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番外二:三儿
时川河从小就身体不好。
他妈妈蒋尧怀他的时候已经三十四岁了?,那年蒋尧正好因为前一年父亲去世大病了?一场,才好没多久,身体底子还没有稳,就意外的怀上了?他。
说是意外,是因为蒋尧本来已经打了?环了,按理?来说是不可能会怀上,但奈何?天要赐给她这个孩子,她不想打,身体也不允许她打,于是她就干脆安安心心在家里养胎。
可无奈这一胎注定一波三折。
先是蒋尧头一次感受到了孕吐的厉害,后是在怀胎七个月时,她又感染了?流感。
流感来势汹汹,她连着发了?三天的高烧才降下?去,然后就干脆住在了医院里。
后来生孩子时,她本想顺产,因为这样小孩子的身体会好很多,可无奈不行。
她早产了?。
在才满八个月时胎盘就已经脱落了。
她不得不剖腹产,然而就是如此,老?天还是不肯饶过他们,时川河出生时没有哭闹,甚至感觉不到呼吸,只有一点微弱的心跳。
然后时川河在医院住了?大半年才见到自己的家。
那时候时川河已经会喊“妈妈”了?。
可能是因为先天不足,也有可能是天生性格原因,时川河并不喜欢说话。
不过这些都不是什么问题。
因为蒋尧落了病根还得在医院住着的缘故,注意他的人很少。
他从小就是由请来的阿姨带大的。
甚至时川河懂事后还觉得爷爷不喜欢他。
那年他五岁,家里为了让他锻炼一下?身体,给他报了芭蕾舞蹈班,倒不是不想给他报跆拳道这种充满男子气概的,问题是时川河的身体不允许。
跳舞就已经是极限了?。
他从舞蹈班回家,就在院子里听见爷爷发了好大的脾气,因为他妈妈想要出院照顾他:“她自己的身体她不爱惜!她想陪他以后有的是时间,非得这段时间出院吗?!前两年我让她出院了,然后呢?她把自己又送进了?急救!”
“她这生的是个孩子还是个麻烦?!”
时川河拽着书包带子,静静的站在大树后,想起了?那个自己该叫“妈妈”的女人那张憔悴的脸。
阿姨给他看过他妈妈以前的照片,她穿着西装,笑?容自信而又肆意。
她坐在办公椅上,微抬的下?巴和凌厉的双眸让人移不开视线。
时川河想,他的妈妈像是女王一样。
可之前他看见的女人却已经被病痛磨平了?所有的棱角。
已经不是那一个被这个屋子里所有人津津乐道、不停称赞的商业女王了?。
蒋尧的天地本该更加广阔,却因为他现在成了?医院里的一只病鸟
五岁的时川河已经十分?聪慧了,时家的基因好,他无论什么学的都快,又因为爱看书,从小就明白很多的事情。
而现在这点早慧成了?早熟,也成了?一把?扎在他身上的刀刃。
时川河站在那想——
也许他真的是一个麻烦。
阿姨有自己的孩子,却每天都要以他为先,要先送他上学、先看着他睡觉、每天要记着他吃药的时间……
他只要吹了冷风,动辄就是一场发烧,他一发烧,全家就如临大敌一般,还有几次连着发了?几天的烧,弄得他爸爸时山海都抛下?了?好几个会议赶到医院。
时川河轻轻的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头。
他讨厌这样的自己。
时川河六岁那年因为想去捞池子里的莲蓬剥莲子给蒋尧吃,却不小心掉进了?池子里。
这一下?顿时闹的全家上下?如临大敌。
就连时山海都匆匆从国外赶了回来。
时川河呛了?几口水,人是昏过去了,但的确没有什么大问题。
只是他睁眼的时候看见全家都站在他面前。
时川河微抿唇,觉得自己好像又闯祸了?。
蒋尧细声细气的问他是怎么掉下?去的,他平静的说:“想摘莲蓬。”
他没有把?自己最真实的目的说出来,也因此让时山海深深的叹了口气:“三儿,你要听话。”
“你得做个乖孩子,岳姨是不是有跟你说不要去池子边?你不能总是这样。”
他的语气带着无奈和?头疼,让时川河原本就有点愧疚的心更加难受。
他想他又让他们担心了?。
又成了?那个麻烦。
所以时川河抿着唇冷淡的回了?句:“好。”
从那以后,他们想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不让他做什么他就不做什么。
哪怕有时候他觉得没必要把?自己当做瓷娃娃一样对待,可每每想到“麻烦”这两个字,时川河就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七岁那年,时川河去参加了?青少年宫芭蕾组的比赛。
但因那天正好是蒋尧要切除子宫的日子,所以时川河迟到了。
因为只差一分?钟他再不到场就要失去参赛资格了,所以时川河不得不选择了冒险的方式赶路。
他本来计算的很好,虽然周遭不是没有人,也不是没有危险,但时川河相信自己。
再说这里也没有家里的人看着,时川河完全可以不用怕。
所以他毫不犹豫的往下?一跳,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底下?有个傻逼都看着他跳下来了,还要往后走两步,生怕自己砸不到他。
时川河赶时间,没空和?他道歉,于是落地后就直接往会场另一边跑过去了。
不过在跳完舞上车赶回医院时,时川河还不忘提醒了?身边跟着的人一句:“回头有人找的话帮我说声对不起,陪他一件衣服,要是受伤了?记得陪他去医院付了?医药费。”
他把?刚才的事粗略的说了一遍,跟着他的保镖又惊又怕,刚想说三少以后不要做这么危险的动作了?,时川河就留下?了?个背影远去。
等他从医院出来后,他也彻底忘了?这件事,回到没有家人的老?宅,正想摸到那个亭子里看会书平复一下?心情,岳姨就找了过来。
岳姨是负责带他的阿姨,他从小就是她带大的,她还有一个女儿叫岳华琪,小名是花花。
“三儿,进屋吧。”
岳姨从不会对他说“你这样待会感冒了?会很麻烦”,她只会笑?吟吟的看着他:“我做了?霜糖山楂,你再不来,花花就要背着你吃完了?。”
于是时川河收了书,跟着她进了?屋。
她说岳华琪背着他吃完,其实是不可能的。
因为……
“三儿!”
