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莲心苦知为谁苦2
南风岸淡色瞳眸一动,怔了。他薄唇微开,似是想说什么,谢逾白却赶在他开口前摆手道:“开玩笑的。”
“你怎么在这?”谢逾白悄悄捏紧了手指,漫不经心地后撤,拉开与南风岸的距离。
南风岸目光放远,看入迷雾森林,尽头是连氏三人远去的背影。前方的青衣公子,清凌如玉,气质如莲,年纪尚轻,修为却不可小觑。
南风岸收回目光,道:“麒麟血线突然断了与你的感应,我不放心,便来看看,不想才踏入你的房间,便置身此处。”
谢逾白下意识触向左腕的麒麟红绳,想:他在随时感应我的安危么?
同时经南风岸此话,谢逾白也马上意识到,无论是梦境还是幻境,都断然不会令麒麟血线之间的感应被切断,所以此处极有可能是区别于现世的地方。
顿了下,南风岸又道:“连无心,入了英雄冢的人物,怎会出现在这?”
谢逾白道:“若我猜的不错,这里应该是千年前的世界。”他搓了搓刚才被连无心的剑气割开的衣服口子,又补充道,“真实的世界。”
南风岸微微皱眉:“可是溯尘珠?”
“应该是,”谢逾白点头道,“毕竟是幽冥鬼的东西,六月鬼化身念非非时触碰过珠子,幽冥鬼相吸,前尘记忆被珠子感应到了吧,现在六月鬼消亡,珠子里仅存的相关灵力发生变动,所以珠子被动发动了溯尘术。”
说着,谢逾白拐了拐南风岸,笑咪咪道:“哥哥记忆力如何?”
南风岸:“?”
“既然这里是千年前,随便拿几个碟子在后世都是价值千金,不过想来你我也不差那几个钱,倒不如洗劫……呸,我是说借阅遍连家藏书阁,把后世绝迹的剑谱心法背下来,等我们回去后,”谢逾白拍了下南风岸,夸张道,“坐拥绝版秘籍,秒杀天下第一。”
在谢逾白脑补的画面中,燕容赫连夕霁光排着队进贡零食十二时辰随叫随到,师父掌门各院长老为了一睹秘籍追着喊着“不用早起可以迟到带薪修炼我们给你放假!”,莲狱北皇等一切恶势力含泪道歉跪唱征服洗心革面成小弟,而自己,头顶秘籍光芒,宇宙绝世无双……
这无厘头的戏话,南风岸竟也当真考虑了,道:“可以。你炼?”
谢逾白就笑:“我不修炼,你学吧,我可以教你。回去我成为天下第一,哥哥就是天下第二。天下第二可要保护好天下第一。”
南风岸眼中隐有笑意:“好。”
说话间,大地突然剧烈晃动起来,坍塌声贯耳,前方连氏三人的身影如镜面般破碎。
“怎么回——”谢逾白没站稳,脚下一个踉跄,南风岸及时抓住了他。
周遭林木土石或升起或下坠,地面裂开无数蜈蚣般的深缝。
然而这只是个开始,以连无心的方向为中心点,万物扭曲拉扯着形成漩涡。
南风岸带着谢逾白,在几处高地间纵跃,躲避开木石。
谢逾白思考:“难道因为是被动发动,所以溯尘灵法不完整,溯尘空间更为脆弱……”他当机立断道,“是时间跃变!南兄,我们进去,等历完所有空间的崩塌,应该就能出去。”
两人便朝着那个颜色杂糅的漩涡,一脚踏了进去。
光影散去后,场景落定,长亭广院映入眼帘。
谢逾白一把扶住近旁的柱子,强行憋回了呕吐的冲动:作者,有晕车药的设定吗,快给我来两粒。
此刻已是入夜时分,却到处灯火通明,映照出风雅居处,莲湖一片。
有玉冠华服者,静坐湖心亭中作画,长卷四开,散落阶台。八角的烛光,将他的影子拉扯成了莲花的形状。
自然是连无心。
此刻的连无心不作书生打扮,换上了连家家主的服饰,更显清傲不可犯,也更显孤独难以近。
谢逾白和南风岸站在远处的屋檐下,身形皆被术法遮掩了去,但谢逾白才刚动了一步,湖心亭就射过来一道凌厉的寒意,连无心冷声道:“出来。”
谢逾白心道:“好祖宗!这都能察觉得到?”
谢逾白正犹豫着要不要站出去,就见同一方向,一道黑影蓦然破莲而出,阴魅的声音哼笑道:“老鬼乃江湖刺客排行榜排名第三的暗杀者,以一身隐匿气息之术纵横江湖,便是青州连祖都感知不到,你竟能察觉到我藏身于此?哼,不愧是被鹿衣老头重金悬赏的人,有些本事!”
