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晋江文学城首发

舒望来到古代世界已经四天了,几天中,她只靠着雪水充饥,山匪们送来的饭菜,夹着沙粒和黏黏糊糊的不明物体,让她恶心不已,根本吃不下去。

那两个抢她毛毯的女人已经不见了,剩下的人安静如鸡,各自占着一块地方,或是认命发呆,或是害怕哭泣,从他们偶尔的对话中,舒望知道了,这里是一个不存在于历史的架空年代。

这里有封建的周王室,天子令四方,诸侯烽烟起;这里有二十多个诸侯国,分裂、兼并时刻变化,较大的几个诸侯国是:齐、楚、燕、赵、魏、韩、陈;她被捉到的响李寨,原来隶属于小诸侯国昌国,共有北林九城。

三年前,陈国与赵国盟约,借道攻昌,陈兵鹿野原,昌国王室尽皆上阵,他们的二公子号为“小战神”,天生神力,骁勇善战,带领昌国上下奋勇抵抗,杀敌十万,最终昌国王室全部阵亡,但换来了周王室使者的令信,北林九城安然易主,免于坑杀,被原赵国大将袁承武侵占。

但袁承武既不对赵称臣,也不肯上贡周王室,合法取得北林九城的统治权,昌国百姓从此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忍受着袁承武无止境的徭役和课税,同时期盼着有一天,北林九城能迎来一位英明的新主。

最好不要再经历战争,由周王室直接接管。

可惜的是,陈国比周王室的势力还要强大,今年年初,陈国背弃与赵国的盟约,举兵攻赵,赵国不战而降,王室上下男的黥面流放,女的没为官妓。

陈国已经陈兵北林九城最南的刑都,虎视眈眈,袁承武酒池肉林、醉生梦死,还没有觉察到情势的紧迫。

处在刑都附近永乡境内的响李寨,发现山下百姓已经开始大规模迁徙了。

他们乱中求利,抢回来袁承武的生辰礼,方才山匪们押进来的,是随同袁承武生辰礼一起被抢回来的赵国奴隶,听说这批奴隶生得很好看,都是要送到北林去当嬖人的。

所谓“嬖人”,相当于男宠,有什么作用,山寨里的男女都笑而不语,不让好奇的孩子们追问。

至于为什么只剩下一个,其中缘由就不是舒望能想得到的了。

一个山匪走到舒望面前,抓住她的头发拂开,操着可怕的口音,唾沫横飞:“小娘皮咋不听话?叫你吃就吃,人都活不了了还想啥?”

舒望昂着头,头皮被他扯得生疼。

这个人她见过几次,高大健壮,腰间挎着短铁剑,舒望观察到其他人带的多是石斧木箭,猜想此时的生产力应该不高,所以他在响李寨应该有些地位,人们叫他“水生”,似乎与响李寨的寨主有关系。

李水生一眼就看中了舒望。

他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当他们从山上冲下去的时候,对方的牛车四散奔逃,车上有个姑娘,梳着两条长辫,头上没有任何装饰,小脸煞白,一双眼睛水亮的像天上的星星。

这样的姑娘,到哪里都是招人疼的。

舒望身上的毡毯,就是他偷偷给的。

“饭里有沙子。”舒望小心翼翼地说。

舒望态度好了些,李水生便不再疾言厉色,放开了她的头发,惊奇道:“我不是让人给你吃好点吗?寨子里也没多少吃的,你将就点。”

“我吃不下。”

舒望的声音很轻很细,像雪花落在平湖上,点出即将凝固的涟漪。

“娇气!”李水生有些生气,但更多的是窃喜,舒望被关了几天,一直不肯说话,他也没想到,她愿意搭理自己。

他想了想,又说:“我上去给你找点吃的,你乖乖待着,明晚就要分钱分人了,我肯定要你。”

舒望摸着自己细柴似的小臂,估计这具身体不到十三岁,落入这样的境地,会有什么遭遇,她不用想也知道。

但跟活着相比,这些都不算什么。

她衡量得失后,决定投靠李水生。

李水生跟她说完话,呆呆地看着她的脸,舒望深吸一口气,从毡毯里伸出小手,拉着李水生的袖子,轻声道:“哥哥,救救我,我害怕。”

那只木笼就放在舒望身边,里头的“兽”听见两人的对话,微微低头,艰难地转过了身。

“嗤。”

她似乎能听到对方的嗤之以鼻。

但她不在乎。

李水生听了美人细语,早就飘飘然了,他已经幻想到两人的未来,他出去打猎抢劫,她在家缝补做饭,生一堆娃儿,绕着他转啊转,他低头一数,这个也好看,那个也好看。

他正想得醺醺然,舒望已然松了手,垂下头,用长及脚踝的头发把自己掩藏起来,那个笼子是很好的遮蔽物,替她挡着了外头凛冽的北风。

她很感谢这只“困兽”,要不是他的到来,恐怕她就被那两个女人掐死了,而且,是他替她下定了决心。

笼中人身上覆了厚厚一层白雪,遇到山洞里的热气,逐渐融化,在地上留下涓涓水迹。

舒望好奇地问:“他怎么了?”

