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 29 章

“试试紧吗。”贺中鹤剪断绷带。

“正好。”雁升张合了一下手掌,当时气蒙头了,应该用左手的。

“给我打个下手。”雁升收起药箱,起身把?一兜食材拎进厨房。

“这?身残志坚的。”贺中鹤脸上顶着一块无菌贴,跟了过去。

杜兰珍很少做饭,贺中鹤也几乎不进厨房,但锅碗瓢盆还算齐活,雁升甚至从柜子?里翻出一口挺精致的小砂锅。

“之前?我妈给我熬中药用的。”贺中鹤拿着看了看,“把?我苦吐过一次后就没再用了,刷干净就行。”

雁升右手套了两层橡胶手套,站水槽旁边处理鲜鱼,贺中鹤在一边拿着钢丝球刷锅。

他看着?雁升手上的动作,有些费解:“干嘛敲它?”

“敲晕了才能剖。”雁升拿着个铁勺,犹豫几秒往鱼头上敲一下,看鱼鳃还是一张一合的,加重力道又敲了一下。

“……这是什么给它加重痛苦的残忍杀法。”贺中鹤看得自己脑门儿都疼了。

“不知道,小时候去饭店,上后厨看人家杀鱼,那人说这样杀鱼比较人道。”他又敲了一下鱼脑袋,“当”一声,“不过那是拿磨刀石敲的。”

“给它个痛快。”贺中鹤看不下去了,再敲这鱼真脑震荡了,“放一边顺其自然让它窒息而死吧。”

雁升笑了。

见他笑,贺中鹤才完全从刚才的超市恶战中回过神来。

那是雁升的爸爸。

原来他不是孤儿啊。

不过那是亲爸吗,不知道的以为是他高?|利|贷债主呢。

“帮我系上围裙。”雁升用胳膊肘碰了碰他,“一手水。”

贺中鹤放下钢丝球和锅,洗了把?手,给他系上围裙:“还用我帮什么?”

“试试会弄南瓜吗。”雁升用下巴指了指水槽旁边的四个小南瓜,“对半横切,然后把瓤挖出来扔了。”

贺中鹤洗了南瓜,在案板上码好,手悬刀架上半天,最后抽了把?水果刀。

“……用这个。”雁升停下手里调腌料的活,走过去手撑案板边儿上,虚环着他,从刀架里抽了把?菜刀。

“噢。”感受到他的气息和声音在耳边停顿了一下又很快离开了,贺中鹤差点儿没接住菜刀。

这?感觉挺好的,两人挤厨房里不紧不慢捣鼓,雁升在旁边很利索地弄这?弄那,偶尔过来给个指导。

高?压锅细细地出着气,厨房雾气氤氲,飘着?家常菜的香味儿。

真跟搭伙过日子似的,很温馨。

尤其是想到这一整晚就两人在家过节。

跟雁升单独在一起的感觉就很好,放松。哪怕不说话,就这么待在一块儿,心里也有种安稳踏实的感觉。

“切好了!”贺中鹤侧身让雁升查验。

雁升走过来看了一眼:“你还是外边儿待着?吧。”

不大的南瓜从中间横切,不知道在切到半路停了多少次,可能是觉得切不动,最后直接卡切口上磨,截面参差不齐,跟狗啃了似的。

好在只祸害了俩,雁升拿起刀,挽了挽袖子?:“看着?点儿。”

刀尖抵着案板,手腕稳稳发力,非常流畅的一下,南瓜被切开了,切面平滑,瓜瓤溢出。

贺中鹤确实是专心看着?的,不过不是看南瓜,而是在看雁升。

袖口下露出一截小臂,毫不费力地切下去时肌|肉是紧绷的,手指以轻松自然的姿势扶在刀背上,看着?很有力量感。

是有点儿小性|感的。

贺中鹤在心里吹了声口哨。

“再来一个。”他说。

雁升照做了,这?次弄了个花样,切好后又削了个花刀。

“这?个你也切了。”贺中鹤撤掉案板,换了切生食的,把?海蜇拆袋递给他。

雁升没吭声,继续照做。

贺中鹤倚厨房门口看着?,甚至想搬个小板凳过来坐着?继续围观。

抽油烟机开着?,灶上煮的糖水荸荠煮沸了,咕嘟咕嘟疯狂冒泡。

“开锅了。”贺中鹤提醒他。

“嗯。”雁升没动,还是低头慢条斯理地切海蜇。

贺中鹤心里有点儿纳闷,但也没继续提醒。

冒泡的声音越来越响,锅盖都被顶起来的时候,雁升突然叫他:“贺中鹤。”

