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遇

荷香销晚夏,菊气入新秋。

正是秋热之际,骄阳当空,七月流火,郁郁葱葱,奇秀险竣的云定山,比外面多了几丝清凉之意。

等在山门外,熙熙攘攘的人群,也少了几分燥意。

因着摘星院自立朝起,就定址选在这里,历经百年,渐渐地,从云定山山门往外漫延开去,成了一处颇为繁盛的小镇。

更别说此处离帝都实在也算不上远,快马一日可达。许多前往帝京的行商、游学的书生、游历的江湖侠客,都愿意绕一点路,拐到这里体会领略一番。

帝京里的高官世族,更是在附近大置产业,若是家中有孩子在摘星院,休沐日总能安排下人送点东西上去,就算暂时没有孩子在摘星院,也无妨,云定山这边可比帝京凉快多了,避暑也是使得的。

每一年的这个时节,摘星院新生入院考核,云定山下最为热闹。有送自家孩子来参加入院考核的,也有单纯只是来凑热闹的,更有商家趁机兜售商品卖力推销。

作为大夏首屈一指,得到皇家盖戳确认文武兼修英才辈出的武院,摘星院在大夏名头响亮,几乎算得上是家喻户晓。虽说它入学考核极其严格,每年能录取的人并不多,可是它离朝堂够近呢,但凡摘星院所出学生,只要愿意,就相当于半步踏入了朝堂,得个官身并不难。

因此,但凡稍有家资的人,只要验出家中孩子身负根骨,都想来撞一撞大运。

万一就考上了呢?

在一片热闹中,蹄声得得,自远而近,有人呼喝着让道。围拢在雄浑气派的云定山山门的众人忙不迭地避让,鲜衣怒马的少年如风般卷过,玄衣黑马,一路畅行。

恍然一眼,只觉得这少年人可真是神清骨秀,风采照人,令人见之忘俗。

紧随其后的四骑却齐齐收缰勒马,于山门前止步,只远远目送少年疾驰而去。

守在山门处的人,只是懒懒地看过来一眼,见他们懂规矩,便又转开脸去,不再关注。

围拢在山门前的众人窃窃私语。

“怎地他可以直接骑马上山?”

参加入学考核的都是得自行步行上山的,若是有幸被录取,才会让家里将行李物品送上山去。

“哎,他可不是参加考核,人家本来就是里面的学生!”

“咦?兄弟果然是见识广博。这是那家子弟啊,看着怪俊的。”闲着也是闲着,众人八卦之心顿起,竖起小耳朵,渴望的小眼神热切地看向出声的人,饱含鼓励。

兄弟,知道就多说一点!

对方颇为受用,面露自得,摇头晃脑的,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要说这位,可是顶顶有名。靖北王世子你们知道的吧?”

众人长长地“噢”了一声,悄悄地相互交流眼色,靖北王世子,那位混世魔王呐!

这可真的是大名鼎鼎如雷贯耳!

帝京这地界,谁不知道呢?这位萧世子欺男霸女,嚣张跋扈,鞭子使得出神入化,一朝回京,抽得帝京那群纨绔弟子哭爹喊娘的,是当之无愧的大夏第一纨绔。

“世子如此风采,哪像传言中那般面目可憎?”有人嬉笑道:“欺男可能是真,霸女可就不一定了。换了我是小娘子,我是极愿意的。”

众人居然觉得他讲得很有道理!

方才疾驰而过,不过是恍然看得一眼,如此姿容,不知道有多少小娘子芳心暗许呢,哪用得着用强的?

一直沉默着目送自家世子的四骑士目光锐利地瞥过来一眼,满是警告。

大家不由得悄然噤声,心里却是不太怕的。毕竟大夏没有因言获罪这一条,前面两朝,北疆失城,大家在酒楼茶馆街头巷尾喷皇帝大臣跪舔异族残害忠良尚嫌不够,最后集结一起,在宫门前激情辱骂。

皇帝和大官们还不是只能受着?

被萧世子的美貌糊住双眼的众人,私下里还相互挤眉弄眼的,悄悄交换意见,这是夸你家世子美姿仪呢,又不是说什么坏话,作什么反应这么大?暗搓搓地腹诽,怕不是恶奴欺主,才搞得世子如此声名狼籍。

四骑士不知道这些肤浅地只看表相的忠实颜狗们,在心里默默地将他们打成恶奴,眼看着世子消失在视线中,就自行离开。他们的职责是保护世子,摘星院外人免进,离此不远有一处长公主的别院,若是世子进了摘星院,他们的人都是在别院落脚的。

灼灼烈日下,穿着摘星院统一袍服的顾奚躲在树荫下,仍然额头渗汗。跟她分在一组,一起守第三关的学兄早就躲懒去了。

他们负责协助先生们守第三关,自清晨到午后,将近三个时辰了。大家心里都是有数的,到这个时辰,参加入院考核的新生,能过关的人,约莫都已经到第四关第五关了。

只是暂时还不能撤离罢了,得守到考核终结的钟声响起。毕竟,现在没有来人,但总会有去者嘛,过不了后面几关的人,总得盯着送下山去的。

纵然四处无人,顾奚依然保持端庄从容的姿态,低垂眉眼,端的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美人树下沉思图。