岳华琪坐在沙发上朝他挥了挥手:“我特意给你挑了?糖少一点的留着!你快来!再不吃都要化掉啦!”
岳华琪大他三岁,时川河也得喊她一声姐姐:“花花姐。”
他走过去在岳华琪身边坐下?,岳华琪高兴的将手里的碗放到他手上:“我跟你说,我今天跟我爸爸打电话啦!他说他快要退伍回来了!”
时川河戳了一颗山楂放嘴里,没有太大的反应,岳华琪也不气馁:“到时候我让我爸爸也来你家做事,我爸爸肯定也很喜欢你,毕竟你那么聪明。”
她笑起来有个小酒窝,很可爱:“不过如果他骂我笨的话你得帮我!”
“他退伍后国家会安排新工作。”时川河平静道:“去那比较好,来我家没那么好。”
这些都是他听他哥哥们说的。
岳华琪眨了一下?眼睛:“可是我想跟你在一起啊,你们家那么大,要是没有我,你又迷路了?怎么办?”
时川河看向她:“为什么要跟我一起?”
“因为我喜欢你啊!”
岳华琪理所当然道:“你是我弟弟诶!姐姐喜欢弟弟,就要保护弟弟!就像时池哥哥和时江哥哥那样保护你!”
时川河:“你不喜欢我的话就不保护我了??”
岳华琪:“……也、也不是……我不可能不喜欢你的!”
岳姨看着他俩聊天,笑?开了?眼。
只有在岳华琪面前,时川河的话才会多一两句,那毒舌又斤斤计较的天性也才会展露出一点。
正好这时厨房那边端来了今日的药,岳姨就端着杯子放到了时川河面前:“三儿先趁热把药喝了?吧。”
见到面前这一大杯黑漆漆的东西,岳华琪眼珠子一转:“妈,我忘了?一件事!刚才孙叔叔找了你好久!他说他在西院那边等你!”
岳姨有些疑惑:“老?孙找我有什么事?”
“好像是他儿子要考军校要问你事情吧!”岳华琪跳下?沙发推岳姨:“你快去啊!”
岳姨不疑有他,只叮嘱岳华琪看着时川河把药喝了?,便匆匆走了。
岳华琪在门口看着岳姨的身影消失,回头冲时川河眨巴了?一下?眼睛:“我妈走了!”
时川河面不改色的端着药倒进了?他大哥种在家里的兰草里头。
他每天要喝三次中药,也不是每次都能掉到的。
但如果家里他哥哥和他爸妈不在的情况下,岳华琪就总能想法子帮他倒掉药。
这药其实时川河一直都觉得自己喝不喝都无所谓,因为就是调理?身子的。
他讨厌这点苦味,可不喝的话,他又怕家里人为此头疼。
他不想成为那个麻烦。
所以之前时川河从来没有提过。
还是有一次他喝完了?药半天都没有一句话,岳华琪问了他一句是不是不想喝药,时川河说没有,但还是接过了?岳华琪递来的牛奶糖。
自那以后,岳华琪就成了?他的“战友”。
他喜欢这个姐姐。
有姐姐的感觉很好。
时川河八岁那年,关与月来到了时家。
那天时川河和岳华琪正好在房间里玩拼图,时山海牵着关与月的手,将他带到了他们面前:“三儿,这是你表哥,他叫关与月。取自‘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岳华琪眨巴了?一下?眼睛:“我知道!是欧阳修的《玉楼春·尊前拟把?归期说》!”
时山海冲她轻轻笑?了?一下?:“花花也会背诗了?。”
“叔叔!我都十一岁了?!”岳华琪放下手里的拼图,跑到关与月跟前:“你好,我叫岳华琪,你多大啦?”
关与月缩在时山海身后,人还有些怯意:“十岁。”
十岁的关与月长得很漂亮。
要不是他爸说那是表哥,时川河还以为他是女孩子。
尤其他还有颗泪痣。
岳华琪笑嘻嘻的看向时川河:“三儿!我还是姐姐!”
时川河面无表情的低头继续拼图,压根就没有理?她。
他天生就是这样,在外人面前话会少很多,他还很小的时候,时山海他们就担忧了很久,怕他是自闭症,但后来他们才知道,他只是内向而已。
内向这个词放在从没有露出过笑?容的时川河身上,其实是很别扭又很新鲜的。
可只要往这方面想,他们就会觉得总是冷不丁的扎他们心窝的时川河挺可爱,于是整个宅子的人都说他内向了?。
时山海也知道要让小孩子玩到一块,大人得先离开,所以他把?关与月留在了这里,就去处理?自己的事情了?。
关与月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的看着时川河。
他心思敏感,知道时川河是做主的那个,如果时川河让岳华琪不跟他玩,他肯定会被孤立。
但时川河什么也没说,岳华琪就上来拉住了他的手,将他一起带了?进来。
因为时川河怕冷又不能着凉,所以地面铺了羊毛毯,关与月是脱了鞋进来的。
岳华琪将他摁在了时川河身边:“来啊,我们一起拼图。你会玩吧?”