连无心:“……”
谢逾白:“……”
谢逾白默默缩回了跨出去的脚,暗中观察,并无限腹诽:
喂,兄弟,你把你雇主卖了你造不造?
另外要杀就杀废话那么多很容易死的你知道吧?话说为什么连回忆啪里也有解说NPC啊?太尽职尽责,不是,太不科学了吧……
就他这智商还排名第三?江湖上总共就只有三个刺客参与排名吧?
“这避暑别院远离主家,我好不容易等到你近旁护卫之人皆受遣下山的机会,连无心,纳命来!”
只见银光一闪,长刀急砍连无心而去。
连无心的目光却是越过了踩着莲花一路袭来的黑衣人,望向他背后更远处的长廊。但红灯笼下却空无一人,连无心有些困惑地皱了皱眉,又将目光收回,面无表情地继续作画,一眼也不扫袭击者,全然未将他放在眼里。
袭击者怒而大吼,越来越近,使足了吃奶的劲,振臂挥下。
只听一声铿然脆响,刀剑相接。
一阵余波扩开,吹得满湖莲花摇曳不止。
袭击者那能摧毁整座亭子的一击,却被一柄小臂长的短剑轻松挡下。
再一看,短剑的主人还是一名生得极为秀美的女子。
袭击者惊道:“连氏双姝,你是……连灿?你不是去截杀鹿衣老头了吗?”
“看来,你知道得还不少。”红衣女子娇笑一声,扭剑打开袭击者的刀,反客为主,欺身而上,几个来回间,出招狠辣的袭击者便被少女轻而易举抹了脖子。
红衣女子一脚将袭击者踹进湖里,血渍浸开,不多时,沉尸之处的白莲就变成了红色。
“他们派来的杀手越来越废物了,师父,刚刚我那一剑如何,可比翘儿快?”红衣女子说着大大咧咧在连无心面前坐下,探头去看他的画,“师父你在画谁?”
谢逾白听着红衣少女的语气和自信的神态,想:原来是姐姐连灿。
又向南风岸悄声道:“那连氏长老还想给连无心找童养媳,他倒好,不养妻子养徒弟。不过,看连灿的样子也十七八了吧,过了这么多年,连无心怎么一点不见老呢?”
南风岸道:“无心剑诀可在一定程度上维持容貌,不过,据史书记载,他应该快死了,具体时间,是在娶了一名同族连姓女子后,可惜那名连姓女子也未能长命,青州连氏更是从连无心死后迅速衰落,再无一人能练成无心剑诀。不过这些,你在风清门的史课上应该都学过了。”
南风岸收回目光,一垂眸,却见谢逾白一脸幽怨地看着自己,那表情都快哭了。
谢逾白:“我没学,我翘课了,我不知道啊。我只是问了你那么一个小小的问题而已,你为什么要给我剧透那么多,还一连把他们三个人的命运都剧透光了!啊,我恨死你了……”
南风岸:“那,我方才只是胡言,连无心暂时还不会死。”
谢逾白欲哭无泪:“……”
亭中,连无心手指微动,在红衣女子注意到之前,给画作施了一个小法术,看去,画上的女子便没有了脸。
连无心搁笔,道:“连翘儿,人,可杀了?”
这个“人”问的自然是要刺杀的任务目标,连氏主家的反叛头目之一,鹿衣长老。
红衣女子却因连无心的称呼指尖一颤,愣了一愣,才恢复方才那种开朗爽直的语气道:“什、什么连翘儿,师父,我是连灿啊。”
连无心慢慢卷起画卷,神情是一如既往地淡漠,一字一句地重复着问话:“人,可杀了?”
连无心语气笃定,且带有些不耐。
红衣女子终于收起故作夸张的笑容和不拘小节的做派,起身,规矩地跪立到一旁,轻柔娴静,为连无心研魔,俨然成了另一个人。她垂眸轻声道:“姐姐说,日出之前,她可以一个人完成任务,让我先回来。”
连无心道:“还有呢。”
连无心这种能猜到姐姐说了些什么的态度,让连翘儿心中酸胀难受,她咬咬唇,研墨的动作断了几拍,才道:“姐姐说,今早见湖边莲花非自然折断了一支半,猜测贼人极有可能藏身莲湖中,趁夜刺杀。”
连无心无波无澜地“嗯”了一声,语气听不出赞赏,但连翘儿知道,这一声便已是他对连灿的认可了。
“她还说您一定不记得喝药,请您……注意身体。”连翘儿回想着姐姐那威胁暴躁式逼喝药的原话,还是决定用一个婉转的措辞表达。
连无心闻言瞥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将画卷束好,扔进书案旁的大瓷瓶里,起身。
连翘儿秀美的眉头微蹙,失落地道:“家主,为什么,你总能分清我和姐姐呢?我扮作她时,其他人明明谁都认不出。”
“无意义的问题。”连无心道,走出亭子。
连翘儿嘴张了又张,终究没有追问,只是神色更加落寞了。
一只夜鹰落在了连无心手上,他打开纸条看罢,眉头渐紧,然后唤出光剑。
连翘儿拉住他:“家主!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连无心将纸条递给她,袖袍轻飘飘挣脱她的手,道:“鹿衣长老已和我叔父会和。一人尚可,两人,连灿杀不了。”
连翘儿也做出御剑的动作:“那我也去!”
