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规矩

秦琬并不?知道,顾奚本身的性子,跟萧怀瑾现在表现出?来的差不?太多。

是非观念淡漠,报复起人来,也挺不?择手段的。无所谓阴谋阳谋,下不?下作,好使就行。

但是她得了镇国长公主的传承。

这位是登过高峰,也陷入过低谷,偏偏还能?逆风翻盘绝杀对手,反手能?将亲爹送上黄泉路的狠人。

还收获了一箱子的手札,看?她点评这个世道,毒舌吐槽一些不?平。包括她人生高光时?刻和至暗时?刻的所思所虑。

相当于一个有?帝王之?姿的人生大?赢家,手把手地,事无钜细地教导她,对她影响不?要太深了。

更何况,她自幼就是在底层奔波挣扎求活,短暂地享过富贵,也见过人心易变,人性之?恶。

却又那么巧,在她未曾彻底沉沦之?前,进入了摘星院,遇到了萧定瑜。

见过最恶的人心,也领略过人性之?美。

行事自然就略有?改变,没有?一路阴陨偏激下去。

不?然你以为萧怀瑾为什么会在她面前屡屡吃瘪?

是他不?够阴不?够狠吗?

不?是的,只是顾奚比他更阴更狠罢了。

秦琬现在跟顾奚接触不?多,感受还不?够深,才会脑补出?来一个特别光辉的形象。

文卷一本一本地翻阅过去,秦琬目中欣赏之?色更浓。

最后连秦嘉这个久别重逢的妹妹都顾不?上了,每日里都沉浸其中。

惹得秦嘉抱怨连连。

饶是如此,等萧怀瑾离开,顾奚亲自送她们过海的时?侯,她也不?过是堪堪将这些文卷看?完将近三分之?二。

但她已经从“看?在你出?了大?力将我?从北疆带出?来的份上随便报个恩”,彻底转变成“真希望最后是你夺得天下让老娘开开眼界”这种憧憬了。

文卷自然是不?方?便让她带走慢慢看?的,更何况在海那边,也还有?一堆相关的资料等着她呢。

在秦琬客气推拒,觉得没必要让顾奚亲自走这一趟时?。

秦嘉毫不?客气地道:“嗐,三姐,你跟她客气什么啊!她只不?过是顺道送我?们一下,另有?要事在身,主要是去看?水军情况。”

秦琬被她噎了一下。特娘的看?破不?说破,大?家还是好姐妹!你这样一说,两个人都尴尬好吗?!

一个是虚情假意做样子,一个是自作多情硬贴金。

要不?是这是自己自幼养大?的亲妹妹,沉没成本太高了,真想换一个机灵又可爱的妹妹啊!

秦琬如是想着,镇定地继续客套将场面圆回来:“你知道什么?有?要事要办,还百忙中抽出?时?间来送一程,这就更难得了。”

顾奚配合着将这一茬揭过去:“秦琬姐不?用跟我?客气,以后大?家共事,祸福与?共,无须计较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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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了一场水军对抗演习之?后,顾奚觉得严华果?然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终于像是两军交战,颇有?章法?。而不?是村头争水斗殴,玩泼水游戏的感觉了。

有?配合,有?打法?,随着旗语战鼓讯号而变换阵形,转换打法?。

江南一行,严华分散着,不?露痕迹地带回来好几千人。

实际上,这里面的青壮,愿意从军的不?是很多,尤其是水军这一块。

见着顾奚,他就不?由自主地抱怨:“为了让这些人一路安全?抵达,费了多少心力,这些个怂蛋却没几个敢从军的。”

他就觉得亏大?发了。

“我?特意侧重往扬州南部郡县出?来的人宣传水军主要是为了抗击海盗,结果?呢?北部郡县出?来的人报名的都比南部郡县的多!”

他怀疑的小眼神落在顾奚身上,所以你一定是为了让我?们去帮萧定瑜,根本不?是为着水军的发展壮大?嘛!