关与月没敢动,只小心的回了?句:“会。”
之后岳华琪没有管他,只继续跟时川河拼图。
关与月在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时川河的神色,怕自己惹了这个屋子真正的主人不高兴,时川河也在不动声色的扫视着他。
他没听说过自己还有个这样的表哥。
而他见过的什么表哥表姐堂哥堂姐,胆子一个比一个大,关与月是唯一一个这么谨小慎微的。
时川河面无表情的将岳华琪拼错的地方拆下?来:“不是这个。”
他说:“是那个。”
他指了?指关与月身边的那块拼图,但却没有动。
关与月犹豫了?一下?,在一堆颜色几乎差不多的拼图里找到了他觉得是对的那块,轻轻的拿起来递给他。
时川河接了?过来,继续拼:“你眼神比花花姐好。”
岳华琪:“?你嫌弃我了??没爱了!我伤心了?!你快来哄我!”
时川河:“梦游呢?”
岳华琪瞪了他一眼:“小月儿,我们不跟他玩了!走!姐姐带你去寻宝!”
时川河头也没抬,语气极其冷漠:“如果你说的是你藏在我院子假山里头的那一堆石头的话,今天早上孙叔叔已经把?它们全部丢了?。”
岳华琪:“!”
她哀嚎一声:“啊那都是我的宝贝!我还想攒到你读初中送给你呢!你怎么不拦一下?啊?!”
时川河无情道:“因为我不想要。”
岳华琪大喝一声,直接跳到了时川河身上,她一把?锁住时川河的脖子就要和?时川河打闹,看得关与月一惊。
他来的时候有人跟他说过,说时家的小少爷金贵,要他一定要小心点,别碰着别人了?,不然又会被赶出来。
所以关与月不敢在他面前多说话,也不敢做什么动作。
可现在照顾时川河的保姆的女儿居然敢直接动手,就在他惊慌的想要不要喊家长时,就见时川河被岳华琪扑倒在地,他毫不犹豫的翻身过去和岳华琪打闹。
岳华琪口里还喊着:“臭弟弟!你姐姐我岳女侠今天就要让你低头认错!”
时川河一边顶着她的肩窝,一边冷冷道:“你又看什么武侠片了??”
“你猜!”岳华琪伸手去挠他的腰:“看我葵花点穴手!”
时川河手上的力道直接一松:“你不讲武德。”
“略略略~”
岳华琪看着他吃瘪,心情极好:“小女子没有武德!”
她只祸害了时川河一下?,就又将时川河拉了?起来,还很认真的问了句:“你真不喜欢那些石头吗?我还特意挑了?很久呢,其中有一块断裂面是绿色的,很漂亮。”
时川河的头发都被她弄得乱七八糟的:“你喜欢我喊人给你屋子送一堆。”
岳华琪:“……那也不必。”
时川河又不说话了?,他只低头继续拼拼图,岳华琪就笑?眯眯的在旁边看着他:“我们三儿越来越好看了?,以后也不知道要便宜哪个女孩子。”
即便才八岁,时川河也听过一点情情爱爱的事——都是从岳华琪口里听来的:“你力气越来越大了,以后也不知道哪个哥哥那么惨。”
“喂!!!”
岳华琪瞪他:“你就这样对你姐姐!”
她刚气完,又想到了前两天刚被时川河怼的哑口无言的姚慧欣,顿时又平衡了:“算了?,姚姐姐在你这更惨。”
岳华琪看向关与月,弯着眼说:“以后你看见他张口说话就离远点,这个臭弟弟嘴巴太毒了?!”
时川河不甘示弱,面无表情的看向关与月:“以后你看见她伸手就离远点,这个姐姐力气太恐怖了?。”
“还不是因为你!”岳华琪气到昏厥:“我从小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拉扯大!”
他俩斗嘴吵架已经是日常,不过总是是大人不在的时候才能吵成这样。
因为岳姨拘谨,岳华琪对时川河的语气稍微重一点,岳姨就会训斥岳华琪,而在时山海和蒋尧面前,时川河也不好对岳华琪说这样的重话。
他们会觉得时川河没有礼貌,对女士不绅士。
但小孩子间的友谊哪有那么多的客套和?身份地位,有的只是最纯粹的美好。
因此,关与月看着他们不由得笑?了?。
见他终于露出了笑?容,岳华琪顿时又笑眯眯了起来:“你也是会笑?的呀,我还以为你和?三儿一样也是个面瘫呢。”
关与月忙收了笑?容:“我、我没有取笑?你们的意思……”
“别这么害怕嘛。”岳华琪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又不是吃人的女妖怪,不过三儿是,他专吃小孩……”
时川河捏着拼图一弹,直接蹦岳华琪脑门上了?。
岳华琪嘟囔了?一句“真凶”,然后又去开导新的小伙伴了。
等到吃晚饭的时候,时山海跟时川河说:“关与月怕黑,胆子比较小,让他跟你一起睡吧,你陪一下?他。”
时川河正夹了块糖醋排骨,听到这话,顿时皱了皱眉。
和?他们一起吃饭的岳华琪看了?时川河一眼,大胆道:“时叔叔,我陪小月儿吧,我很喜欢小月儿!”
蒋尧轻轻笑了?下?,摸了摸岳华琪的脑袋:“花花,你也十一岁了?,你那么聪明,应该也知道男女有别。”
“可小月儿就是我第二个弟弟啊。”岳华琪认真道:“姐姐陪弟弟不是很正常吗?”
她还想替时川河争取一两句,时川河就先淡淡开口:“花花姐,你也十一岁了?。”
岳华琪撇了?撇嘴,心道我这还不是为了?你这个不喜欢和陌生人接触的小少爷,却也没有再说话了?。
第一次上他们家饭桌的关与月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时川河和岳华琪,又紧张的看了?眼时山海和蒋尧,最终咬着筷子什么都不敢说。
时川河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注意到他只敢夹自己面前摆着的菜,他又是皱了下?眉,却也没有说什么。
等吃完饭后,时川河去洗手擦嘴巴,岳华琪就跑了?过来:“三儿。”
她谨慎的看了?一眼四周:“我跟你说,我刚问了我妈小月儿为什么会来,毕竟这要不是寒假暑假,后天还要读书的。”
时川河没打断她的八卦:“小月儿的爸爸杀人了,他杀了?他妈妈。”
听到这话,时川河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他拧眉看向岳华琪:“真的?”
