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24章

骆奕承愣了一愣,耳畔嗡声不断,身体如堕寒窟。

“苏家那?些商铺还有资产,你整理一下吧,耀哥儿如今也十五了,当初你也是说好等他长大就归还他的。”

“日后咱们和离,桥归桥,路归路了,再?让你管着说不过去。”念瑶抿了一口茶,悠悠地?道。

原本她以为自己?说不出口的,毕竟爹娘临终确实跟她说过那?些钱财的归向,她生性不喜逆长辈意思的。

但如今又想想,这?都是咱们苏家的钱,又不是偷的抢的,凭什么不好意思拿回来?

当年他是保下她们姐弟俩平安了,但苏家的家财这?些年也为他扫平了不少障碍了,他如今被主母过继为嫡,当上?永阳侯,还入了内阁。

且这?些年以来,她虽然并不是他心目中最适合当正妻的人?选,但她也努力去成为他喜欢的那?种样子了,这?十年来对他无微不至照顾,腆着脸忍着被他不屑被他嘲讽也要尽心尽力,她所付出的是她完完整整的一颗赤诚心。

她问?心无愧了,这?么些年来自己?是对得住他的,把最珍贵的东西?都给他了。

而他如今官路亨通,身份地?位不菲,只?是差一个拿的上?台面的正妻而已,苏家的那?些家财于他而言,也不是那?么重要的。

虽然她跟周琅琛说过让他协助她把财产拿回,但她终究还是想看看他的态度,如若他还愿意当个人?,她自然还能把他当成个普通的故人?。如若不是,那?她也不会?是个软柿子,是铁定不会?轻易妥协的。

便是她姐弟俩守不住,那?也是他们苏家的家产,拿去捐给边境的穷苦人?家不好吗?可得能让好些人?吃上?白米饭了。

苏念瑶这?边是这?么想的,她又悠悠地?晃了晃茶碗,不时用一双清澈透亮的杏眸似笑非笑地?瞟他一下。

骆奕承这?时已经?不再?看手?里的公文了,手?边攥的笔管也不知何时掉落膝边,继而滚到地?上?,划了长长的一段墨迹。

他眉头皱紧了一下,赶忙四下去找能够擦手?的东西?,却翻遍了案桌都没有找着。

兴许没找着帕子脾气上?来的影响吧,不一会?儿他就感觉胃部剧痛,是那?种揪着胃一抽一抽能让五官扭曲的痛。

他痛得没法,只?得捂着右上?腹屈下身来,豆大的汗珠大滴大滴地?从额边泌了出来。

就在此时,他听见坐在对面的女子轻叹的声音,随之他面前闻到馨香,就出现了一张绣艳色苏合香的帕子。

“安安他又忘记给你拿帕子了吧?那?个孩子还是丢三?落四的,养胃丸也忘了拿了是吧?”

安安那?孩子气似的奴仆,迷糊得很,当初若不是雨夜蹲在侯府门?外的角落,被苏念瑶看见,如若不是苏念瑶说这?孩子可怜,开玩笑似得跟他提了一句:“二爷,妾看这?娃娃面相似乎旺您,不如您收作小童?”

兴许,就不会?真的被他收做仆童了,这?事儿就连安安自个都不知道,苏念瑶当然也不知晓他后来收留了安安,不是因为管家疏忽的安排,只?是因为她的话。

安安确实有时候丢三?落四的,可她永远也会?在安安迷糊的时候,适时地?插进来,案桌旁永远都有她备好的醺上?安神?香的绿萼梅帕子,茶案上?也时常会?有合他胃口温好的药膳,养胃丸、蜂蜜大枣露、芡实养胃糕一类的东西?永远都会?给他摆放在他伸手?能触及的地?方?。便是他看不着,她也会?时常候在他身边,见不得他眉头皱一下就立马将枣露一类的药丸奉上?了。

可如今窥她说话的口吻,淡淡的,就像给一个普通陌生人?一般守礼而矜持的关心。

这?让他彻底寒了心。

他忍耐着胃部剧烈的疼痛,一把挥开她递来的绣苏合香帕子。

冷声道:“你以前帕子上?都绣绿梅的。”

所以...是因为那?个人?吗?所以她再?也不喜欢绿梅,只?喜欢苏合香了?

苏念瑶愣了愣,她没想到他以前竟有留意她帕子上?绣的什么,那?时候安安也经?常忘记给他主子备好擦手?的帕子,她每每把自己?的丝帕送上?,他都会?一边擦着手?,一边责怪她又私自闯进。

那?会?儿她绣绿梅,是因为她的二爷只?喜欢靛青和雪色,她不可能绣色彩鲜艳瑰丽的苏合香,但其实,她喜欢的一直是那?种世人?认为浓艳过妖、或是俗艳至极的东西?。

她也无意在她爱在帕子上?绣什么的事情上?跟他争辩,便继续上?个话题道:“二爷,苏家铺子和家产的事情,得空了您慢慢合计吧,到时候差人?来苏家知会?我一声,我就前来与您签订和离书。”

“您今日身子不适,那?念瑶就不多叨扰,先行告辞了。”说着,她就真的屈下膝盖,行礼要跟他道别。

骆奕承青着脸,颜色很不好看,他踉跄了一下站起,腰部髋骨间撞到了桌角发?出“嘭”一声巨响,台桌几欲倾倒。他大步紧张地?往前,一下子就从身后抓住了她的手?,不让她离开。