“嗯?”贺中鹤跟被老师点了名似的站直了,莫名有点儿心虚。

“是不是正在寻思我很帅,会做饭会耍花刀,你弄不好的我来搞定,哇雁升哥哥好迷人……”雁升说出来这句话的时候一脸平静,完全不带脸红的。

贺中鹤是真没想到他会说这个,搁平时早该怼他的,这?会儿愣了。

“我猜对了。”雁升放下刀,掀开锅盖调小火,然后走到贺中鹤跟前?,“是不是?”

锅盖一掀,带着荸荠清甜味儿的雾气全逸出来了,贺中鹤看着?雾中他笑弯的眼,觉得有点儿鬼雾迷离中男鬼来摄人心魂那感觉。

“是,怎么着?。”他又往后倚了倚,眯起眼睛。

“没怎么着?,就是想提醒你有什么意思不要憋着?,可以说出来。”雁升笑得很欠揍,语气却很认真,说完后凑近了些,轻轻按了按贺中鹤的脸,“无菌贴翘边儿了。”

贺中鹤愣愣地看着?他又转身回灶台前捣鼓了,表情茫然地又摸了摸他刚才按过的地方。

一片光滑,啥也没摸到。

因为伤口在另一侧脸上。

贺中鹤现在有些发晕,心跳也快得不太正常,两边脸都烧得慌,耳尖儿都是发热的。

他憋半天想憋出句怼人的话,搜肠刮肚一番,无果,脑子?已经断线了。

最后他在雁升愉快的哼歌声中灰溜溜地出了厨房,站客厅中央杵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快跑到沙发旁,从飞狗旁边捞起来胡胡,对着猫后背就是一通搓。

“你说他瞎撩叽什么呢?”顺毛搓完逆毛搓,搓得手心都发麻了,才在胡胡和飞狗两道不解的目光中松开它,“操。”

贺中鹤一手猫毛,用手背贴了贴脸,还是热的。

不知道雁升是显摆厨艺或者什么心态,就两个人的晚餐,硬是做了六道菜加两道汤,冰箱里还有两模子?月饼。

贺中鹤假装无事发生,拿手机拍照:“可以啊,真没想到你有这?技能。”

“小时候觉得做菜有意思,就一直自己半吊子?琢磨着?做。”雁升从购物袋里拎出打啤酒,抠出一瓶启了盖儿,又开了罐可乐摆到贺中鹤那边。

“哎哎,这?不合适吧,你喝酒我喝饮料啊?”贺中鹤瞅着?他。

“禁烟酒,我一健康人都知道。”雁升说。

“就这一次,我可以晚会儿吃药。”贺中鹤往他那边挨了挨,“救救孩子孩子馋酒了,半年没沾过了……”

“不行。”雁升很坚决,往旁边躲了一下。

“就半瓶,实在不行少半瓶,啤酒能算酒吗……而且在这美好的团圆夜,这?么一点儿小小的愿望都不能实现是不是太残忍了……”

雁升叹了口气,取了个二百来毫升的玻璃杯,给他倒上:“就一杯。”

“沫消了也就剩半杯……”贺中鹤坐下来,用手指敲了敲杯壁,撇撇嘴。

“得便宜卖乖是吧。”雁升伸手要夺。

“没有没有没有!”贺中鹤忙护了一下,“当思来之不易。”

央视卫视中秋晚会画风都差不多,红火祥和,随便按一个台,电视声音灌满屋子?就有氛围了。

“中秋快乐。”雁升举杯。

“中秋快乐。”贺中鹤跟他碰了碰,“我这?还第一次跟朋友过。”

“我也是。”雁升喝了口啤酒,“阿姨忙的时候你都自己过?”

“自己就算不上过了,吃外卖打游戏看电影,非常普通的晚上。”贺中鹤说,“有时候有朋友喊我去他家过,我不好意思去,毕竟人一家人吃团圆饭,我一外人凑什么热闹。”

“那我算怎么回事儿,怎么会坐在这里。”雁升笑了。

“你是我收留的懂吧。”贺中鹤擦了擦嘴,拿出手机,给杜兰珍拨了个视频电话。

“妈!”电话通了,他举高手机,“中秋快乐!”

