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大娘OR亲娘?
此时,在村大河下游的支河边,五个孩子正趴在那里,大的六七岁,小的四五岁,拿着一个有些残破的竹筐,正在捕鱼。
也就是大冷天的,他们不敢下水去,只敢拿那个破竹筐网鱼。
也没有网,但这种竹筐网鱼,效果也是一样的。
村那条河很大,到了下游的地方,又因为人为原因,会被分成不少支流,有几支会被分到村里生产队的生产田里灌溉。也有几条,被分到了别的村。也因为这个原因,上岗厂村曾经跟别的村为争水流打过架,闹到公社甚至镇里,最后镇里出面才平息了这场风波。
只要把这种大的竹筐往支流里一扔,然后拿个竹子或木棍,往下赶鱼,一准会有惊喜。
只是最近天冷了,已经很久没有网到鱼了。
一竹筐下去,依然除了砂石,就是一些水草枯枝,什么也没有。
“今天是不是,又要白忙活了?”孩子群里最大的那个男孩打了退堂鼓。
另两个小点的男孩,也有些忐忑,忍不住道:“阿霖哥,真的能捕到吗?”
韩霖看着这条河,其实他心里也打鼓,咬一咬牙,仍道:“再坚持试试,万一不行,就明天。”见他们还在踌躇,他道,“你们忘了,婶还等着喝鱼汤,晓妹的口粮可都在这鱼上。”
这一听,那四个男孩顿时精神了,“我们再坚持坚持。”
为了小妹的口粮,拼了。
苏军吩咐:“阿科,你跟着阿霖一起去上游赶鱼,我和传扬传鸣在这守着。”他忍不住给自己打气,“这次,我们肯定能捉到鱼的。”
望了望天,天色已经晚了,这次再没鱼,他们也只能回去了。
苏家。
苏晓晓拨了拨小锦鲤的肥胖身子:该干活了。
小锦鲤不情不愿,“啵”地吹了个泡泡——
河边。
五个男孩各自分工,赶鱼的赶鱼,捞网的捞网。
一筐下去,沉甸甸的。
“是鱼!”苏传扬最先叫了出来。
苏军也忍不住看过去,果然有鱼。
还不只一条。
一、二、三、四、五……
竟然有五条。
他们五个人,一人一条,正正好。
最大的那条,足有四指之宽,最小的都有两指宽。
苏军道:“这最大的那条鱼,给阿霖,剩下的四条给咱们,小妹的口粮有了。”忍不住兴奋。
有鱼了,终于有鱼了。
韩霖也笑了,随后又摇头:“都给婶,下奶。”
苏军:“拿去吧,你阿娘还病着,这鱼能补身子。”
这会,
苏胜利刚从县里回来,先去镇上还了自行车,徒步回了村。
大娘留他吃饭,他不放心家里,饭都没吃就回来了,手里提着大包小包,迎面就碰上了苏军他们四兄弟。
“去哪了?”苏胜利沉着声问。
儿子们身上全是水,这个大冬天,还不得冻坏了?
苏军扬了扬手,“阿爹,我们给阿娘抓了鱼,给娘熬汤喝。”
阿霖说,鲫鱼最养人,也最下奶,阿娘早产生下妹妹,肯定没奶,他们做儿子的,不为阿娘着想,又能为谁想?那可是妹妹的口粮,妹妹要没奶喝,怎么长大?
“有了鲫鱼汤,阿娘就有奶了,妹妹就不挨饿了。”老二苏科也道。
苏胜利点头,又看向另一个小孩,那是老韩家的孩子韩霖。
这小子从小就比别人家的孩子懂事,老韩去当兵后,家里就孤儿寡母的三个,两个大人都有病,家里里里外外都靠这个五岁不到的小韩霖扛着,也是可怜这孩子了。
苏胜利倒没有怀疑韩霖为什么会知道鲫鱼最下奶,或许是听谁说的。韩霖从小就聪明,听一耳就能举一反三想到更多的东西。
自家四个小子跟着他玩,苏胜利放心。
苏军他们还不知道,在阿爹眼里韩霖已经成了别人家的孩子,高高兴兴地跟着苏胜利回了家。
有鲫鱼汤喝了!
到了家门口,韩霖就和他们分了手。
苏军:“阿霖,不一起去看看小妹吗?”
韩霖看了一眼苏家院子,想了想,摇头:“不了,我还要回家给我阿娘阿婆做饭,熬鲫鱼汤。”
苏军点头,韩家现在能当顶梁柱的,也就只有韩霖了。
“那你先回去,我们明天找你玩。”
苏胜利先让儿子们将鱼放到水缸里,他拿着东西回屋里。
此时,苏晓晓刚喂了米汤。
“有奶了吗?”苏胜利忍不住问。
温秋亚摇头:“还是没有。”
苏胜利道:“我这有奶粉,等下我泡给小小喝。”
看到奶粉,温秋亚眼睛一亮,“是大爹大娘送的?”
苏胜利点头:“大娘听说你下不了奶,就给我拿了这些奶粉,说是什么大牌子出品,营养好,小小不会饿。”又道,“大娘还让拿了点麦乳精,和一条大鲫鱼,说给你下奶。”
温秋亚心里感动,都是婆婆,大娘那边对她掏心掏肺好,亲婆婆却像看瘟神一样看她。
苏胜利道:“阿军他们也抓了几条鱼,这两天下奶的汤有了,你一准能下奶。就算下不了奶,也有奶粉,饿不着咱闺女。”
温秋亚“嗯”了一声,有大娘这边送的东西,小小的口粮算是有了。
“大娘同意过来办洗三了吗?”温秋亚又问。
苏胜利:“同意了,大娘很高兴,说洗三的事情包在她身上。晚上她就会和大爹回村子,明天一早就过来。”
想了想,又从口袋里掏出钱,他道:“这些钱都是半个月上工的工钱,我先拿走十五块,到时候去大队部销假。剩下的钱都在这。我本来想给大娘钱,用来明天办洗三,大娘不肯要。说这是她给自己亲孙女办洗三,哪还要我的钱,你先把钱藏着。”
温秋亚:“真不给公中了?”