“嗯!”岳华琪小声说:“那个时候小月儿好像就在现场,亲眼看着他爸杀了?他妈的。”
时川河想象不出来那个画面:“为什么?”
“好像是因为他爸觉得他妈在外有了?男人吧,然后跟踪他妈,看见他妈跟一个同事聊得很好。但其实他妈妈只是在跟那个同事讲项目的事情……就是吃醋你懂吧。”岳华琪啧啧感慨:“小月儿已经辗转去了?他爸那边好几个亲戚家了。”
岳华琪叹了口气:“小月儿真可怜,三儿你不知道,被人嫌弃真的很难受的。”
就像他害怕别人觉得他很麻烦一样吗?
时川河垂眸不语。
当晚时川河回了?房间后,就看见关与月坐在角落的椅子上。
他大概是以为那个位置是时川河不常坐的,所以想躲在那降低存在感。
但其实以往每天晚上,时川河都喜欢蹲在那看书。
时川河也没说什么,他才在床边坐下?摸出了古诗集,就听关与月小声的说了句:“我可以睡地板的。”
他轻轻道:“你不喜欢和别人一起睡对吗?我听他们说了?……但姨丈不知道。”
他怕他跟姨丈说时川河不喜欢和别人一起睡,会让姨丈骂时川河。
因为姨丈好像对他很好,很温柔,刚才在饭桌上也是很维护他。
时川河没有拒绝他的提议,只是分了?自己平时坐在椅子上觉得冷会拿来盖的小被子给他。
然而在当晚入睡时,时川河在睡梦中隐隐听到了抽泣声。
等他睁开眼,就看见睡在地面毛毯上的关与月将自己整个人都盖在了被子里,压抑着哭声。
小时候的时川河,因为身体不好,所以睡眠总比较浅。
他静静的看着那团被子在黑暗中发抖,想起了?花花姐跟他说的话,他最终出声了?。
“喂。”
时川河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你冷吗?”
被子瞬间静止不动,关与月的声音听上去和平时没有异样,只是有点闷:“不冷。”
“我冷。”时川河往后挪了挪:“你到床上睡吧。”
他顿了顿,补了句:“带着被子上来。”
那晚其实时川河没有睡好。
他是真的不喜欢和人一起睡,他总觉得这样不安全,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危机感。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周一读书时,他没想到中午关与月摸到了他们班上:“你吃药了吗?”
时川河看着自己保温杯里还没来得及倒的药:“……没。”
关与月从口袋里掏出了两颗水果糖:“花花姐说你怕苦,要我帮你把?药倒了?,但你身体不好。”
他鼓足了勇气才敢跟时川河说这话:“我觉得药还是要好好吃的,不过你怕苦的话可以吃糖。”
时川河沉默了?一会,最终拿了那颗柠檬糖:“我不吃太甜的。”
然后他当着关与月的面把药喝完了?。
时川河八岁未满九岁那年,岳华琪读初中,开始寄宿了,岳姨也从时家辞职,想要好好照顾自己家。毕竟岳叔已经退伍回来上国家岗位了?。
关与月也敢大声跟他说话了?。
而那年夏天,郊外?的实验室发生了?一场爆炸。
巨大的蘑菇云出现在了红城所有人的视线里。
时川河怔怔的看着天边看了?许久,还是关与月叫他他才回神:“三儿。”
他的声音里带着后怕:“不知道出什么事了?……”
那天晚上,时家忙成了?一锅粥。
他大哥正好在那天休息,难得的休闲时间,直接被打乱。
他听见大哥语气沉沉的重复了?一遍伤亡数字,听见蒋尧在一旁叹了口气,最终从别人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了一件事——
郊外?的实验室爆炸了,死亡了?七个研究员,伤者更是达到了两位数,实验室被夷为平地,那七个人尸骨无存。
“投一个亿。”时江摁了?摁自己的额角:“不够再追加一个亿,首先保证父母双亡的孩子能够好好活下去,其次那些以此为生的家庭也一定要给足援手,也要给到伤者最好的医疗环境。”
实验室和时家没有关系。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做慈善。
时山海看着沉着冷静的时江,满意的点了点头。
也是那天,时江彻底成为了时家的继承人。
时川河九岁那年,他被选中去表演舞剧《春生》,只是一个不重要的小配角,但全家上下?都很高兴。
不过高兴归高兴,也只有关与月有空来看他表演。
但他已经习惯了。
他知道他们都很爱他,无论是他爸妈,还是不善言辞的大哥,又或者是总喜欢故意跟他恶作剧但其实见的也很少的二哥。
甚至就连一年只见一次,在国外的爷爷,其实也很担心他的身体。
时川河大了?点就知道了?,那位暴脾气爷爷会记着他吃药的时间,听说哪哪的道观香火灵,还亲自去爬山给他求神拜佛。
他们都很爱他。
只是他们用的是他们觉得最好的方式。
把?他的外?表当做一个瓷娃娃,内心当做一个巨人。
时川河表演完剧目后在后台换衣服,先让关与月在车里等自己了?。
他换完衣服出来,懒得在后台卸妆,直接往外?走。
但他没有想到,自己一个平平无奇的小配角居然能吸引“戏迷”。
那人估计也就比他大个几岁,却一直缠着他,非要跟他交换联系方式。
时川河不喜欢和不认识的人有太多的接触,甚至如果可以,对他来说最好的世界就是台上台下都是空荡荡的。
他一个人在台上跳舞他会很快乐。
就如同他总是喜欢一个人待在角落里。
所以他对笼络“戏迷”这件事没有任何的兴趣,也直说了?自己不想换。
可对方是个死缠烂打的,弄得他实在是烦了——
于是时川河干脆伸手一撑栏杆,对着下?面一翻,在所有人惊愕的喊声和担忧中稳稳落地,头也不回的跑了?。
那天过后,时川河原本规规矩矩的人生就像是打破了一个口子。
他在学校里,也总喜欢趁着没人的时候悄悄的撑着楼梯扶手往下?一翻——
这会让他的脚步变得轻快起来。
因为他知道这是很危险的事情。
是他家里人不会允许他去做,甚至不会允许他尝试的事情。
时川河十岁那年,胆子更大了?点,他好几次在家里三米高的假山山道上玩这一手。
直到有一次被看见了?。
负责院子的孙叔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一样,家里顿时又是一阵兵荒马乱,最后时川河垂眸站在时山海和蒋尧面前,蒋尧紧张的看着他:“三儿,你有没有受伤?”
