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黑桃四【船】[16]
虽然早就在苏格曼留下的航海日志里感受过这种怪物最原始的可怖,但当它从底舱里探出自己五六个头颅时,所有人还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怪物像是某种遭受某种放射性元素污染之后变异出的畸形生物,几根细长的脖子拉伸到难以想象的程度,麻花一样扭在一起,身上长满了疙瘩的暗绿色皮肤四处开裂,一边往外缓慢地挪动一边淌出浓腥粘稠的黑色体.液。
几十只翻飞的粗大触手划破空气,发出锐利的尖啸。每一只触手的内侧竟然还生着一张张牙齿尖利的巨口,粗略看过去竟然和它身上挂着的众多笑面人畸形的嘴一模一样!
“我天……”严辉冲到桅杆边扶起呕吐不止的尼克。两人盯着那怪物,宛如被下了定身咒,一动也不敢动。
怪物骨碌碌地转动着只剩下眼白的眼睛,“目光”在三人来回地转,随即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那场景着实瘆人。它那好几个青白的头颅全都是笑面人的模样,猩红的嘴角几乎开到了太阳穴,露出一口细密的尖牙。
与此同时触手狠命一击,直接将巨大的桅杆给压塌了下来。
“砰”地一声,船桅从中间拦腰折断,尖头把甲板戳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
尼克被严辉狠狠推了一把,两人以极其狼狈的姿态滚了一圈,才没被桅杆压成肉泥。
这一滚让他们成功和池蔚汇合。几根触手紧随其后。
大雨滂沱里,池蔚站得很直。
触手猛地打了过来,在甲板上激起一串水花,闪电般朝着池蔚袭去。
池蔚就地一滚躲开攻击,触手打了个空,竟然没有收回,而是凌空打了个卷,企图直接把池蔚给抓住,撕扯成几段。
池蔚堪堪起身,条件反射伸手格挡,衬衫袖口瞬间被撕破,血雾一下子爆了出来。
“小心!”严辉大喊。
不过是半秒钟的时差,另一根触手从暗处伸出,缠上了池蔚的腿,把他猛地往底舱里拖去!
“啊——”周筱月从房间里出来,正好看见眼前的一幕,忍不住爆发一声尖叫。
而这声尖叫似乎对怪物来说格外有趣,几根触手凌空改变了方向,朝着声音来源袭击过去!对于它来说,周筱月混合着惊恐的尖叫声像是一味刺激的佐料,远比不声不响的池蔚要更能让它兴奋。
池蔚脸色一变。
谁也没看清楚他是怎么在转瞬间扭转形势的。暴雨中他原本被缠着一条腿朝底舱拖去,此时趁着怪物触手松动的半秒钟,一个翻身,手里的匕首就狠狠地捅进了触手肥厚的肉里。
怪物发出一声嘶哑的嚎叫,混合着笑面人疯狂的大笑。
触手一松,随即高高扬起。
池蔚刚站稳,就举起手里的枪朝着周筱月的方向连开两枪。但那怪物已经吃过一次亏了,动作迅速地缠住了周筱月的腰,将她在空中晃动,竟是将她挡在了身前!
最后一颗子弹生生偏离了弹轨,消失在漆黑的夜幕。
周筱月已经昏了过去,长发凌乱,脸上全是地上拖出来的血痕。那怪物的两根触手一根缠着她的脖颈,一根绕着她的腰。
发力不过是在转瞬间,仅仅是一眨眼而已。缺了脑袋的尸体被随意地丢弃到了一边,碗口大的洞还在不停地往外涌血。
它竟然生生地把周筱月的脑袋从脖颈上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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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壳一阵阵地疼,眼前的场景开始变得模糊。
鲜血被雨水冲刷到了每一寸甲板。
从周筱月走出房门到她被怪物吞噬,还不到半分钟。
之前叶楚和他说过的话再次浮现在脑海。
池蔚躲过一次触手的袭击,咬着牙用布条将手臂上的伤口缠好。
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尼克和严辉身上。他们在努力地躲避着触手的攻击,但很明显地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好几次都险些被拖走拽进底舱。
池蔚闭了闭眼。
雨水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滑落,淌过炽热的皮肤。
他得想办法靠近那个怪物,既不被它伤到,又能砍掉它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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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
严辉喘着粗气,捂着自己被划出好多道血痕的手臂,躲进了堆积箱后面。他咬着牙,问尼克:“那个叫池蔚的,去哪儿了?”。
尼克手里有把枪,已经被他打光了子弹,现在握在手里跟随着手臂的节奏抖个不停:“我不知道啊!刚才他还救了我一把……shit!我脑袋差点被打穿!”
严辉:“说伏击怪物的是它,现在找不到人的也是他!非要激怒这怪物,这是巴不得大家都死吧!”
