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出手
听听,这是什么圣人要求?
开阔疏朗,心怀天地。
顾奚觉得自己不太行。
她更喜欢快意恩仇,恩怨两销。弱势时委屈求全苟着也就罢了,凭什么苟到强大时不能报复回去呢?那前面的苦岂不是白受了,还要捏着鼻子“原谅”曾经作恶过的人。
但是吧,看在这里面有她想要的东西,她忍住了。反正东西到手,以后要怎么做,那就是她的事情了。
她珍而重之捧着费心得来的两卷薄书,冷漠地想着。
她东西到手,就琢磨着阴奉阳违,做好翻脸无情准备。
与她鲜明对比的是杜阁老的态度。既然已决意代为赐下功法,替故人定下传承,杜阁老看她,难免就带了点自己人的滤镜,不再是以前挑剔审视百般不满意的时候了。
他慈眉善目地分外贴心地提点顾奚:“先细细研读,有不解之处我们可以一起参详,切莫操之过急。”
顾奚心下狐疑,却没表露出来,恭声应是。
任谁活在别人的目光下,时不时就被人阴恻恻地在暗处审视观察将近两年,都会生出疑心来的。她一直暗暗提防警惕,即使东西到手,还冠以传道授功这等冠冕堂皇的名头,这疑心一时半会的,也不会轻易消散。
反而会更加的谨慎以待。
就算杜阁老不多加这一句,她也不敢贸贸然就去修炼这卷功法的。
杜阁老心满意足地挥手让她退下了。他了了一件心事,得喝点小酒庆祝一下。
顾奚从善如流地退下,紧紧抱着两卷薄书。直到回了院舍,进入自己单独的小房间里,才放松了下来。亮了灯,就着微弱昏暗的灯光,轻轻摩挲着这两卷得来不易的薄书。
破破烂烂的那一卷,更薄一些,纸张不仅泛黄还干脆,翻阅的时候都得小心翼翼轻手轻脚的,生怕用力吹一口气,它就能碎成一片片随风而起。
上面记录的功法,也特别的简略,大而化之。
顾奚默诵几遍,心里有数了,才转而翻阅虽然一样纸张泛黄,但明显只是旧,尚未发脆变得破烂。
这一卷薄书用纸堪称上乘,甩了此前那卷好几条街,上面的字迹也不同。若然说前面的一卷字迹狂放不羁,这一卷的字迹就有风骨多了,铁划银钩隐有兵戈锋锐之意,但又有一种沉稳内敛的气息。
这一卷薄书,记录的功法与上一卷相比,略有小变,但书写誊抄的人,加入了不少自己修炼的感悟及技巧。中间还夹杂了些私货,吐槽此前功法太过大而化之,自己走了哪些弯路,发生了哪些不忍目睹的惨事等等。
写得极其生动有趣。
顾奚不由得读得入了迷。
等到翻到最后一页,熟悉的徽记跃入眼帘,她长长吐了口气,才觉得眼睛酸涩。指腹摩挲着那枚徽记,心里想着,杜阁老说这是故人功法,代为保管择定传人,那想必是对此人知之甚深。
此前她多番搜索此徽记相关的事物,因为流传甚少,至今仍未能确定,这是某一个人专用的徽记呢,还是某个家族藏品专用的徽记。
现在她大约可以确定,这是某一个人专用的徽记。只是不知道这人是谁,中间又有着什么事,令大家讳莫如深。
再等等吧,等再过一段时间,想必无须她主动去问,阁老也会告知于她,总不能让她连自己传承于谁都不知道吧?
功法看来是真的,而且以她目前浅薄的眼力当然看不出来这有多么高深难得。但她可以从杜阁老对它的珍视,以及两卷薄书前后的用纸对比,还有后面那本书的撰写者随意吐槽的语气,判断出来,这应该还是相当高阶的上乘内功心法。
唯有强者,才会有随心所欲的生活。
这一晚,枕着两卷薄书,她睡得极其安稳,无比香甜。
那些彷徨迷茫,隐于泥沼中的室息感,不知何时就会被吞噬的惶恐,终于稍稍松了一丝丝,有光芒于纯黑中隐现,让她窥见挣脱桎梏的可能。
在先生的淫威之下,萧定瑜居然坚持住每天下午过来月一阁报道,跟顾奚一起打扫卫生。
虽然总是绷着一张脸,浑身上下都写着“深恶痛绝”。在整个处罚期,唯一让她开心的,大概就是每天干完活之后,去膳堂围观别人的悲惨吧?
其时并未开学,五个膳堂只有两个开张了的。
但这对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天之骄子们,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唯一的效果,大概就是让他们对几天后全员到齐后的未来更加绝望而已。
杨青几人面如土色,满脸不堪忍受的表情,很好地取悦了萧定瑜。
她左右张望了下,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藏书阁只是灰尘多,但依然是满是书香的清贵地。膳堂嘛,即使大家努力要端起天下第一武院的面子,方方面面都力求做到尽善尽美,也不会让膳堂干净体面得像藏书阁一般的。
幸福都是对比出来的嘛,杨青几个越是备受折磨,她的幸福感就越强!
我虽然不好过,但是看到你更不好过,我就开心了!
更何况,看这群人笨手笨脚的样子,她就想起自己有一个超强队友,能干起来简直以一抵十呢,更开心了。
顾奚不是很理解她这种需要对比得来的幸福感。不过嘛,她开心就好,至少这样她还有点儿劳动积极性。
顾奚自己最近也常被强烈的幸福感包围着。得脱樊篱的希望眼看着触手可及,谁不畅快呢?
