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 9 章

小木屋的确挺沉的,雁升抱着盒子回到家,胳膊酸得都抬不起来了。

雁德强不在家,客厅的灯没开,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一片漆黑中只能看见空调的数字屏上显示“18”。

沙发那边有轻微的鼾声。

雁升按亮了走廊的壁灯。

客厅暴露在光下,明明是挺敞亮的大户型,满地的碎瓷碎玻璃和好几团被踩脏的衣服让整个客厅显得狼藉一片。

沙发上有东西动了动。

雁升像收拾普通家务一样,利索地把碎玻璃碴碎瓷碴扫干净,烂兮兮的衣服扔进垃圾桶,破碎的花盆连带植株带结块儿的土壤一起兜进垃圾袋。

下楼扔完一趟垃圾回来,朱玲还窝在沙发上睡觉。

“妈,进屋睡。”雁升站到她身边。

没动静。

雁升也没再说话,在她旁边站了一会儿。

面前的这个女人素面朝天,头发蓬乱,几乎瘦脱了相。颧骨突得明显,皱纹也显深,从鼻翼两侧到嘴角下,法令纹和木偶纹已经浑然一体了。

但是单从五官不难看出,这是个清艳的女人。

她衣服袖口处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扯碎了,露着线头。

雁升进了她的卧室,拿了张薄毯出来。轻手轻脚刚搭到她身上,女人就很响地皱眉咂了下舌,不耐烦地抬手把毯子掀到地上。

见她醒着,雁升连毯子都没捡,走进浴室关上了门。

理发店买的耳套不怎么防水,洗完澡耳朵有点发痒。

他从药箱翻出来一瓶酒精,回了卧室。

卧室里东西很少,除了书桌椅子床这样的标配家具,屋里几乎没别的。

因为雁升很少回家,不出意外只有寒暑假和每个月两次周六睡这间卧室。

手机响了一声,是个很陌生的微信名。

He:-有瓶保养油我揣兜里忘给你了

-明天捎给你

雁升回了个OK的手势。

今天这出真让他挺意外的,莫名其妙就蹦出来个贺中鹤。

虽说之前打过一架,但其实也说不上多讨厌他,就是有时候看着不太顺眼。

上课二郎腿儿翘上天,一头蓝毛晃来晃去,满耳朵钉环反光,嘴叭叭叭叭一会儿闲不下来,还特损。

虽然不理解他这种狂劲打哪儿来,但十八岁生日就是跟这么位拽b仔一起过的。

神奇。

雁升关了灯躺到床上,侧头看着黑暗中的小木屋。

“哎操操操!不行不行不行不行……”石宇杰一手扶着墙一手撑着贺中鹤的胳膊,没走几步就喊停。

“快一个月了,还没好呢?”

“伤筋动骨一百天。”石宇杰疼得直抽气。

“我之前搜了,网上说是肋骨断了一个月就能下地活动。”贺中鹤把他搀回床上。

“你怎么跟我奶奶似的天天从网上看这些。”石宇杰说,“我现在不求活动,只求能好好洗个澡。”

“是该好好洗了。”贺中鹤吸了吸鼻子,“你现在闻起来……很像我家狗在外边刚滚完垃圾堆。”

石宇杰明天出院,贺中鹤也就不用天天惦记着往医院跑了。

赵臣这次他在心里记着,虽然暂时没有合适的时机,但绝对不会让这事儿就这么憋屈着算完。

过了高考这阵儿,石宇杰这一身伤一定要找回来。

而且不能跟赵臣一样钻空子耍不要脸的,要打就正面刚,他要收拾得赵臣心服口服。

“白头发。”石宇杰说。

“啥?”贺中鹤还在沉浸在发狠中,没反应过来。

“你白头发又显出来了。”石宇杰把他的一撮头发捻起来。

“就这样吧,懒得再弄了。”贺中鹤抄了一把头发,“染的时候本来就不是想盖白头发。头发长太快,照这速度我得半个月染一次,不出一年直接变秃头了。”

其实秃头光头也挺有意思,推子嗡嗡一推,管它白头发黑头发蓝头发的。

“哎!”贺中鹤拍了下手,眼睛一亮。

石宇杰觉得自己能看到他脑袋上冒了个小灯泡,动画片儿似的。

“你说我直接剃个光头怎么样!”

石宇杰又觉得有道雷划破天际劈了下来,把自己劈成了一尊石像,也跟动画片儿似的。

“哥哥,我求您老实点儿。”石宇杰一下下顺着他的背,“咱不当光头强。”

贺中鹤笑了半天:“不剃,我这发质这么柔顺,剃了可惜了。”