“不必。”连无心轻轻一划指,便有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将连翘儿的剑推入剑鞘。
连翘儿想辩解说她的修为其实并不比连灿差,想质问说为什么每次都是他们两个人的行动,她并不想躲在安全的地方,她不想一个人,更不想,看到他俩越走越近……
但连翘儿的性格从来不允许她如姐姐一般直言不讳,她瞳孔黯淡下去,落在身侧的手指甲掐进肉里,垂首答“是”。
御剑而起时,连无心留下一句“红色,不适合你”,便化光而去。
瑟瑟夜风,将连翘儿精心挑选的红裙吹得飞扬,摇曳灯火下,这抹红色仿佛成了讽刺。
连翘儿沉默而温顺地跪坐在书案前,将画卷打开,一幅幅,皆是无脸红衣女子图。
是和姐姐连灿一样的红色衣裙。
画卷被一一展开,又一一卷起,机械而反复的动作中,有几滴水渍啪嗒啪嗒滴落在了画卷上,印深了水墨色彩。
连翘儿猛然惊醒,狠狠吸了下鼻子,胡乱抹掉脸上的眼泪,抱起画卷一步步向书房走去。
“情字难,亲情爱情,孰轻孰重?”谢逾白摇头叹息,拉着南风岸尾随连翘儿而去。
南风岸有些讶异:“我以为你更愿意追连无心。”
谢逾白道:“打架这么危险的事我才不凑热闹呢,我只会凑安全又刺激的热闹,比如……”谢逾白暴殄天物地利用麒麟血线破解开了书房的灵锁,堂而皇之登堂入室,“……八卦连无心画的是谁这种热闹。”
“无脸之图,如何论断?”
谢逾白手掌按在空白五官处,神秘一笑:“我给哥哥变个戏法~”
谢逾白浮夸地做着动作,还自娱自乐地配上音效,最后一点点移开手掌:“当当当当!”
南风岸微愕。只见那女子的脸正一点一点浮现出来,身姿也发生了变化,连衣袍上也多了更多细节。
“此法唤作‘雾印’,虽是小术法,但胜在无灵力波动,施了此法,旁人也感知不到,”谢逾白闭了下左眼,“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博学多才?”
南风岸认真看了谢逾白一眼,诚恳的眼神反倒叫谢逾白不好意思起来了,他干咳一声,如实道:“其实是我大师兄教我的,他常常用雾印来掩盖他上课看小黄文的事。说到这个,还有件趣事,大师兄的黄图册子全被他打上了雾印,有次不小心弄丢了一卷,被衡川捡到,衡川还以为捡到了无字天书,在我面前嘚瑟了好几天。你不知道,那笨蛋竟还炫耀到课堂上,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大师兄悄悄解开雾印时,衡川比大杂烩还丰富的脸和他面前宿绩长老的表情哈哈哈哈!”
南风岸表情有些微妙:“‘大师兄’,你是说,燕容?”
谢逾白还回想着那个场面笑得不能自己:“对啊。”
南风岸:“……”
天下皆誉,风清门大师兄,燕容,芝兰玉树,高情远致,光明磊落,心怀天下,乃仙门弟子之表率。
似乎,和传闻不太一样。
南风岸无奈地摇摇头,仍由谢逾白去了,视线一落在画中女子的脸上,人却僵住了。
“嗯?你怎么了?”谢逾白擦擦眼泪,“果然画的是姐姐连灿吧——”
谢逾白的话戛然而止,因为画上的红衣女子并非连灿,而是另一张清凌冷傲的面相,自有威严气质,艳色的衣裙也被她穿得寒厉逼人,没有寻常女子的柔美,但却是另一番神韵的倾国倾城。
谢逾白:“为什么我总感觉这女子有些眼熟。”
谢逾白捏着下巴,看一眼南风岸,看一眼画,再猛然看一眼南风岸,倒吸一口气:“南南南南南风岸,你觉不觉得你和她长得有点像?!”
南风岸看着画中女子异于常人的淡金色瞳眸和眉心处与记忆深处一模一样的红色印记,道:“嗯,我娘。”
谢逾白:“嗨,原来如此,那怪不得——”
“等等……”
“你刚刚叫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