顾奚泰然自若地认错。

“怕是我?们错估了这些长期生活在海盗淫威下的百姓发自内心的恐惧。”

人嘛,被别人祸害多了,就两种反应,一种是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奋起反抗干它丫的。另一种就是发自内心的恐惧,根本就以为对方?不?可战胜,自己只能?一直被践踏。

看?来扬州南部郡县的人,后一种居多。在长达数十年的倭寇横行海盗肆虐中,对这些人的恐惧入了骨。

不?过也难怪,朝廷官军屡战屡败,到最后放任自流。

民间自发的抵抗又不?成气侯,通常的下场都是会灭门屠村。

在目睹了各种各样敢于反抗的人凄惨下场,大?家忍耐阀值简直高得不?可思议。

活得不?像个人,但至少也是活着。而不?是带着一家老小,或者说一村一族老少齐齐送死。

严华也颇为唏嘘。

“是啊,一听我?们组建水军是为了走通海路,这些人就一脸惊恐,苦口?婆心地劝诫说不?要惹他们,那都是一群恶魔。”

顾奚在训练水军的营地走了一圈,看?着大?家比之?前像样多了,倒是对严华颇为满意:“辛苦你了。以你的判断,什么时?侯可以试着一战?”

严华微皱了下眉:“本来我?想着明年开春试一试的。但此次扬州南部郡县的人给了我?一点想法?,首战需得万无一失才行,不?然恐怕儿郎们日后畏战士气难起。”

顾奚沉吟片刻:“我?一起去,亲率一队作为先锋如何?”

严华吓了一跳:“你疯了吗?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是君上,若有?闪失,三城立刻就得散掉。若是归于大?夏,恐怕这里面的人还能?活一条命,若是重入北疆蛮族之?手,怕不?是得屠城泄愤!”

顾奚眨眨眼:“我?是宗师啊,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严华有?点心动,但是他不?敢冒这个险,一脸抗拒:“你可别坑我?了。在海上能?跟在陆上一样吗?若是我?们的船散了,你有?通天本领,还能?从大?海里游回去?要是一不?小心,你陷于海上,他们能?生吃了我?!”

在海上一旦失陷,失了船只,没吃没喝的,宗师就算比常人能?熬,也不?过就是能?多活两三天罢了。

在陆上顾奚难杀,在海上难度就大?大?下降了。

干嘛非要上赶着送死?

顾奚眼珠一转,义正严辞地道:“当年我?能?亲自领一队先锋偷城,难道如今就不?能?身先士卒先拿下首战激励水军士气?我?的命是命,他们的命也是命,若是我?去了,至少战损能?降低一些,赢得首战的概率也大?一些。还是你宁愿用人命堆出?来的惨胜,也不?愿意用我??”

她语重心长地道:“我?们人口?少,每一个士兵都是花了无数资源培养出?来的精锐,金贵得很。只不?过是需要激昂士气。我?参战,胜率至少要高出?三成吧?”

严华迟疑了一下,心想,何止高出?三成啊?只要你不?掉链子,简直就是胜利的保障啊!

他难道不?想吗?他想的,但是这个“万一”带来的后果?过于严重,他不?太敢而已。

“你让我?想想。”

“好的,你想,你想。”顾奚意味深长地道:“我?会充分尊重你作为水军统领的权威,但如果?有?必要,出?不?出?战,也得看?我?首肯与?否,对吧?”

严华:……

操!

你这是威胁吧?是威胁吧?

不?让你参战,你就不?让我?们出?战?

但是踏马的这个要胁特别有?效!因为顾奚就是有?这个权力啊!

顾奚微微一笑:“要不?这样。今日一战,我?看?了,落败的一方?,比起赢了的那一队,弱了不?止一筹。明日你和副手各自亲率一队,你就领今日一战的夺胜的一队,我?加入今日落败的一方?,由你副手指挥,打一场?若是你赢了,就一切听你的,若是我?所在一方?胜了,我?就一起出?战?”

严华眼睛一亮,这可是个解决的好办法?啊!

“好!一切依你所言!不?过,你跟我?一队,让我?的副手领另外?一队。”

他的副手,与?其说是副手,倒不?如说是实际教习。

严华除了理论知识比他丰富,眼界比他开阔一点,地位比他高出?一筹之?外?,其他的,都还比不?上人家呢!