她淡淡地想着,顶多两个时辰就能解脱了,这一天就有两钱银子呢,还管饭。那么,一会到底是去哪里吃饭呢?一膳堂还是二膳堂?不知道今天是不是在先生们的专用小食堂管饭呢。

就在这时,前面传来动静。她侧耳细听,轻轻皱了皱眉,急促的马蹄声,明明今天因为入院考核,设下关卡的场地都不能纵马疾驰的。

她抬眼看着树上旁逸斜出的小旗子,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第三关。

心想,只要不瞎,都能看得清楚的。

偏偏来人似乎就是瞎了。马蹄声渐行渐近,她迎着刺目的阳光,眯着眼,往第二关的方向张望。

玄衣黑马,骑手俊美,黑马神骏,跑起来犹如一道黑色闪电,瞬息间就从她面前蹿了过去。

顾奚抿了抿嘴,嗯,看来确实是瞎了。她抬起手,果断地拉下了那根命运之绳。

很快地,不远处就相继传来“砰”、“嘭”、“呸”的声音,伴着马嘶叫的“咴咴”声,以及马蹄踏地的清脆“得得”声。

光凭声音,她就能脑补一出精彩的戏码。

拒马禁止通行的机关启动,横在路上,任你是多神骏的马,除非插上翅膀飞过去,否则都得给她调头回来。

按这人的速度,及时勒马,勒是勒得住的,但人会不会飞出去就说不准了。嗯,听声音,那肯定是飞出去了,然后硬生生地挨了一下撞,才落的地。

只是,听那气急败坏精神气十足“呸”的一声,小伤免不了,大伤肯定是没有的。

她就说嘛,没有两把刷子,怎么敢在摘星院里纵马呢?

方才迅疾如风,瞬间掠过她的人,果然慢悠悠地调头回来了。紧绷着脸,下颌收紧,眼里闪烁着怒意,盯着悠然安坐的顾奚,轻甩了下手中马鞭,响亮的“啪”的一声,指着她含怒发问:“是你?”

这话虽是问句,语气却很是笃定。

这四周现在就他们两人,那根牵动机关的命运之绳还在顾奚的身侧飘荡着呢,不是她难道是鬼不成?!

在美人儿暴怒质问中,顾奚不以为忤,指了指树上插着的小旗子,轻声软语的,特别温文有礼,一板一眼地道:“需要答题才能过关。”

她面不改色,目不斜视,光明正大地欣赏着眼前人的美色。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削瘦青涩,莫辨雌雄的精致风流,风尘仆仆的样子消减了两分颜色,但仍不掩其俊美。

好看是好看的,可惜年纪轻轻就瞎了,那么大的字都看不见。

萧定瑜都要气笑了,带了几分不耐烦,目光阴鸷地看她:“你不认得我?”

你是银子么,人人都要认得你?顾奚心下腹诽,谨慎地琢磨了下,这大概是哪家日天日地的权贵子弟,总是会有“天下谁人不识君”的迷之自信。

她趁机又仔仔细细的,上下打量了萧定瑜一番,半晌,才嘴角含笑,光风霁月地回道:“素未谋面。”

直白点说,就是不认识你是哪根葱!

萧定瑜微眯起眼,语气不善:“你在骂我?”

顾奚满脸无辜地看她,举起手,一根一根地竖起,一本正经地道:“没有,我只说了四个字。”

腹诽算骂么?当然不能算啊!

萧定瑜不屑之极:“像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

全都是敢怒不敢言的怂货!

顾奚面色冷了下来:“像你这样目中无人,权当自己瞎了的人,我倒是少见。”她指着那面树上尽职尽责随风摆动的小旗子:“入院考核,非答题通关不可过,听得懂吗?”

远远看来,少年骄矜俊美,少女清丽无匹,两人深情对视,此情此景,美如画。

实际上,两人一个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俯视,神情不耐掂着马鞭,一个安坐于树下,微仰着脸,淡然自若面色清冷不假辞色。

隐隐然若对峙。

眼看着一言不合就要打起来的架势。

萧定瑜眼神凌厉,方才反应够快,腾空而起后,一脚蹬在大型拒马上,才能稳稳落地。要不是身手够好,岂不是要狠狠摔个跟头?

将她搞得这么狼狈,还牙尖嘴利羞辱于她,岂能轻饶?!

她萧定瑜可不是只知仗口舌之利的人,恰恰相反,她从来都是动手不动口的!

她抬手甩鞭,马鞭堪堪甩到顾奚面前,顾奚脚尖用力蹬地,轻跃而起,飘飘欲仙向后疾退两步,微微后仰,侧过脸,鞭尾带出的劲气掀动了她耳畔的发丝。

在她闪避的同时,萧定瑜手中的马鞭绕回来,勒住那根命运之绳,两相缠绕下,用力一拉。因着奸计得逞胜利在望,她嗤笑一声,满是不屑地道:“不过如此!”

随着“砰”的一声,在第二关往第三关来的路上,新的拒马又落下一个,两人齐齐沉默了下来。

现在好了,不仅去路被堵,来路也堵住了。

当场被自己打脸的萧定瑜,神情变幻,摆不出一个合适的表情。脸色之难看,简直令顾奚不忍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