苏胜利咬了咬牙:“不给了,我就这点钱,才二十多块钱,还要去大队部交十五块钱销假,剩下的不多了。”
如果大队部不要他的钱,那他还能再省下十五块,但以往,所有在外面赚外块的,都要交副业的钱。也有些不用交,就看大队部干部们的态度。
过年了,干部很多时候会格外开恩,不让他们交搞副业的钱。
温秋亚也不再推辞,钱不香吗?当家的都说了,不用交到公中,那她就不交。
三房那边,不也经常不交钱,或是少交吗?
大房那边,有时候在外面搞副业,也不会老老实实地把钱都上交了。
也就是她当家的,每次出去搞副业,都会一老一实把钱都上交了。
“万一爹娘问你要呢?”温秋亚依然担心。
苏胜利:“别担心,我会应付过去,他们要实在问我要,我也不给了,小家都顾不了了,还管公中不公中。”骂就骂吧,反正也习惯了。
温秋亚突然欣慰,当家的能这样想,那再好不过。
当家的都说这次不交公中,她还担心什么?
苏胜利安慰了一阵,就过去泡了奶粉。
苏晓晓终于吃上牛奶了,再不用吃那没味道又没多少营养的米汤了。
吃了个饱,苏晓晓忍不住打了个饱嗝。
真香啊。
看到女儿吃得香,那小嘴儿吧唧吧唧,苏胜利露出了这些天来的第一个笑容。
女儿吃得香,那比他自己吃肉更香。
“今天大娘给了咱一大罐奶粉,够小小吃一阵了。哪怕这段时间你没有下奶,都能挺过去。
温秋亚也看到了女儿打着饱嗝的样子,她也道:“是啊,小小终于不挨饿了。不过,我还是习惯自己能有奶,奶粉再好,都没有母乳好。”
温秋亚虽然在农村长大,但她自小就听养母说过,人的奶比什么牛奶羊奶好太多。能有母乳,就别吃什么牛奶。这话,她一直记着,她四个孩子,一直吃到满了周岁之后才断奶。
晚饭时,苏老太已经从吴仙姑那里回来了。回来之后,她一直都在想着吴仙姑的那些话,越想,就越觉得晦气,越想就觉得苏晓晓不能留。
以至于做饭时,她看到水缸里养着的鱼,都没有表现出来多大的喜悦,她就没有想过帮温秋亚熬熬鲫鱼汤。
苏胜利似乎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性,还没有等苏老太动手,他就已经在下半晌的时候先行帮温秋亚熬了一碗鱼汤。
苏老太不知道这事,她若知道了,又少不了一顿吵。
苏胜利早在拿了鱼来,就已经跟苏老爹通了气了。
苏老爹知道了自己的大哥要过来帮着孙女儿过洗三,他能不答应吗?
如果只是老二自己想办,他或许还能听从老太婆的,洗三可以不办。但是大哥要过来了,他敢不答应?
当年,他对不起大哥,说好的,让老二过继给大哥,结果大哥把老二养大了,十六岁了能干活了,结果他们又给要回来了。不给,还去大哥单位闹,闹得实在没办法了,又把老二送回来了。
为这事,他都不敢面对大哥。
当年他们要是不愿意,完全可以不把老二过继给大哥,但是当时老二刚出生,本来就是难产生的,小身子像小猫崽似的,医生说孩子体弱,能不能养活都未知数。当年是他们硬塞给大哥的。
大嫂当年是护士,自然知道老二从小的体弱,不好养活,但最后还是要了老二,当了他们的儿子。可是后来呢?
大哥老来得子,老二也被养到十六岁了,他们说要回就要回,一点余地也不给人。
听了老二的,知道大哥大嫂已经来了上岗厂村,他都不敢去见他们。
“行了,我知道了,这事我会跟你阿娘说的。”苏老爹虽然怪苏胜利的自作主张,但也无奈地朝他挥了挥手。
苏胜利知道现在阿爹的心情可能不太好,他也不再在阿爹面前晃悠了,免得被当了出气筒。
阿爹可能不重视办不办洗三,但他向来专权,容不得底下的儿子忤逆他。这会,苏胜利做了一件让老头子大为光火却又没处发火的事,他心情能好?
自然是不想看到苏胜利,苏胜利自然也不想在老头面前转悠,好让老爷子找到借口朝他发火。
最后,连苏老太也知道了苏家大伯大娘要过来给孩子办洗三的事。
她再也忍不住,早些时候在吴仙姑那受到惊吓,这会又听到老二这样的“不听话”,这压着的怒火,再也忍受不住地朝外发了出来。
就站在二房的门前骂,插着腰,有多凶就有多凶。
一点也不顾忌温秋亚正在坐月子,会不会受气,这样骂着会不会给二房那边造成大的麻烦。
最后,她竟坐到了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得那个惨,把人都给吸引了过来。
“你要不愿意,可以把胜利还给我。”正哭着,她听到一个声音,一字一句地说着。
乍听到这声音,苏老太目瞪口呆,活像见着鬼似的,她惊呆地望向推开人群一步步走向她的霍芳,逆着阳光,刺伤了她的眼睛。
苏老太瞳孔剧烈地收缩着,所有的骂声,全部都卡在了喉咙里。
她艰难得,竟一句话说不出来。
她怕霍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