入伏后夏天才算正式来了,北方海滨城市的夏天闷热潮湿,衣服洗完晾干不放空调屋里,不出两天就能拧出水来。

天儿一闷,蚊子更是倾巢而出,每天傍晚无论刮风下雨,都能看见辉坛一中家属院每栋楼下都围坐着几个大爷大妈,在黑旋风一样的蚊子群包裹中打牌下象棋赖麻将。

有次还碰着老郑跟他老婆吵架,灰头土脸地自己骑着老自行车绕着楼转圈。自行车除了铃铛不响,其他哪儿都响。

贺中鹤拼命忍着笑咬得腮帮子疼,躲在拐角拍了一张骑行中的落寞老郑。

前两天韩子茹发消息问他什么时候搬回去。

他一直没想过这个,但等明年六月一毕业,老妈不可能还带着他住在这里。

这儿环境远比不上之前的小二层别墅区,但邻居上下左右住得挤挤挨挨,几乎一整个小区都是熟面孔。学校、商业街和菜市场就在附近,夏天雨后傍晚,下班回家的、接孩子的、摆摊儿的、买菜的、逛街的,并不宽阔的小马路上堵得水泄不通,有种老市区特有的生活味道。

有时候贺中鹤躺在阳台的吊篮里,能嗦着冰棍儿,从下午看到太阳落山。

补习班跟学校一样,每两星期放一次周六,周六那天只要老妈不在家,贺中鹤就拎着滑板去滑板场溜一圈。

不过大多数时间被安排得很满,尤其是他做去年历史真题选择题错了一多半后。

暑假生活挺充实,贺中鹤的从良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正倚在后墙举着答案解析看,手机振动了一声。

贺中鹤没理,手头这套题太奇妙了,他正全身心投入仔细研究。

有些历史选择题吧,那题干资料跟课本内容一点儿也不沾边,而且看哪个选项都像对的,挑不出毛病。

不仅做题的人挑不出错误选项的毛病,出题的人也挑不出来。

“A:此处‘工业化推动福利制度完善’不合理,故A选项不合理,错误。”

所以到底哪儿不合理啊!

贺中鹤眉头越皱越紧。

手机“嗡”地又震了一下。

工业化……

“嗡嗡嗡……”

“操,这是把手指头拴打桩机上了吧。”贺中鹤拿起手机,还没解锁,就被人一把抽走了。

“快快快快,发你消息怎么不回!”郭瑶不由分说拽起他就走。

“什么?”贺中鹤跟着站起来,才发现教室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人已经差不多都走光了。

走出补习班前台大厅,他看见班里一堆人正围成一个小圈,一个个叽叽喳喳看着都很兴奋。

圈子中间是只猫。

橘猫,但是很瘦很小,看着也就两个月大。

“……我还以为你们发现了什么小怪物小恐龙小精灵。”贺中鹤有些无语地看着这几个眼里蹦爱心的同学。

“你这人真没意思。”郭瑶咂了下舌。

门口有人出来,贺中鹤朝那边看了一眼,跟正活动胳膊的雁升对上了眼神。

“精灵。”贺中鹤指了下旁边的人堆。

雁升的眼睛迅速蒙上一层疑惑。

“你有完没完。”郭瑶扇了他胳膊一下,跟雁升说,“是只小猫。”

贺中鹤撇了撇嘴,心想我说是精灵人家也不会去看,猫什么猫啊。

然而雁升很快地走进观猫人堆。

贺中鹤愣了。

这合理吗?

人设有点崩了吧?

“你看,数你最冷血。”郭瑶很鄙视地说。

上课铃响了,有老师出来叫他们回去。

围着猫的人恋恋不舍地散了。

“雁升,上课了。”老师招呼还蹲在猫旁边的雁升。

“这就来。”他这么说着,没动。

补习班的兼职老师很多都是还没毕业的本科生研究生,暑假来机构就是帮着招招生管管纪律打个杂,也不会多上心。见雁升没有回去上课的意思,也就懒得管他。

“你呢?”老师刚要回去,又看见离雁升几步远的贺中鹤。

“我……我也这就来。”贺中鹤说。

门口安静下来,就剩他俩了,这条街一溜补习班,从学前到高中都有,远处有几个小学生互相追着边嚎边跑。

贺中鹤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也没回去,大概是觉得雁升会对猫感兴趣这事儿实在太新鲜了?

他走到雁升旁边蹲下。

这猫长得挺奇特,浑身深橘色,唯独鼻子旁边撇出来两道白。

白胡子老……小猫。

贺中鹤轻轻戳了戳白胡子猫的肚子。

猫“嗷”一声,冲贺中鹤亮出尖牙。

贺中鹤愣了愣,很凶啊。

“有点腹积水。”雁升用指腹按了按猫的脑袋。

“谁家猫啊,是流浪猫吧。”贺中鹤发现这猫体型确实有点不正常,小细脖子小细爪的,肚子特别大,像个纺锤。

“流浪猫。”雁升指了指猫的耳尖,上边结块打绺的旧土渣上还沾着新鲜泥水。

这片儿有菜市场和不少居民楼,流浪狗挺多,但流浪猫很少见,尤其是这么小的。

这猫看着状态不怎么好,揣着爪眯眼窝成一团,浑身脏兮兮的,喘气时腹部一鼓一股,还有点儿打哆嗦。

“得送医院。”雁升拎起它单手抱着,“你回去上课吧。”

“这节英语是吧?”贺中鹤觉得这猫多少有点儿命若悬丝。

雁升虽然好像对它挺感兴趣,但贺中鹤脑子里一直在闪学霸因压力太大虐猫的新闻:“我跟你一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