就在这样和谐有爱,大家各自被幸福感包围着的氛围下,摘星院正式开学。
一共四个年级,每个年级都有千余人,蜂拥而来的人流量,让安静宁逸的云定山瞬间生动了起来。
本来萧定瑜觉得颇为丢脸的,毕竟被少部分人看到自己受罚,还乖乖地搞卫生,虽然羞耻吧,但耻度值没那么高。现在全员到齐,简直堪比公开处刑。
她很快就发现自己多虑了。
第一,会每天到月一阁这座藏书楼来的人,没她想象中的多,而来这里的人,都一心读书借书,根本无暇分心它顾。
第二,协助杜阁老一起打理月一阁的人,不独是顾奚一个,还有另外两个男生。
两相结合之下,月一阁里面的一切事务都是由学生完成这件事,大家都习以为常,只要她不出去招摇,人家根本不会多给一个眼神。
相比之下,杨青他们几个就惨烈多了。
膳堂嘛,是个人都得去,而且多是呼朋唤友成群结队地去。在膳堂中,一枝独秀的他们,是如此的出挑显眼。犹如万绿丛中一点红,又好似是黑暗中的指路明灯,每个路过的人,都忍不住一看,再看,继续看……
看得五人羞愤欲绝,几要怒而拂袖,掩面而去!
而随着这几人因为入院考核出了毗漏被罚的消息流传开来,还有另一则小道消息也随之流传。
花间分院的顾奚,惹恼了天策分院的萧定瑜,据说萧世子当场就撂下狠话,要让她知道厉害呢!
流言传来传去,当事人永远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没人会没眼色地跑到萧定瑜跟前来向她求证的,同样的,也没有人会顶风作案,跑来跟顾奚说她完蛋了这样。
万一被人看见,传到萧世子那里去,误以为她们跟顾奚一伙的,一并收拾了,那可怎么办啊?
沉迷于研究新得的内法功法的顾奚,近日来早出晚归,除了日常的课程之外,几乎所有空闲时间都耗在月一阁里。
顾奚当然知道最近花间院里氛围有些不对。大家看她的目光奇奇怪怪的,时不时还会有人远远避着,对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不过她根本没往心里去,这种敬而远之,暗地取笑,悄悄传小话的场景,她经历得足够多了。
讲究颜面的世家子世家女们,从来不会直接给人难堪的。惯爱隐晦地表达,将人逼得自惭形秽,渐渐地认为自己不配与之为伍,愈发怯懦不堪,被他们践踏到泥里,再也直不起腰来。
曾几何时,这种隐晦的轻蔑,确实能够给她带来伤害。但是在她看清一切,开始谋划着进入摘星院之后,这些异样的目光就再也不能伤她分毫。
她要走的路,跟这些人的路,从来就是不一样的。
经过摘星院两年的浸润捶打,耗在月一阁藏书中的日日夜夜,疯狂自书中汲取个人成长所需要的养份。不停地解析构建,洞察书中未尽之言,她从未有过这般清晰的认知:
当你强大起来的时候,这世间的一切,都会为你让路的。
不管你曾经多么的不堪,当你荣光万丈时,有的是人自动自觉为你粉饰美化,赞歌因你而唱。
只是她沉得住气,有人却沉不住气。
在摘星院开学后第二个旬休日,安余生带着他的两个臭味相投狼狈为奸跟班,在路上跳出来,拦住了从月一阁返回花间院院舍的顾奚。
两个家族靠着伯府提携的狗腿子非常识趣地,一前一后地守在路的两端。一来是以防有人过来,坏了他们的好事,二来嘛,是防着顾奚脱身。
安余生挥挥衣袖,觉得自己风仪极佳,英俊逼人,自信满满,高高在上地用施舍恩赐般的语气:“顾奚,听闻你近日多番被萧世子刁难……”
顾奚脑袋上缓缓打出个问号?
自从一旬惩罚结束之后,萧定瑜大半个月以来,鬼影都不见一个啊,还多番刁难,他怕不是在做梦吧?
“若你肯服侍我,我可以出面替你解决这事。要知道,惹了萧世子的人,可没一个落着好的。”安余生越说越兴奋,一双眼睛直往顾奚身上粘:“反正你这等出身,进了摘星院又如何,再也找不到比我身份更高的人愿意要的。”
在安余生这等人看来,进入摘星院的姑娘,都是奔着给自己未来婚事加码,议亲时能上一个档次,可以挑选更好的人家。
他虽然庶子出身,可随着亲姨母晋为贵妃,生母也从姨娘扶正为伯府继室,现在他勉勉强强也可以充作嫡子。要是余贵妃再给力一点,日后伯府能落到他上也未可知呢。
顾奚有什么呢?充作养女的侍女而已。
顾奚心里作呕,面上却毫无异色,谨慎地察看四周。今日旬休,院里未免就松散了一些,倒是叫这些人钻了空子:“我跟萧世子无仇无怨的,何来需要解决?”
曾经以为已经远离的阴影,与眼前一幕渐渐重叠起来,顾奚眼睛微微发红,指尖悄然紧扣住银针,在盘算着击伤三人脱身的可能。
这些人胆敢如此,不过是仗着在这方面,不管事实如何,总归是女子吃亏的,事情闹大了的话,说不定就更容易如了他们心意呢。
“无仇无怨?入院考核那天你可将他得罪狠了”安余生玩味一笑:“整个摘星院,除我之外,可不会再有人敢去萧世子面前讨这个情的。”
安余生步步逼近,一直往她这边凑。顾奚一发狠,正要动手,就听到从树上传来声音,满是嘲讽地道:“我怎么不知道,你一个伯府庶子,都能够做我的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