她仔仔细细的看着他的手和?腿,时山海皱着眉,带着不解:“三儿,你这是在干什么?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
时川河没吭声。
他想说这其实一点也不危险,还没有他学后空翻和空中540危险。
但他说不出口。
他怕告诉了?时山海后,他连跳舞这种带着点“危险性”的运动都不能做了?。
他想他其实真的没有那么脆弱。
可他好像又真的很脆弱。
他想起昨天二哥回家,睡前蒋尧跟他说了句晚安,想起岳姨还在时,岳姨每天都会给岳华琪讲睡前故事,想起关与月跟他说过,他妈妈以前会搂着他一起睡觉……
他好像又很脆弱。
那晚跟关与月一起睡,其实时川河真的没有睡好。
他以为是因为他真的很讨厌和?别人接触,可好像不是。
时川河后知后觉出了一点被藏在最深处的喜悦。
他真的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时川河微微抿住了?唇。
还是花花姐在好,花花姐不会将他视作一件美丽的瓷器。
十岁的时川河,就算再如何?早熟,被人捧在手心里捧久了?,始终还是带着小孩子的脾性的。
所以他在时山海和蒋尧细声细气的说教声中说:“我想花花姐了?。”
他语气平淡:“她要是真的是我姐姐就好了?。”
那这个家里,就也还有人把他当做“人”。
那天温柔的说教在这句话中戛然而止,时川河也没再做那样的举动了。
因为被发现了。
而时川河在十一岁那年,见到了快三年没有见到了的岳华琪。
岳华琪站在马路对面冲他挥手,她不再是那个披头散发的疯丫头了。
她扎了个马尾,穿着碎花裙,笑?起来的时候还是有一个很漂亮的酒窝。
时川河朝她走过去,他总是习惯慢悠悠的步伐,岳华琪性子急,以往每次看见他这么慢,就忍不住悄悄伸手拽他,但这一次她没有伸手。
她只是笑着对他说:“你能不能快点?”
时川河快了?一两步:“花花姐。”
“我中考没考好。”岳华琪叹了口气:“过两天要去学校填志愿啦。你知道有所私立高中特长班有编导吗?我想报考那个。”
她从小就喜欢这些,所以时川河不觉得意外:“嗯。”
岳华琪看着他,还想说点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时川河垂眸跟在她身边走,觉得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岳华琪就在他的脑袋上比了?比:“长高了?很多啊,你小时候那么矮,我还担心时叔叔和蒋阿姨正正得负,生个小矮子出来呢。”
时川河越长大,话就越少:“不会。”
岳华琪笑:“你现在怎么这么闷了?开始走高冷男神路线了??”
时川河认真的看向她:“那是什么?”
岳华琪:“……就是你这样的。”
“你初中应该读一中的附属中学吧?”
时川河点了点头,岳华琪叹了口气:“真好啊,羡慕你们这种天才。”
知道她没考好心情差,可时川河不会安慰人,他张了?张口,最终什么也说不出来。
岳华琪还在为他们之间的气氛做努力:“你高中会进入特长班,以后走芭蕾这条路吗?我看了?时池哥发的朋友圈,你之前还去演出了吧?”
“嗯。”时川河说:“我不知道。我好像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岳华琪“昂”了?一声:“不过不管你以后想走什么路都不用愁吧,还是要好好想想以后自己要做什么比较好。”
时川河敏锐的察觉到了点不对:“岳姨不让你学编导?”
岳华琪点头:“因为烧钱啊,家里就我爸在职,一个月就几千,编导很费钱的。”
“你们可以回时宅。”时川河没有多想:“岳叔本身也快退休了?。”
岳华琪踢了?踢脚边的石子:“不用啦,我也不是说真的很喜欢编导。”
时川河拧眉,正还想说几句,就听有人喊他:“三儿?!”
他抬眸看去,便见岳姨站在了不远处:“你怎么来这边了?”
岳华琪家里不算很有钱,当初岳姨会来时家做事,也是因为欠了?点债,时家薪水高。
但她只做了?不到八年就走,攒是攒下?了?一笔钱,但也只是翻新了一下?自家的老?房子,这边还是旧城区,时川河平时的确不会来这边。
因为有点乱。
“过来找花花姐。”
时川河实话实说,他平静的将自己手里提着的水果抬了抬:“沈哥在南边旅游回来,带了点椰子,顺便给你们提了几个。”
见到他手里一大袋的椰子,岳姨慌忙上前从他手里接过:“花花!你怎么也不帮三儿提一下??”
岳华琪顶了?一句:“他也没跟我说是给我们的啊。”
“就算不是给我们的,你作为姐姐也可以帮三儿提一下?啊。”岳姨无奈的叹了口气,对着时川河轻轻的笑?开了?:“这附近最近盖了?个游乐场,三儿等我放了椰子,带你们去玩好不好?”