李水生踢了一脚笼子,不屑道:“他呀?在上头的时候想杀人,村正罚他挂在山崖上一夜,要不是寨子里缺青壮劳力,也不会留他狗命了。”

山上传来敲击竹木的声音,大约是他们之间的信号。李水生还在发呆,就被同伴搭着肩背拖走了。

“可以啊你小子,找到个俊姑娘。”

李水生很自豪:“她都答应我了!明天我就同村正说,若是成了,请你们吃酒!”

“咱们响李寨也该添丁进口了,放心吧,你正是讨婆娘的年纪,村正肯定先紧着你。”

舒望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旁边有个老妇人凑过来,谄媚地笑着:“姑娘,你有了依靠,在他们面前,替老妇人美言几句吧!”

舒望依旧是轻声细语:“婆婆哪里人?为何被捉来了?”

老妇人道:“老身孟秦氏,年四十,正要从刑都逃去北林避避兵灾,没想到天杀的土匪,连个老妇人都不放过,把我也掳来了。”

四十岁就自称“老身”,看她面容,沧桑枯黄,比舒望那个时代七十岁的人还显老。

“北林现下是什么情形?安全吗?”舒望不知道这附近的情况,却是习惯性搜集信息,以备不时之需。

妇人叹了口气,道:“这天下一团糟,哪里还有安全的地儿?不过是勉强过活,有一天算一天。哎,听姑娘口音,不像是北地的人?”

舒望对原身的情况一无所知,只能糊弄过去:“他们把我的头撞伤了,我不记得自己是哪里来的,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妇人仔细瞧了瞧她的眉眼,惊叹道:“真是个美人胚子,还没长开呢!姑娘,你是对的,跟一个能说话的,总比被那么多人……糟蹋好啊……”

“婆婆好心,到时候我会替婆婆求情的。”

舒望点点头,露出了勉强的笑容,泪珠儿一串串往下落。妇人见状,忙安慰了她两句,不再打扰她了。

她好像又听到了嗤声。

没过一会儿,李水生果然送了干净的水粥过来,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送到舒望面前,看着她细嚼慢咽把半水半米的清粥吃完,又在心里默默感叹了一句。

她连吃饭都那么好看。

吃过饭,舒望的精神终于好了些,她又摸着耳垂睡过去,试图把520系统唤醒。

还是没用。

舒望想了想,觉得520可能是缺少能量,于是赶紧开始冥想,既然身处异时空诸侯纷争的时代,她便从笼中那只“困兽”开始,按照小说的创作法则,将一个奴隶为王,触底逆袭的故事娓娓道来。

她用冥想的方法写小说已经七八年,还是改不掉张嘴跟着叙述的习惯。

“……宣凌被人捆住手脚,塞进了狭小的囚笼,猩红的铁块烙在他额角,皮肤烧焦的气息让他想到了战场。

最后一战,火油飞箭铺天盖地袭来,到处都是炽热的火焰,焦臭的味道,将士们尖叫挣扎,沃土变成了炼狱。

昌国灭了。

他失去了国,失去了家,失去了为之战斗的信仰。

但,他还有自己!”

舒望的情绪也随着故事情节波澜起伏,她闭着眼睛,迫切的心情让她无视了外界的一切声音和变化。

就在她沉浸其中的时候,笼子里的“困兽”转过头来,默默望着她,借着洞里微弱的火光,一字一句地读着她的唇语。

当她提起一桩典故,用到一些诗句或者精妙的表达时,笼中人黑沉沉的眼便明亮几分。

事实上舒望熟知的历史、诗文在他眼里是完全陌生的,但文学的感染力是共通的,他几乎可以毫无阻碍地理解舒望的故事。

昌国,宣凌,灭国,奴隶。

没想到过了三年,还有人记得已经覆灭了的昌国,山匪捉来的俘虏还能知道昌国王室姓“宣”。

然而他却不知道,这只是一个奇妙的巧合。

她的思路似乎遇到了阻滞,秀气的眉皱在一起,长长的睫羽投下一层阴影,脏乱而难掩白皙如玉的皮肤,一眼过去便令人心生涟漪。

乱世中,生得这般美貌,识文断字,心性也坚韧,必是出身王侯士相的家族,不知何故,竟然沦落至此。

他又忍不住“嗤”了一声。

舒望脑中已经写到关键处,她的男主宣凌凭借一身武力,逐渐在军中建立了威望,收服了几个同袍,却遭遇了上官的嫉妒和排挤,被人设计落入了陷阱。

抑扬顿挫,波澜起伏。

却突然又听到了那人的嗤声。

舒望心中烦闷,气上心头,到底有什么好看不起她的?同是天涯沦落人,他可以不害怕,可以反抗,可以被吊在崖壁上吹一夜风雪,但她不能。

她想要活下去。

尖锐刺耳的号声传来,像是起了骚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