啊。”大雪拉她裤子。

“别扯这个。”张芸俯身抱他起来，带他去卫生间洗漱。

大雪坐在椅子上，一会儿后，自己扶墙站了起来，努力把双腿膝盖撑直。

张芸正在刷牙，含糊地说：“你知道你应该这样走路？”

大雪沿着墙面缓缓行走，态度耐心谨慎，努力维持正常的走路姿态——他脑中似乎有一条线，他知道正常人是什么样子，而且有着强烈的康复欲望。

摸墙走到底后，他停下来，侧头望向张芸。

“你……”张芸想再按一次“智力评估”，但忍住了。

晋级到B级没有多大好处，B级的竞争堪称神仙打架，更是噩梦修罗场，不如继续呆在C级的舒适圈里，还能偷偷摸摸地挣点小钱。

大雪很努力，有她知道就够了。

况且在中心所有人眼里，大雪就是最棒的。

张芸漱了口，走到大雪面前拍他肩：“加油。”

“啊。”

“我给你带早饭上来。”

她已经做好了丧尸补品的每日剂量分配，保证大雪的营养摄入在最健康的水平。安置好大雪后，她开始日常工作，用高压水枪清洗饲养丧尸的生活池。

一个小时后，王海笠打来电话：“张芸，我给你发了一个定位，马上到那里去看。”

“车费报销吗？”

“……”王海笠顿了一下，大概从没听到过这种问题，或者在思考张芸一路换乘交通工具晃过去要多久，“你们中心有司机吗？叫他送你去。”

“好。”

张芸拜托秋婶定时投喂大雪，去林主任那里请了假，林主任不知受到什么交代，果然什么都没有问，连连挥手让她快去工作。

“我还想把小杨借走。”

“没问题。”林主任亲自打电话叫小杨过来。小杨一脸惊恐地赶到，林主任和善地告知他，“小杨你跟张芸出去一趟，以后都听张芸吩咐。”

张芸没觉得自己这工作性质有多严肃，却在林主任的反应中感受到了一丝莫名敬畏。

小杨也连带敬畏了起来，把惊恐的表情投给张芸：“好。”

导航设置完毕，汽车离开救助中心。小杨这才小声问：“姐你要干什么？怎么觉得主任现在得听你的？”

“我也不清楚，为了三千二的额外工资。”张芸靠在副驾驶座的窗边，“汽油费报销吧？”

“放心，我们中心会报销的。”

“那就没问题，使劲儿往郊外开。”

王海笠给出的地址在三野市郊区，那片土地不在金城的规划范围内，地图上显示一片灰色，没有明确的标识。

王海笠再给她打电话解释缘由：“两个月前，一个记者声称要搞一个大新闻，准备发表一篇有关异种人食品卫生安全的独家报道，申请了新闻社的经费，卧底到食品公司打工。”

张芸：“领两份工资，很像我。”

王海笠：“两个月的约定时间结束，他却没有按时上交资料，新闻社也没有联系上他。他是临时工，新闻社单方面解雇了他，此事就没有了下文。但经过我们的调查，他在半个月前向朋友发送了这个定位。”

张芸：“这事和我们的工作有关系吗？”

王海笠：“对于一个成立不到四十八小时的新部门，你有什么宝贵建议吗？”

“没有。”张芸挂断。

小杨轻声说：“姐，那里是贫民窟。”

“金城还有贫民窟？”

“有。”

“金城人不都很有钱吗？”

小杨讪讪地瞥了张芸一眼：“姐你这个问题怎么回事？听着感觉好可怕。”

“不好意思，我是外乡人。”

“虽然我们都知道你是外乡人，但我们不知道金城以外的世界到底长什么样子。”

“有机会再和你说，你先讲讲贫富差距。”

小杨顿了顿：“只要金城有富人存在，就一定有穷人存在。很久以前，金城还需要大量人力，但自动化产业发展后，机器人能在工厂高效率完成工作，许多人失业后就搬到那里居住，那里的年轻人会来城市里打工，比如我。”

张芸惊奇：“你也是那里来的？”

小杨腼腆地笑道：“对，我家没有钱上高中和大学，文化水平不高，找工作碰壁乐好几年，但最后总算被救助中心招收了。”