时川河点了一下?头。
他很喜欢岳姨。
因为岳姨笑起来很温柔。
岳姨对于他来说,就像是他的妈妈一样。
岳华琪对于他来说,就像是他的姐姐一样。
她们是他的家人。
他们家就在前面不远,岳姨让他和?岳华琪在这里等着,自己去放了椰子。
时川河就听岳华琪嘟囔了?句:“我之前说想去都不带我去。”
时川河微怔。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有什么不一样了。
花花姐可能,不是他的姐姐了?。
时川河垂首静静的站立在那。
他天生就是一张厌世脸,舞蹈课上老?师说他的表情管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简直就是满分?,因为他面无表情的时候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偏偏时川河最多的表情就是没有表情。
岳华琪也没有察觉到他那点几乎没有冒头的,微弱的情绪,只在嘟囔后继续笑着跟他说:“你想吃冰淇淋吗?那家游乐场前面有卖冰淇淋球的,很好吃。”
她眨了眨眼,好像一切都和以前一样:“我推荐他家的朗姆酒味~加一个牛奶味,绝配!”
时川河的那点情绪又被掐灭了,他看着岳华琪笑起来时露出来的那个小酒窝,点了一下?头。
他们三个人往游乐园走,因为时川河从小身体差,所以岳姨的记忆还停留在不能让时川河吃冰的东西上,事实就算是现在,他家里人也不会让他吃冰淇淋这种一冰入胃的食物。
所以岳华琪自己买了个三球,朗姆酒加牛奶加柠檬。
然后她像以前那样,找借口支开了?岳姨,将冰淇淋递到了时川河面前。
时川河拿着她特意多要的勺子吃了?一口,冷硬的脸缓和?了?些。
就在他准备吃第二口的时候,岳姨不知道为什么回来了。
她看着时川河,有些惊讶,但却只说:“三儿,你是十二岁以下,得去自己领一下?那个牌子。”
时川河不疑有他,径直起身去售票处。
他才走了一段路,就想起了?自己还没有问要去哪个窗口。
所以他转身往回走,结果看见了?意外的一幕——
岳姨拧着眉问岳华琪:“你不是喜欢三儿?”
“是啊!”岳华琪有些奇怪:“他是我弟弟,我喜欢我弟弟有问题吗?”
岳姨眉头皱的更深:“我是说另一种喜欢,就你看得小说里面的那些情情爱爱。”
岳华琪错愕的看着她:“怎么可能?那是我弟弟啊!”
岳姨语气也有点急了:“怎么不可能!你们又不是亲生的!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
“花花!”岳姨说:“无论你是不是,我都必须提醒你,三儿是时家的小少爷,是人家的掌心宝,妈妈也很喜欢他,但你配不上他!”
听到这话,岳华琪直接炸了:“三儿三儿三儿!你每天都是三儿!究竟我是你女儿还是他是你女儿?!”
“他聪明懂事又听话,你这么喜欢他你干脆让他做你儿子啊!”
“反正我又笨又蠢,一点也不像个女孩子,连个中考都考不好!”
岳华琪哽咽了一下?:“我想去学编导你不肯,觉得烧钱,人家跑过来送两个椰子你就直接带人来游乐园了!一张门票三四百……我两个月的零用钱加起来都没有这一张门票多!”
“花花!”
岳姨呵斥她:“你在说什么?!当年要不是蒋姐愿意请我,让你住在时宅,你现在连书都读不起!”
“国家的九年义务教育是摆设吗?!”岳华琪愤恨道:“你总是让我对他们感恩戴德,可你是我妈妈啊!为什么我要把?妈妈分?给他?!你什么事情第一个想到的永远都是他!吃个西瓜都把边给我,芯留给他,凭什么啊?!”
岳姨错愕的看着岳华琪:“……你不是很喜欢三儿的吗?你不是将三儿当做弟弟的吗……?”
这两句话直接戳中了?岳华琪,让岳华琪浑身的气全部都散了:“……你当我没说过吧。”
她撇了?撇嘴:“三儿听到了肯定会自己难过好几天。”
到这种时候了?还在想着他。
时川河站在自动贩售机的另一边垂眸。
花花姐虽然心里有怨气,但还是他的姐姐。
他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花花姐也会对他有这样的情绪。
他好像……
又给人添麻烦了。
时川河本以为争吵会就此而止,但他们没有想到,在他们从游乐园出来时,时川河还在想要怎么悄无声息的将钱塞给岳姨或者岳华琪,就听见岳姨喊了?一声:“花花。”
他侧目看过去,只见岳姨拧着眉拉着她的手:“你不要老?是看这些东西,我们买不起的!”
时川河就站在岳华琪旁边,他垂眸看了?眼,是一台四万多的摄影机。
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事,过年收到的一个红包就足够了?,他想买给岳华琪。
但他又怕岳华琪不愿意收,也怕岳姨多想。
他和?岳华琪,真的就只是姐弟而已。
他正走神着,就见岳华琪甩了一下?岳姨的手,没好气道:“我知道了?,学不起,养不起,我会好好读一个普通高中普通大学,以后做一份安安稳稳的工作的!”
“你这半年来天天念,你不烦我都烦了!”
