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和煦的暖阳接连出了两日。

池清宫大门紧锁,除了小厨房在用膳前会热闹几分外,其余时候都是一片宁静。

唤月见太子殿下稳重得异常,总一个人闷闷在秋千上翻阅书卷,便想法子研究些新鲜玩意儿来哄他高兴。

慕裎被闹的无奈,耗费一炷香的功夫学会了石子棋。不过三把就把人杀得满肚子委屈,碎碎念叨着找风旸去了。

坦言之,他其实很享受这样不被搅扰清幽的时刻。

以前在淮北,身为太子,功课是相当繁重的。诗词歌赋、治国经纶、御下之术,几乎是要求样样精通。

就连其他贵胄子弟当作\\\\爱好的御马骑射,也在老国君的亲自指导下,成功出师。

像这般无需出面各样宴席,会见朝贡国紧要大臣,每日只管吃吃喝喝赏花品茗。

对比起来,他简直想把池清宫的大门再浇上次铜汁。

常言道皇帝不急急太监。

显然他的两个小侍从将这句话贯彻的十分到底。

甚至拟定了一个在后院另刨扇门出来的计划,要不是慕裎发现的及时,院墙上何止只有个深坑。

对此主谋唤月的解释是:“殿门关着,陛下怎么进来呢?”

次谋风旸表示附议。

慕裎好笑:“蔺衡来不来有甚关系?”

唤月撇着嘴,满脸都是哀切。“听说失宠的妃嫔,结局往往都很凄凉的。”

这句话让太子殿下刚含进去的一口香茶如数喷了出来。“妃嫔?我?”

唤月当他身份尊贵,又是男子,自然羞于与女子同比,更不好提及来南憧侍君的事。

保不齐太子殿下恼怒,自己先结局凄凉了。

慕裎这才想起他前儿说的那番‘肺腑之言’,惹得陛下不悦,怕是要遭罪。

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不禁挑眉道:“你们认为,那日蔺衡背我回来前,是在长明殿幸了我?”

唤月和风旸对视一眼,纷纷缄默。

真不怪他们胡乱臆测。

那日慕裎回来时神情恍惚,面色潮红,累得连眸子都睁不开。

反观国君,非但没有像往常那样冷若冰霜,唇角还带了点点笑意,明摆着是春风一度之后的状态嘛。

况且池清宫是慕裎自个儿浇死大门的,皇帝陛下从头到尾未下过半句要禁他足的旨令。

小厨房里的瓜果蔬菜和精致点心,哪一样不是十足的上品,有好些寻常百姓连见都没见过呢。

最最重要的是。

在宫中可以拥有单独的小厨房,这是至少妃位以上才能享有的待遇啊。

慕裎觉得脑壳有点痛。

还有点麻。

他毫不怀疑如果不及时制止两个小侍从丰富想象力的话,唤月和风旸大概从明日起就要开始准备接蔺衡封妃的谕旨了。

一盏香茶饮毕。

太子殿下决定言简意赅了结此事。

“那日我的确去了长明殿。”

“也的确躺过蔺衡的床榻。”

“但他并未碰我。”

“怎么说呢,你们国君呐........那里不行。”

蔺衡:孤风评被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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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裎在池清宫饶有兴致散布谣言,而当事人就没有这么清闲了。

蔺衡从早朝结束直到错过午膳,在案几前坐了整整三个时辰。

朱批用的丹砂红墨条差不多用去大半,他凝重的神色才有些许缓和。

所谓缓和,在廉溪琢看来,也仅仅只是不再眉结紧锁,又变成淡漠无澜的常态而已。

“或许事态并非你猜想的那般严重,否则诸国间早就骚动四起了。”

蔺衡没有接茬儿,反而轻声道:“是孤大意了,西川三年前投降归为南憧附属国,本以为经过当年一战动了根本,没想到这么快就会再生反叛之心。”