这位是严家的家将,也是严家出?海时?,护卫们的头头。不?管是选人,训练,交战指挥,严家出?海时?的护卫们都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

严华少时?开始接触家中传下来的水军训练之?法?,以及海上交战之?法?,也是这位手把手教导的,才将理论结合实际,在摸爬滚打中,一点点地摸索出?来的。

要不?然当年他也不?敢向顾奚毛遂自荐啊!

但是直到如今,他也不?敢说自己能?带队打赢这位呢。

毕竟这一位是跟着出?海跑了三回船的,大?战小战数十回,见血拼杀的实战经验极其丰富。

严华自己吧,现在顶多算得上是演习经验有?点儿丰富罢了。

还没真正在海上交战见过血呢。

若是顾奚在弱队,还能?带着大?家一起赢,那就足以说明,她本人一起出?战,是有?极强的加成作用的。那当然是一起啦!能?赢,谁愿意输呢?

而有?这个实战演习的例子在,说服其他人接受顾奚这货要浪到海上去这一事实,也更好操作一点!

一切为了胜利嘛!

只要首战告捷,打破倭寇海盗以其狠戾造就的不?败神话,建立起大?家的信心,后面再交战,大?家心理上就不?会再有?畏惧之?意。

踏马的,上回打你们,也不?比打条狗来得难,这次难道还整不?赢你?!

只要有?足够的勇气,大?家能?百分百地发挥实力,赢面还是相当大?的!

很多时?侯,双方?交战,输赢两可之?间的,就看?谁士气更盛,求胜心更强。在两军对阵之?时?,悍不?畏死,八成的本事,能?发挥出?来十成甚至十二成!

但若是怯战畏死,缩手缩脚,十成的本事里,能?发挥出?来一半就不?错了。

他跟顾奚分开后,兴致勃勃地叫来副手商议此事。

副手听闻说顾奚要参战,脸色微微一变,迟疑着道:“公子,这不?好吧?女人上船,是谓不?吉。”

严华差点没将入口?的茶水喷出?来。

他整了整脸上神情,一脸严肃地道:“吴叔,这话我?不?想听到第二次,明白?吗?我?们严家投靠过来的时?侯,是不?是已经知道,她是一个姑娘家了?”

吴叔犹豫着,点了点头。“可是当家作主是女的,跟上船是两回事!”

严华淡淡地道:“可别说女人上船是谓不?吉的老规矩了,不?还有?什么女人当家,房倒屋塌的说法?吗?你看?看?三城这几年发展得怎么样?可比其他男人当权的地方?好多了!”

“也有?说军队中不?能?有?女人的,大?夏立朝之?时?,难道不?是镇国长公主带着军队打下来的天下吗?”

吴叔嗫嚅着道:“那也不?一样。”

严华叹了口?气:“吴叔,不?说男女这回事。规矩是一时?一地的规矩,是会变的。大?夏往前一些,还有?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这个规矩呢?但是你看?,大?夏一朝,寒门出?了多少高官?你说寒门的高官,真的做得没有?世族的人好吗?”

吴叔可不?敢这样说。

谁让平东王府,也是泥腿子出?身呢?

“所谓规矩,不?过是高高在上的那些人,定下来约束下面的人,不?让他们有?机会爬到自己头上去而定下来的玩意儿罢了。”

吴叔还想说什么,严华却摆了摆手,止住了他。

“这样吧,吴叔,我?问你。君为臣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是不?是规矩?但若依了这条规矩,当年帝君要诛我?吴家满门的时?侯,为什么不?乖乖伏诛得了,非要千方?百计留下血脉以图东山再起呢?”

吴叔脸色大?变。

严华嘲讽道:“总不?能?对你有?利的时?侯,规矩就是铁律,得人人严格遵守。对你不?利的时?侯,规矩就是死的,人是活的,不?用遵守,对吧?”

吴叔讷讷不?能?言。

当然不?行,这,这也太不?要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