尼克还想说什么,然而“轰隆”一声,他们头顶一层的箱子被一根触手击中,破碎的木板木渣淋了他们一头一脸。
两人脸色惨白。
“要完了。”尼克喃喃。
“完不了。”忽然,一道声音遥遥地穿透喧嚣的雨幕传来,带着看戏般的凉薄,听上去有些熟悉。
尼克一惊,刚想朝声音发出地看过去,却忽然发现周围有什么不对劲。
雨势渐小,开始淅淅沥沥。甲板上已经报废了几百年的灯忽然闪了闪,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铺了一地。
与此同时,周围的海域上忽然亮起了绿幽幽的光。
在那光出现的同时,怪物停下了攻击。它的所有触手都收了回去,簇拥着它丑陋的几颗头颅。
严辉颤抖着声音道:“你快看!”
尼克朝海面看过去,只见偌大的海域上竟然出现了一团团鬼火!其实说是鬼火是不太合理的,因为他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鬼火。一团的大小简直要超过一个成年人。暗绿色的光团在海面上缓缓升起,随后朝着船这边漂浮过来,看上去让人头皮发麻。
“鬼!鬼魂!”半晌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哆嗦道。
幽绿的鬼魂从海底漂浮到船舷,往船上爬。离的近了,又有光照着,那鬼魂的形状简直清晰可辨——那分明是一个个肢体残破、浑身浴血的水手!
他们有的双目圆整神情呆滞,有的五官扭曲满脸阴霾,还有一个似乎是被撕咬成了两半,只有上半身残留,于是用手臂在甲板上爬,断开的腹腔里甚至能够看到破碎的内脏。
这样的场景实在是太有冲击力,尼克两眼一翻,吓昏了过去。
严辉比他稍好一些,但也没好到那里去。一个怪物已经叫他们无力抵抗,这些看上去绝非善类的鬼魂更是令他们彻底陷入了绝望的深渊。
“噗!”地一声唤回了他的神志。
他循声望去,惊讶地发现那竟然是刚才消失不见的池蔚。男人正孤注一掷地以一个吊诡的姿态矮身靠近怪物。那一声正是他砍翻一根触手发出的声音。
“这怎么可能……”
果然,还没靠近怪物的身体,池蔚就被一只触手给缠住了。不过那怪物似乎对他没有什么兴趣,再加上爬到甲板上的绿色鬼魂越来越多,它明显地烦躁了起来。触手一伸一缩,将池蔚狠狠地拖进了底舱。
整个过程不过几秒,池蔚消失在了底舱的黑暗中。
“……”
鬼魂越聚越多,到处都是鲜血淋漓的死亡场景。
几只鬼魂在空气里不停抽动鼻子,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两个小鬼嘻嘻笑着跑到周筱月的尸体跟前,把她拖到船舷边举起来丢了出去。
其他的鬼朝着怪物飘了过去,在他周围一层层聚拢,竟然想要爬到它身上。
怪物四处甩着触手,但奈何鬼魂并非正常人类形态,它无论如何也触碰不到,然而它们却可以触碰到它,不多时,怪物的几根触手就被啃得稀烂。
严辉看着眼前的场景,大气也不敢出。
他希望这些鬼魂能把怪物给解决了,毕竟这才是关键。但很明显那些鬼魂充其量只能让怪物受伤,距离彻底杀死它还差得多。
雨已经快要停了,过不了多久时空就会分割,他们要想杀掉怪物就只能等到下一次雷暴。而下一次雷暴来临时怪物就会变得更强。
严辉绝望地闭上眼喘了口气,脑子里鬼使神差地想,要是他这次没来就好了,就不用面临这样的艰难处境了……
他右手握着一把已经卷了刃的匕首,此时他缓缓地把匕首挪到左手手腕处。割下去就解脱了。
一声刺耳的哀嚎让他的手一抖,匕首掉到了旁边。
那哀嚎如果没听错的话,应该是那个怪物发出的!发生了什么?
严辉连滚带爬地起来,搁着箱子缝朝那边看。
他的瞳孔骤然放大,他看到了什么?!
原本应该已经死在了底舱里的池蔚此时正半跪在那怪物的几颗头颅间,吸盘一样牢牢地固定在那里,在冲天的黑色血雾间挥刀斩下了那怪物的第二颗头颅!
