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万里晴空
江衍之处理公务的地方选在了正堂边上的一处小屋舍。推开窗即能看见后院满树月桂,屋中置有床榻案几,供他疲累时休息,有好友造访时也可接待。
明遐找到江衍之的时候,屋舍的门正大大敞开着,他正在处理公文,一眼看去便能看到他一双眉头在此时皱成了一道鸿沟,脸色凝重。
明遐随行靠在门边,懒懒唤了一声:
“衍之。”
江衍之朝声音来源处望去,见明遐好不正经的倚在门边,脸色不自觉缓了下来。
他放下手中的公文走到案几处,拿出茶叶,摆好器皿,亲自泡茶招待他。明遐也不跟他客气,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随身的药箱子随手放在地上。
江衍之给他倒了一杯茶,问道:“那姑娘伤势如何?”
明遐拿起杯子,凑到嘴边却又顿住:“她的伤势并无大碍,只是失血过多,我开了方子,好好按照方子给她治,不出半月定好。”
江衍之温声道:“那便好。”
“可是……”明遐放下茶杯,思索了半晌,有些迟疑开口,“你对她又知多少?”
“不知。”江衍之眉目温和,“只不过在路边随手救下,不必知道多少。”
明遐直视着他的眼睛。
“她体中有蛊,至少有长达十年之久。腹部的伤势为剑伤,伤口宽约一寸,江湖上极少人用如此细致的剑,只有一人的剑如此。他十五岁时对战唐门唐松,不过走了十五招便将唐松杀于剑下,至此一战成名。”
“他在江湖中盛名十年,他想杀的人,从未失手过。”
江衍之在他注视下,缓缓吐出一个名字:“燕云歌——”
“是他。”明遐叹了一口气:“这姑娘也不知是为何竟然惹上了这个煞阎罗。也幸好,她体内种了枯残蛊,发现她之前已经被枯残治愈了大半,才能让她苦撑到我来还没死。”
见江衍之未说话,明遐又道:“只是可惜啊,再也没用了。这蛊种下的年月久远,功效已相当于一只蛊王了,想再培养一只出来,确是非常不易。实在太可惜了。”
闻言,江衍之莞尔:“你道我不知你,你或许有比枯残蛊更加宝贝的东西。”
“你这人委实没意思。”明遐嗤笑一声。
良久,明遐忽正色道:“她是江湖人,等她好了,就让她走吧。”
雍州府实在平静得太久了,突然来了两三起的江湖仇杀案件,已经将原本平静的雍州府搅得一团糟。高官富人整日战战兢兢,不知那把悬在暗处的刀,何时会掉落到他们的身上。
江衍之不动声色的饮了一口茶,眉目间眼波流转,细看下竟然发现一丝厌恶:“我自有主意,你不必担忧。”
“既如此,我便先回医馆了。”明遐也不遑多说。因为他知道,江衍之对于江湖人,只会比他更加不屑。言尽于此,他知道江衍之总会以自己的方式处理好这些事情。
“对了。”明遐下了榻,弯腰捡起地上的药箱子,抬头瞥了一眼还端坐在上的江衍之:“诊金五百两。我刚刚给她敷的金疮药可是我独创,就算拿到市面上去卖,也要千儿八百两的,可没有收贵你的。咱俩这交情,这诊金我可是只收了你五成。”他说着,还伸出手来,手掌张开,前后比了比,五成。
“……”江衍之似乎都已经习惯了他这般,“去账房支吧。”
于是明遐满意的笑着走了。
青时半昏半醒之间,只觉得疼痛铺面而来。感觉到有一只手在她的伤口处来回移动,可是她如何也醒不过来。意识半清醒半模糊。
恍惚中,她仿佛听到有人在她耳边叹息:“过了这许多年,没想到还会再遇见。”
遇见什么,是熟人吗。她恍恍惚惚的,觉得自己也许是听岔了。
只觉得伤口处被上了药,然后她的意识就更加模糊,最终晕死过去。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两天。
她略微费劲的睁开双目,入眼是绣满月桂花的帐子。
她没死。
这是她的第一个意识。
如今她还虚弱得狠,转个头抬个眼皮子都无比费力,手也只是稍微动了动,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小洛打了个哈欠,从瞌睡中悠悠醒来。见到床上的人眼睛已经睁开,眼珠子还有气无力的四处转动,她吓得睁大了眼睛,半晌才反应过来,连滚带爬的去通知江大人。
青时眼睁睁的见她走远,嗓子里一声也喊不出来。
不多时,便来了许多人,为首进来的是两个男人,还有刚刚那个跑出去的小姑娘。
一人身穿官服,丰神俊朗,眉目温润如玉。看着年纪不大,官品倒好像有几分大。另一人带着药箱子,一来便坐在她的床前,给她诊脉。
明遐收回手,对江衍之道:“价值千金的药,可是不假?她只两日便醒来了。”
“自是不假。”江衍之谈笑自如。
“咦?”明遐转过头,见青时一瞬不瞬的看着她,便道:“你身上伤得太重,能这么快醒来都是拜我所赐。你现如今还很虚弱,说不出话实在正常。你按照我给你开的药,每日两服,一个月即可痊愈。”
青时只盯着眼前的这个人,其他人她想盯也没处盯,抬眼睛实在是太吃力了。于是动了动嘴皮。小洛在边上看了半天,才连推半懵的猜到,她也许想说的是谢谢。
“不客气。”明遐笑着。他可是收了诊金的,尽本分,尽本分就好。
江衍之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对她的伤势也算了解,觉得再留在这也无济于事。便对小洛说:“你照顾好姑娘。”
小洛道:“是。”
江衍之撤走了门外众人,领着明遐出去,亲自送他到门口。一路上捡着一些不太重要的事情问他。比如说,青时这一月内有哪些是要特别注意的,还有哪些是忌食的,又有哪些是对她身体有益处。
明遐事无巨细一一回答他。
事了,明遐问他,“可有查到她的身份?”
江衍之摇头,眼中也带有一些疑惑:“陆殃什么都没查到,仿佛凭空出现一般。”
“燕云歌那边呢?”
“燕云歌至今无半点消息。倒是浮屠七杀,最近似有一些活动,听说已经冲着雍州府来了。”
浮屠的杀手从来都是静悄悄的来,再静悄悄的去,从没有哪一次会向这次一样,如此大动干戈的从南边而来。江衍之现在还能想起陆殃在查到这些事情来向他汇报时的那种快要溢出来的兴奋。
他知道,陆殃行走江湖多年,鲜有敌手,如今浮屠向雍州府而来,抛去那些责任感,使命感,那是一种棋逢对手的感觉,血液里的嗜杀都变得沸腾,格外兴奋。
陆殃跟随他太多年了,多到他仿佛已经不记得曾经在刀尖上行走的感觉了。
可见浮屠七杀的人,个顶个儿都是高手。
明遐看向远处,万里晴空,他喃喃道:“怕是要变天了。”
江衍之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道:“再变,也还是这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