自古国与国之间的战争不外乎扩大疆土和收复失地,有不少小国为了三五座城池连年征伐,丢了打打了丢,直到子民惨死彻底灭亡。

西川在南憧西北部,虽说旷野辽原,但地不长物,四季黄沙漫天。幸亏还有河套地区可供依靠,才苟延残喘到现在。

蔺衡也正是看准西川辽阔,加之西川国君昏庸,单靠两万不到的游击将士抢掠边境百姓米面勉强支撑着国力。

所以他登基第一件事就是举兵进攻,将西北部的地界划归南憧所有。并在当地拨款改建,大幅度加固边防战力。

相比而言,东南方向的东洧王朝难啃多了,最起码国君比西川老儿有魄力,每一座城池都是实在守不住了才撤。

成为附属国后坦然认怂,待在东洧仅剩的皇城中安分守己,绝不越雷池。

半年前边防守卫曾递奏折说西川军活动频繁,怕是有大动作,蔺衡便遣另一员大将凌沅前去查探。

那些游牧军吃过南憧的亏,知道硬碰硬讨不到好。就借着地理优势四处躲闪,往河套深处一钻,十天半个月不露头。

凌沅见他们皆抱头鼠窜,料想成不了什么气候,于是回朝复命让陛下不必多虑。

哪知异动竟持续了半年之久,直至近月愈加猖狂,凌沅便将功补过主动请缨前去平复。

大概是为了找回面子,他堪堪带着五千骑兵,一路从边境直穷追猛打到河套中央。

终于不负所望,入了陷阱。

蔺衡无奈,当即让纪怀尘前去营救,顺带把自家小舅舅也捎在营帐里。

廉溪琢眼光毒辣,头脑比旁人都清晰。只要不和纪将军殴打起来,军师一职是完全可以胜任的。

果不其然。

若西川独是寻衅找不痛快倒还好解决。

可真正让皇帝陛下忧心的,却是廉溪琢说的那个消息。

淮北国君病重。

朝堂恐要生变。

西川在明知无法和南憧敌对的情况下依然举兵,围困凌沅但不就地诛杀,似乎有意在等蔺衡调派援军来。

假使淮北国君当真病重。

那西川这番作为.........

是调虎离山。

旨在于让蔺衡专注边境动乱,无暇顾及淮北十六州。

聪明如廉溪琢,他在探听到消息的时候就已经隐隐猜中。

这会儿见蔺衡若有所思,懒懒揶揄道:“我要是你,就立刻陪慕裎回淮北去探望老丈人,说不定他老人家看见良婿如此孝顺,一高兴病就好了呢。”

皇帝陛下听闻不甚耐烦啧了声。

眼下这个境况,淮北朝堂必然是一团乱麻。

慕裎就算回去主持大局也无济于事,难不成指望那些作怪的人还能忌惮他的太子身份?

不过良婿嘛.......

咦。

怎么莫名有点中听的样子?

蔺衡思忖片刻,倏然正色发问:“淮北国君病重的消息,你是从哪里探听到的?”

廉溪琢脱口而出:“还能从哪儿,青楼呗。”

廉大学士向来自诩风流才子,其‘天涯何处无芳草,一个不行咱再找’的言论传遍南憧各大宽街窄巷。

上到尊贵娇俏的邻国公主,下到高寒雅致的陪酒歌姬。

这么说罢。

要是哪天廉溪琢重病将死,有个绝色姑娘打从面前经过,他能当场回光返照赶着上去和人聊几句。

是以在青楼探听到消息,蔺衡对此其实没有丝毫意外。

而且有一说一,要想套出有价值的情报,还非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不可。

廉溪琢了然话的意思,拍拍他的肩道:“就算不是十成十,也有七八分把握。依你看,我们是否要防备西川那边再生事端?”

“不必。”蔺衡摇头。“一众莽夫,让怀尘多打几顿就好了。孤更在意的,是与他合谋的那位。”

诚然,以西川的实力顶多只能在边境搅搅浑水,起到个牵扯南憧的作用。真格儿要成事,必须有人里应外合。

话已至此。

廉溪琢看出蔺衡心中已有筹算,便不再多言。

叮嘱几句让他记得吃饭、好好休息之类的话,自顾自乘着轿辇出宫找乐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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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裎自和唤月风旸透露了国君的私密事后,一天之内听了不下八百声长吁短叹。

其内容囊括两个小侍从对皇帝陛下由衷的可惜,以及对身子不行还要人来侍君的唾弃。

事态最后竟然发展到慕裎劝他们想开点的地步。

蔺衡:大可不必。

恍惚间太子殿下也不禁怀疑起来,蔺衡那样清心寡欲,该不会.......

真的不行罢?

他一贯不是个没事给自己找事琢磨的人,吃块蜜饯的空挡儿,就将这念头扔在脑后了。

茶足饭饱。

慕裎照例到后院的温泉汤池里沐浴。

风旸从小厨房找到了些滋补药材,说太子殿下畏寒,拿干姜、草乌、桂枝等做成药浴,能祛体内湿毒。

这种法子慕裎以前听宫里的御医提过,横竖闲极无事,索性依着风旸让他摆弄。

温泉汤池里的水是从百里开外的崇峰山引过来的,许是地下设有其他门道,闻起来没有浓郁的硫磺味,反而带着清甜。

混合着药草香,满室氤氲,让人无端心悦。

慕裎将水顺颈侧浇下,听着落回池中的叮咛,只觉神清气爽,一扫在池清宫待了几日的烦闷。

冬季晚间风大,廊檐处的铜铃发出清脆声响。

然而与往日不同的是,此刻声响中仿佛还夹杂了其他动静。

太子殿下耳力极好,察觉异样立即起身,随意抓了件长袍披上。

没从正门出,反而越过屏风,轻巧翻出窗外。

汤池后边不远处有一片假山群,倘若藏身,是个绝佳场所。

看其身手肯定不是普通宫人。

刺客?

慕裎很快否决。

他对南憧皇宫的护卫质量还是有一定信心的。

况且只要人脑袋没坏,都不会冒着风险选择暗袭一个名义上来侍君的战败国质子。

排除以上。

那么.......

半晌,慕裎松下口气。

磨磨后槽牙对假山群边道:“蔺衡,你给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