咕噜噜……
带着诡异笑容的头颅在地上打着转,瞬间被几个幽绿的鬼魂抓起来囫囵地塞进了胃里。
怪物拼命地蠕动挣扎,池蔚被颠了几下,伸手卡住了它其中一条脖颈。
“老实点。”他冷冷道,“不然就给你放血。”
很明显那怪物并不打算听话。一根触手伸过来,朝着他直直地拍了下去。池蔚险险避开,那触手击中了自己的其中一颗头颅,痛得浑身抽搐。
“一个两个,都不乖。”池蔚抓着那细长的脖颈,像扯着跟藤条一般转了个圈,把匕首插进了第三颗头颅里。
严辉简直傻眼了。他看着池蔚荡秋千一般在怪物的头颅和脖颈间游荡,一颗颗斩下那怪物的头颅,忽然之间有种“这个游戏原来该这么玩”的恍然大悟感。
剧烈的疼痛让怪物浑身颤抖,浓黑腥臭的血不可避免地溅到了池蔚身上,几滴落到了他白皙的侧颊。
剩下的几颗头颅呲着牙朝他要过来,被他一手迅速地塞进去废弃的手.枪,另一手割断了喉管。
那些鬼魂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齐刷刷地停止了撕咬的动作,就站在那里直勾勾地看着池蔚。
最后一个头颅被池蔚硬生生地从天灵盖劈开,向下狠狠一划——那怪物发出尖细的婴儿啼哭一般的哀嚎,整张面皮像是破碎的玻璃一样一块块剥落,落到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无法闭合的嘴角依旧保持着夸张的大笑,两只眼球从眼眶里脱落,露出青紫色的血管组织。
池蔚这才喘了口气,翻身从那怪物瞬间化为一堆烂肉的尸体上跳了下来。
一部分鬼魂一拥而上,扑在怪物的尸体上拼命撕咬,但大部分的鬼魂还是保持着原来的状态,空洞而阴冷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池蔚。其中甚至有一个穿着破旧、手臂上爬满了鱼鳞的老头朝他走了两步。
池蔚无声地骂了句,慢慢弯下腰,深呼吸了几口。刚才被那怪物勒住了腹部,感觉肋骨都要被勒断了。
昏黄的灯光,渐小的细雨,绿幽幽的亡魂……再来一场的话,池蔚觉得不如直接选择死亡。
忽然,几个角落里挂起的灯像是电压不稳一样,闪烁了几下,熄灭了。只余下一两盏还顽强地亮着。
而那些幽绿的鬼魂在灯光变化的瞬间消失在了原地,像是话剧演员到点退场一样干脆利落。
池蔚:“???”
就这?
他足足愣了好几秒,才缓慢而迟疑地将重新抽出的刀塞进后腰。
尼克跌跌撞撞地从旁边跑过来,“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他跑过来时被脚下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传来痛苦的呻.吟。严辉捂着脑袋蜷起身子,“你TM有病?!”
尼克被骂了完全不在意。他激动地守在怪物的尸体旁,也不嫌脏,跪在那堆烂肉旁边四处摸索,嘴里喃喃道:“牌……牌……黑桃四……”
严辉在他身后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走过来就是一脚踹到尼克后背上,把他给踹得栽倒进了一滩腥臭的血液里。
“你能找到个屁!”他横了爬起来的尼克一眼,迫不及待地翻捡起来。
池蔚抱胸站在一边,冷冷地看着他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雨彻底停了,严辉还没找到那张牌。
他奇怪地站起来,自言自语:“妈的,牌去哪儿了?”
池蔚悠悠道:“在我这里。”
他用两根手指缓缓从衬衣口袋里取出一张黑底扑克牌。
那扑克牌跟他们之前进入赌局时的几乎一样,只不过上面的花纹不是绿色,而是诡异的血红。
“牌在我手里,你们想出去,最好听我的。”池蔚道。
严辉完全没想到池蔚会先下手藏牌,他不是个没有经验的新人吗?战斗力那么强也就算了,怎么会这么了解赌局的潜规则?
他气得牙痒痒,按捺不住叫道:“凭什么?谁知道你想干什么?”
池蔚漠然地看了他一眼:“怪物本来就是我杀死的,由我来保留着张牌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严辉:“……”好像确实……是这样的。
他哑口无言,气急败坏地狠狠踹了一脚旁边的箱子。
池蔚点点头,随手抹了一把自己手臂上渗出的血,往扑克牌上轻轻一抹。那血迅速地渗了进去,不露丁点痕迹。
然后他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走吧,上楼。”
他一边转身,一边将那张牌放进了裤子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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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板上怪物的尸体已经消失不见了,残留的黑色血迹也随之消失,但空气里那股腐臭味儿却经久不散,雨停了之后愈发浓烈。
经过餐厅拐角时,池蔚猛地顿住了脚步。
忽然之间,一把寒光四溢的匕首毫无征兆地抵在了他的脖颈。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变故惊呆了。
池蔚动了动,那把匕首瞬间划破了脖颈的皮肤,一缕鲜血溢了出来。
池蔚:“……”
他的目光落在那双手上。那手的手指纤长漂亮,其中一根上还戴了一枚雕刻出骷髅头蝴蝶的银色尾戒。
池蔚的下颌动了动,然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
“叶、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