岳姨尴尬了?一下?:“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快进入叛逆期了?……”
他们站在路边等着时家的车来接时川河,岳华琪现在这个年纪,一碰到岳姨唠叨就会炸,一炸就忍不住争吵。
时川河站在旁边,觉得自己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道要怎么劝解他们,他连安慰人都不会,更别说做说客。
他把?岳姨当做妈妈。
把?岳华琪当做姐姐。
但终究只是当做而已。
他只是个没法插嘴的外?人。
时川河上了?车后想,或许以后他就没有资格来这了?。
三年就已经让她们和他直接出现了?一条河。
再三年说不定就是一片湖……
原来人越大,失去的也就越多这句话是真的。
时川河看着窗外?的风景,在车子拐过一个红绿灯时,他听见了?后方传来的巨响。
他猛地回头看去,就见车道另一边,几辆车出现了?连环追尾。
惨烈的场景在他眼里愈来愈远,时川河怔愣了片刻,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从他手里溜走了——
“掉头。”
他冷硬道:“掉头。”
他掏出手机拨打了?急救电话,告知这边出了车祸,对方却跟他说之前已经有人打过电话了?,已经派人去处理?了?。
时川河深吸一口气,强行稳定住了自己:“姐姐,可以问一下?伤者性别吗?”
“好像说是两名女性吧……”
之后的话时川河再也听不见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去了医院,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了?病房。
但他看见了?勉强睁着眼睛的岳姨。
岳姨也看见了?他,嘴里却在念叨:“花花……花花……花花……”
“岳姨。”时川河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喊她:“花花姐进急救了?。”
医生在他耳边问他家里还有没有大人,知不知道她们的亲戚电话,时川河却回答不出来:“……为什么不送岳姨进急救?”
医生沉默了?一会儿:“小朋友,我们送了?她进去才推出来的。”
他叹了口气:“她就吊着这一口气了?,是凭借自己的执念吊着的。”
“她还能说话,就说明还有救。”时川河冷冷道:“换她去最好的医院,叶叔!”
他的司机垂首站在他旁边,轻轻说:“三少,岳姐的心脏被刺穿了?。她只是放心不下?花花才撑着的,她已经失去了?意识。”
岳姨的确已经丧失了?思考能力,甚至她现在连声音都发不出了,只能蠕动着嘴唇。
时川河头一次见识到生命的脆弱,所有的情绪一股脑的涌了?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愤怒,他只知道他的身体都不受他的控制了。
他就站在那里,魂却好像脱离了?自己的身体。
听不见、也看不到。
时川河觉得自己好冷啊。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匆匆的跑过来:“那个女孩救下?来了!”
于是时川河走到了岳姨跟前,看着岳姨侧脸的血肉模糊,在她耳边说:“岳姨,花花姐没事。岳华琪没事。”
然后他看见岳姨艰难的勾起了?嘴角,最终闭上了?眼睛。
那天对于时川河来说,是最恐怖的一天。
之后他二哥匆匆忙忙的赶过来,岳叔也赶了过来。
岳华琪被宣告只能截肢,偏偏她的大脑受创,很有可能会变成植物人。
时川河站在岳叔跟前,他说:“对不起。”
如果不是他来找她们,大概就不会有这个劫难吧。
可岳叔却不怪他,他只是苦涩的拍了?拍时川河的肩膀:“三儿,你不要自责。其实都怪我们对花花的关注太少了?……”
听路人说,是他走后,岳华琪和岳姨在马路边又争吵了起来,岳华琪这一次没有忍住眼泪,哭着想要跑,放话说自己再也不会回家。
但她因为眼泪看错了?红绿灯……
时川河只说了?两个字:“怪我。”
之后他被时池带回了?家,时池叫他不要多想,这事惊动了太多人,很多人都在安慰他,可时川河一句话也听不进去。
当晚他就做了?一个噩梦。
他梦见自己站在了马路边,成为了推岳华琪出去的那个人。
时川河梦醒时看着天花板在想——
为什么他才十一岁。
为什么他还没有长大。
要是他是岳华琪的哥哥,那他是不是可以保护她们了?
为什么他这么没用这么弱啊。
时川河抬手,用手背盖住自己的眼睛。
比起自责,他更痛恨的一点是——
他为什么哭不出来。
岳叔那样的大男子汉都哭成了?泪人,可他却连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
他真的就那么冷血吗?
这一场车祸,魇了?时川河大半年。
岳华琪一天没有醒来,时川河就一天没有办法好好入睡。
也正是因此,蒋尧带他去看了?心理?医生。
那天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天生就是一个冷血的、注定不会讨人喜欢的小孩。
他有情感缺失。
时川河快要十二岁时,岳华琪醒过来了。
他跟着岳叔匆匆赶到医院,就看见因为只输入了药水瘦了很多很多的岳华琪坐在病床上看着窗外?。
在他们出现的那一瞬间,岳华琪对着时川河,眼睛亮了起来,就像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岳华琪眨巴着眼睛喊他:“漂亮哥哥!”
但他们第一次见面,岳华琪喊他是喊“漂亮弟弟”。
医生告诉他们岳华琪的大脑受创,可能这辈子都会停留在六岁的年纪,也有可能还会往下?掉,但也有恢复的机会。
时川河有机会做保护她的哥哥了。
但他宁愿不要这个机会。
时川河十二岁那年再一次参加了?青少年宫芭蕾组赛。
他跳了一支高难度的独舞,他看得出评委们对他十分?赞赏,但最终冠军没有颁给他。
这是他第一次做什么不是第一。
评委跟他说“舞蹈不是技巧,艺术是生活,小朋友,你跳舞好像并不快乐”。
不快乐吗?
时川河不懂。
他想,那这样的话他干脆放弃好了。
所以时川河拎着那块银牌直接出了会场。
然后他在会场的另一边听见了?悠扬的吉他声。
随后响起的是低沉沙哑的男音。
时川河在门口顿住,透过没有关紧的门缝看过去,就见里头坐着一个男人。
男人抱着吉他,手里捏着拨片。
他手背上还有点淤青和?擦伤,但却并不影响那双手的美感。
骨节分?明、筋骨修长,一看就是一双很有力的大手。
这样的手要是放在他们芭蕾圈,是一双很适合托举的、让人安心的手。
男人垂着眸,嘴角噙着抹懒洋洋的笑?,温柔的唱着——
“你只管展翅飞翔”
“没人能阻挡”
恰巧这天有点太阳。
阳光透过窗户,不偏不倚的洒落在他身上,像是神赐下?的圣光。
时川河怔怔的看着他,听不见任何的声音,也看不到任何?的事物了。
他的眼里就只有他,也只能听见他的声音。
“我想做陪伴你的云与星月/只为你舞悦”
“哪怕前方崎岖坎坷”
“只要脚步不停下?”