“中秋快乐,我这?儿还早上呢……雁升?”杜兰珍有些惊讶,招了招手。

“阿姨好,中秋快乐。”雁升也凑近镜头挥了挥手。

“两个孤寡老人过节。”贺中鹤举着?手机,悬在餐桌上拍了一圈,“都雁升做的,是不是很牛。”

“厉害。”杜兰珍笑着?说,“多跟人雁升学学,你看你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

“这?不是有他呢嘛。”贺中鹤说,“挂了啊,我俩正吃着?呢。”

看他放下手机,雁升笑笑:“挺好的,过节有家人记挂。”

贺中鹤顿了顿没说话,吃了几口菜又灌了口啤酒才抬头看着?他:“那个,你爸……”

在这样温馨的氛围里提这?事儿好像有些不合时宜,但他从在出租车上就一直想问了。

雁升伸过来杯子,贺中鹤又跟他磕了一下,看他满杯啤酒直接一饮而尽。

“他喝完酒点上烟说起了从前……”雁升勾了勾嘴角,手指在空杯沿儿上弹了弹,看着?杯子,偏头,“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这?是被撕裂的。”

贺中鹤看着?他的耳朵,耳环下那道紫红色的疤依然触目惊心。

“关于它的故事是从我十六岁开始的。”雁升靠在椅子?上,看了贺中鹤一眼,见他一脸紧张,抬了抬下巴,“别凉了,边听边吃。”

贺中鹤拿起筷子,胡乱了几下南瓜饭。

“那年某一天,我干了件大事儿。当时特别高兴,一兴奋,就去打了个耳洞,庆祝自己无限光明的新生。”雁升倒上酒,跟贺中鹤碰杯,又喝了一气儿。

“回家之后,我……妈,当时刚跟我爸打完,见我心情特别好地进家门,上来捏着我耳钉就是一撕。”雁升垂着?眸子,依然用讲故事的语气,“当时我就愣了,也没试着?疼,疼麻了。你打过不少,应该知道刚打的新鲜耳洞本来就有点儿发热,那一撕我整个耳垂都劈开了,滚烫的鲜血那个涌啊……”

“等等,”贺中鹤眉头皱成一团,“操,我缓缓……”

雁升笑了笑,又喝了口啤酒:“然后朱……我妈特别歇斯底里地捏着那个被她生撕下来的耳钉,对我各种骂,骂我不学好,不是东西,男的打这?个变态,怎么难听怎么骂。骂完了还给我一巴掌,打完那一掌她累了,手上带着血也没洗,心特别大地回屋摔门睡觉。”

“缝完长好后我又打了一次,象征新生的东西可不能说没就没,有时候就容易因为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儿犟起来。”雁升说,“第二次还是被她撕的,她见我又打了跟疯了似的。其实她平常不管我,我就是要饭去、睡桥洞,她都无所谓,这?个耳钉完全就是碍她眼了,没别的原因。”

“最后一次就是上学期你见的那次。那回是雁德强,就是我爸,喝多了找事儿。我一般不跟他打的,但那回我没控制住,结果混战中又被撕开了。”雁升拿着杯子慢慢晃悠,“今天你也见着?了,我爸就那么个东西。”

良久的沉默,电视里喜庆欢腾的歌声跟现在的气氛格格不入,反倒更让人压抑。

“吓着?了?”雁升笑笑,碰了碰贺中鹤紧握杯子的手,“别怕,我没他们那种暴力倾向。”

“那个让你特别高兴的事是什么?”贺中鹤问,声音很沉。

“经济独立。”雁升说,“所以才能慢慢从家庭脱离出来,现在住到你对面。”

“操。”贺中鹤低着?头。

“操。”他又感叹了一遍,深吸一口气,觉得胸口特别闷,“刚才在超市我应该用那把菜刀的。”

雁升使了使劲才从他手里抽走杯子,给他倒上可乐:“这?想法我从记事儿起就在脑子?里闪过八百遍,但是我连打都很少跟他打。可能我会手软,会拿捏力道,但他不会,他真有可能下一秒就捅过来一刀。”

“我还不到二十,现在刚从家里出来,明年就去外地上大学了,不能因为他毁了自己一辈子?。”

雁升说这话的时候没什么表情,但眉头是无意识皱着的。

贺中鹤抬头看着?他,鼻子发酸,心里像被人用小棍一下下戳着似的,疼。

“过来。”贺中鹤拉开椅子?站起身,张开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