念瑶错愕地?回身,就看见他因为胃疼又或是腰腿撞疼而浑身冒出的细密的汗,竟然疼得连脸色都微微泛白了。

他的手?抓得她很紧,手?心都是粘腻的汗,甚至还在微微轻颤着。竟让念瑶有一瞬间的错觉认为他是在害怕她离开,在极力挽留她。

可当她听见他开口严寒入骨的声音时,她就瞬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用力捏着她的手?咬牙道:“别想打这?个主意!当年你爹娘早就允诺,将那?些能将守住的苏家家财全都赠予保下你姐弟俩的人?了!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苏念瑶有些不可置信,她爹娘临终,明明就只?对她一人?说过那?些话,他怎么...

“你别胡说八道!!你有证据吗?”念瑶很快就转换语气,皱着秀丽的眉头一本正经?地?耍起了无赖。

反正她不偷不抢,那?些的确她苏家的东西?,她凭什么不拿回?

“我...骆奕承此生,从不做无益之事,当年若是没有趁你走开,让你父母按下手?押,我又怎么可能帮你们?”

骆奕承竭力维持着腰背挺直,后背的汗绵密早已打湿了后面的衣裳,但他始终保持着外表的清冷和刻薄,仿佛那?样做的话,他才不至于被人?践踏了尊严。

苏念瑶此时回想起来了,当时爹娘都仅剩一口气,她爹嘴角含着血沫盯着外头泣血似的残阳,说是想吃山间结的野莓。于是念瑶便急忙跑出去,原来是在那?个时候,骆奕承就有心计地?躲起来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并且趁她离开还让她爹娘按下手?押。

念瑶瞪大了美?眸看眼前这?个脸色泛白的男子,她有一瞬间的恍惚,觉得简直像不认识他,又觉得他本身理应是那?样性子的人?一样。只?是以前自己?盲目的喜欢会?让她看不透这?一切罢了。

骆奕承还在保持着挺立站着的姿势,而念瑶则已经?大力挣脱开他的手?,后退了一大步。

他满额冷汗,表情扭曲地?笑了。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好笑?还真的笨得以为别人?会?不计代价为你付出?凭什么?凭你的姿色吗??”

“但是...让我交出当年那?张手?押,也不是不行。”

最后他苍白着唇,放低了语气,这?么说了一句。

“苏家的那?一点财物,对如今的我而言,已经?算不得什么,只?要你——”

“答应留下来,贴身伺候我,许诺终身不离不弃,哪天等我心情好了,就将一点一点还你吧。”

说完他突然抵唇剧烈呛咳了一声,瞬即止住,就又站直了,藏在阔袖下的手?始终轻颤着,外表冷静如鹰的黑眸始终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她。

念瑶一开始错愕不已的目光,已经?渐渐变得冷静下来,转而是“嗤”地?一声失笑,叹道:

“虽然已经?能料到一些了,但最后却还是被你惊到了。”她表情无比放松地?点着头,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

她唇角带着微微笑意,一字一句放得异常轻缓、淡定,她那?种态度看上?去分明就是看不起他的态度:“我是想到你算计深,不顾感情,只?是没想到你如此卑劣不堪。既然谈不拢,也不用谈了,但是——”

“你说耀哥儿是‘拖油瓶’、‘灾星’的事,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内你不主动?道歉的话!”

“就休怪我无情了。”苏念瑶最后还刻意学了学那?妖物威胁人?时扬一扬眉头的神?态,和阴阳怪气的腔调。

说完她将自个带来的充当手?礼的吃食一样一样原样放回了篮子中。

“这?些想必你也不屑吃,一番心血被扔了也浪费,那?我还是带回去给别人?吃吧。”念瑶说着便提上?食篮大步跨出了书房。

谁知里头那?人?却像疯了一般追上?来,红着眼睛拉她道:“你要给谁吃?!”

念瑶觉得他莫名其妙,趁他不留神?用跟着妖物学的方?法往他胯下踹了一脚,骂了一声“神?经?病”,然后矜持优雅地?拨了拨头发?,头也不回离开了。

骆奕承狼狈地?跌倒在书房前面的青石砖院地?上?,这?时再?也按捺不住的揪痛感如同喷泉一般涌出,血腥气渗了一地?砖。

安安不过去伙房端了一些茶点,回来就见二爷大冷天里汗湿夹背,倒在院中吹着北风,嘴角溢血直淌在胸襟、地?砖上?的情景,吓得摔了瓷盆飞扑过去。

“爷!爷!您怎么了?!二夫人?呢?”

骆奕承脸色苍白地?扭头看安安,此时脸上?已经?不是正常的颜色了。

他突然惨厉一笑,就又有些鲜血从唇畔涌出,鲜艳刺目。

“安安...我其实...没有哇,我并没有让画下手?押啊...”他凄凉地?伏在地?上?说着,突然又哗啦一声吐出血,可把安安吓坏了。

“我虽然有想过...但我终究没那?么做过...我没做过...为什么要认呢?”

安安一边在旁手?脚无措地?帮二爷捋着背,擦着血,一边听他又哭又笑,还絮絮不休地?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