“就永远是冠军”
就好像……
是专门唱给他的一样。
时川河轻轻的抿了一下?唇。
他有点想认识一下?这个人。
时川河想。
或许他们能成为朋友。
然而这个念头,在时川河和这个男人面对面时彻底被打碎了。
男人站在他面前,抱胸垂眸睨着他。
男人长得挺高的,人也挺帅的,就是那双眼睛,时川河有点不喜欢。
他觉得里头好像酝酿着什么危险的气息,而事实上时川河的感觉没有错。
他不仅不喜欢那双眼睛,他连那个人都不喜欢。
因为男人见到他第一句话就是:“哟,小少爷,今天没拿冠军啊?”
他那讥讽的语气,一听就让时川河浑身的刺都冒了?出来。
时川河冷冷的看着他,心里的那点好感瞬间被涅灭成烟灰飞散:“我要冠军有什么用?我又不缺这点钱。”
他这话无疑是在影射男人还来参加这种比赛,是缺这笔钱的表现。
所以对方勾着的嘴角在一刹那也变得危险了起来。
他垂眸看着时川河,似笑非笑?:“你知道你这个性格很不讨人喜欢吗?”
时川河冷漠回敬:“我为什么要讨人喜欢?”
最终这次聊天就此不欢而散。
时川河说完这话后就毫不犹豫的走了。
他想他这辈子都不想在看见这傻逼了。
无缘无故的对他嘲讽……多半生活不如意,有病。
话是这样说的,时川河却还是无意中在音乐软件发现了他的个人账户,找到了那首他只听了个尾巴的歌。
他冷着脸听了个全部后,面无表情的下?载到了mp3里。
只要不去想唱这首歌的人是个傻逼,他就可以容忍。
虽然对方是个傻逼,但时川河还是因为这一首歌,终止了自己想要放弃舞蹈的想法。
不仅如此,他还去学了?古典舞和?拉丁。
而那年冬天,时川河跟家里提出来了自己想要建立一个帮助贫困家庭的孩子、还有重男轻女家庭的女孩子读书、实现自己的愿望的想法。
时江觉得这主意不错,但他表示时川河要想做,得自己拿出点东西来。
于是时川河掏出了自己存了?十二年的压岁钱。
他希望世上少点岳华琪。
时川河十五岁那年,在排演古典舞剧目时意外受伤,手臂轻微骨折,直接暂停了?所有的一切运动。
那段时间他过的很难受。
不是因为手疼。
其实骨折的时候他眼泪都没掉一滴。
他只是很烦这种状态。
家里所有人又开始把?他捧在手上当做瓷娃娃了?。
刚受伤的那段时间,时川河吃口饭都不用自己动手,他活得比皇上还要尊贵。
而且哪怕时川河后面好的差不多了?,他想开瓶水,都有人立马惊慌的过来帮他。
时川河正好进入叛逆期,烦到直接离家出走了?。
他的计划很美好,带了五万块钱,想着自己在外面漂泊几天再回家,向他们证明自己一个人也不是不可以,这样他就不是他们眼里的易碎品了?。
但时川河……迷路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跑到了一个公园里,反正他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时川河又拉不下?脸把手机开机去向他们求助,他的性格让他没有办法随便找个路人问路,所以时川河找了个椅子蹲着。
他在等一个面慈心善的路人,这样他就能问路了?。
老?天还是眷顾他的天才的。
时川河等到了一个杵着拐杖,慢悠悠朝这里走过来的老?奶奶。
于是时川河看着老?奶奶在他身边坐下?,他压着嘴角小声喊了?句:“奶奶。”
老?奶奶瞪大了?眼睛,惊喜的看着他:“怎么啦?”
“……这里是哪里?”时川河看着老?奶奶眼里的神色,一时间不确定这是不是人贩子。
毕竟最近有一个很火的拐孩子的法子,就是让老?人出手,引君入瓮。
老?奶奶想了想:“这边是养老院啊……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呀?”
时川河没吭声。
老?奶奶却像是会读心术一样:“跟家里人吵架啦?”
“是因为什么事?可以跟奶奶说一说吗?”
时川河抿唇:“我觉得他们太小心我了?。”
也许是因为老奶奶的声音足够温柔,所以时川河冷着脸说:“我是个男生,又不是哪国的公主。”
老?奶奶“噗呲”一笑?,弯着眼伸手去摸时川河的脑袋。
时川河的身体一僵,到底还是没有拍开老?人家如同枯枝一般的手:“可他们也很在意你不是吗?如果不是很喜欢你,是不会小心你的。”
时川河点头:“我知道。”
老?奶奶又说:“有人在意你就很好啦,像奶奶我,三个女儿,四个儿子,就把我丢在这养老院不管喽。”
时川河偏头看向她:“为什么?”
“可能嫌我太啰嗦了吧?”老?奶奶悠悠的叹了口气:“人上了?年纪,总记不住事,也总喜欢唠叨。”
说着说着,老?奶奶就又跟他聊起来了她家里的那些事。
时川河不爱说话,却是个很好的倾听者。
老?奶奶有些话有些事翻来覆去说了?很多遍,他也不会打断,只是安静的听着。
老?奶奶的语调很温柔,细水流长的,时川河喜欢这份温柔。
就像那天听到那个男人唱歌一样,所有的浮躁都能被安抚下?来。
时川河看着她,忽地说了?句:“我喜欢有人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