张芸想了想：“那里是不是有很多丧尸？”

“对，三野市的垃圾都会集中运到那里去中转，垃圾山里就有很多丧尸在觅食。很多人在垃圾山附近工作，对垃圾进行分类处理，在那里，丧尸咬人很常见。我见过那里的发电厂，会有机器把垃圾送去焚烧发电，有些丧尸会被机器铲进去一起烧，不会有人管。”

“……”

小杨每天住在救助中心的宿舍里，看上去开开心心平平安安，张芸真没想到他还有这样丰富的经历。

小杨连忙忐忑地补充：“我说这些，没问题吧？”

“没问题，我愿意听。”

路途很遥远，过了一会儿，小杨又说：“我还过传闻，那里的有些人，会心甘情愿把自己变成丧尸。”

张芸神经轻轻一跳：“金城人不是已经对病毒免疫了吗？”

她知道现在已经有病毒变异，但这件事，普通人还不知晓，她也假装一无所知，特意探个究竟。

“听说，我也只是听说——他们总能想到办法的，都能做出疫苗了，就不能加强病毒毒性？这背后没准有一条成熟的产业链。如果一个走投无路的人缺钱，有人能提供一笔钱给他家人，代价是让他成为丧尸——那个人很可能会答应。而且成为丧尸后，他还能凭新鲜的颜值去城市里拼一拼，万一能被有钱人饲养，以后就衣食无忧了。”

“这算都市传说？”

“是的，这个传说很久远了，芸姐你不愧是外乡人，果然没听过。”小杨压低声音，“不然金城这么多丧尸哪里来？金城外的野生丧尸差不多绝迹了，虽说很多公司还在努力拓宽范围野捕丧尸，但金城的丧尸数量还是太充足了……仔细想想非常可疑。”

这段话说得很有气氛，张芸立刻感觉汽车内的气温降了几度。

“我平时应该多参加阿姨们的八卦话题。”张芸忽然觉得自己错失了无数的精神食粮。

“阿姨们的八卦没有营养，我说的比她们说的有意义多了。”小杨自豪了一回，又藏头露尾地偷偷泄密，“虽然是都市传说，但我相信这是真的。”

张芸也配合地压低声音：“怎么说？”

“我小时候认识一个人，长得很漂亮，后来失踪了。在三四年前，有人把一个破破烂烂的丧尸遗弃在我们中心门口，和他长得像极了。”

“然后呢？”

“因为看上去只有七八岁，很抢手，被一家公司的人收走了，包装包装又能卖给有钱人……”小杨不好意思地咂嘴，“毕竟和我不算朋友，时间这么久了，我没多大感觉，但真的信了这个传言。”

“新闻有没有报道过类似这样的事？”

“不会的，媒体是可以收买的。偶尔有些猎奇账户会发布一些诸如此类的灵异事件，内容马上会被平台管理系统自动删除。”

“我知道了。”

小杨觉得张芸也信了，怕她产生奇奇怪怪的想法，连忙解释：“姐，姐你别太认真——这都是听说，你别往心里去，别太相信我。”

张芸点头：“谢谢，我心里有数。”

汽车开上年久失修的水泥路，入了郊区，地面成了坑坑洼洼的黄泥路。远方有着陈旧密集的小屋，像一群钢筋水泥在冬日里报团取暖。路边偶尔出现几只丧尸的尸骸，他们饿死在了寻找食物的半路上。

张芸轻叹：“有我故乡的感觉了。”

“芸姐的故乡也很穷？”

张芸没有透露那是个被丧尸毁灭的地方，只是笑道：“比这里穷多了。”

汽车在荒野中行驶了半小时，终于靠近目的地。小杨停车：“前面情况复杂，不能再开过去了。”

“好，辛苦。”张芸准备下车。

“你等等，我换个地方停车，我还得把你接回去呢，我们一起走。要是停在这里，有人会把车子拆掉卖废品的。”

“多谢。”

附近有密集的工厂，外貌简陋破旧，看上去在濒临倒闭的边缘试探，却都开足马力正在生产物资，烟囱冒着浓烟，天上罩着一层白雾，空气中弥漫着刺鼻酸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