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容岁穰的心砰砰狂跳,紧紧闭着眼死活不睁开。
装鹌鹑大法好,只要我看不见,这里就没有鬼。
客厅的方向忽然有女人的声音飘飘忽忽地响起,声音空洞飘渺,忽远忽近,“岁穰……岁穰……”
这个鬼居然还是知道她的名字?!
温度越来越低,寒意刺骨,这种感觉和冬天能够被羽绒服挡在身外的冷完全不同,是扒了皮抽了筋,举着冰锥一下一下往骨髓凿,再缝上皮让冷意顺着血管流向四肢百骸,最终裹挟着冰碴子汇聚在心脏处狠狠噬咬。
没有经历的人根本无法体会这种彻骨的寒凉。
容岁穰头皮一阵一阵发麻,忍着透骨的冷意勉强撑起身子艰难地站起来,凭记忆大致分辨了一下方位,快冻僵的大脑转得极慢,原地杵了好一会儿才能够想清楚了,她是在入户花园的沙发上睡着的,鬼声来自东边,别墅大门在她的西侧。
容岁穰命令自己尽量忽略身后的声音,紧抿双唇,鼻子深吸一口冷气,摸索着向大门走去。
听说人的肩头有两盏灯,从哪侧回头,那一侧的灯就灭了,阳气弱的时候最容易被邪灵攻击。
容岁穰大气也不敢出,双手在袖子里紧握成拳头,拼命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加油,容岁穰,不要回头。
她只是在沙发上小憩了一会儿,算算时间现在应该正是下班高峰,只要找到别墅大门走出去,在小区的路上应该就能遇到人。
摸黑跌跌撞撞走了几步,叮啷当啷撞倒了不少东西,手终于摸到了一柄流线的条状物,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让容岁穰心头一喜,找到大门把手了!只要轻轻往下一按,再将门往外用力一推,她就成功了!
人在看不见的时候,其他感官就会变得异常敏锐,例如听觉。
容岁穰听见女鬼凄恻悲切的呜咽声伴着森森阴风越来越近了,刹那间几乎贴着她的耳垂,哀哀戚戚如泣如诉,“岁穰……”
容岁穰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毫不迟疑,一按一推提步冲出了别墅大门。
重获新生的窃喜并没有维持住半秒。
别墅外面的景象已经和她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天空如墨般漆黑,无星无月,只有一片一望无际的广阔水面,天水一色,水平如镜,深不见底。
一个从未听过的声音在容岁穰脑中突兀地响起,带着蛊惑谆谆善诱,“去吧,跳下去吧,跳下去就得救了……”
只是一个愣神的功夫,身子就仿佛做了牵线木偶一般,提起双腿不听使唤地向水边迈去。
离水只有一步之遥了,明明无风,水面却忽然泛起了诡异的涟漪,闪着缎带般的瑰丽色泽,一波一波地向容岁穰袭来。
魅惑的声音依旧萦绕在身周,“水里多温暖啊,跳下去吧,很安全,跳进去就再也不用害怕了……”
容岁穰怔怔地盯着水面,心底像受到了某种召唤似的,莫名生出了一种渴望一头栽进水里的冲动。
又往前跨了一小步,身子在边缘摇摇欲坠。
“来吧,到水里来吧……”
水逐渐没过脚踝,水下异常温暖,轻柔细腻的水流像丝绸滑过脚面,双脚说不出的恬逸舒适。
冷得发麻的小腿仿佛也开始叫嚣着要下水。
“慎之!”
耳边突然响起一声暴喝。
“啊——”容岁穰瞬间回魂,惊声尖叫着踉跄后退。
幽暗诡异的景象扯线画幕般被迅速拉远,扭曲了几下便消失了。
容岁穰吃了一惊,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眼前已变回了当初来时的那个小区的景色。
十步开外迎风立着一位俊朗男子,玉簪绾青丝及肩,身着甲带十字明光铠,双手青筋暴绽攥着一只贴了黄符的大怪鸟。
怪鸟白身赤翅,恐怖的是长了一颗女人的头,正往上滋滋冒着青烟。
男人一手箍鸟颈,一手提桃木剑,手起剑落,黑红的血液四处喷溅,怪鸟的头应声落地,咕噜咕噜转了几圈。
而她这个容大仙的亲生女儿外加嫡传弟子,此时正抱着头蜷着腿缩在墙角抖如筛糠,嘴里叫得比打鸣的鸡还响亮,“别杀我!救命啊!有妖怪啊!”
男人蹙眉,嫌弃地拍拍她示意她别叫唤了,“姑获已毙。”
容岁穰睁开一只眼,从指缝里偷偷窥探,怪鸟已经不见了,这个看起来很厉害的男人也变成了白衬衫黑西裤的正常装扮。
容岁穰跳起来拉着他左看右看,“诶?你变身了!”
男人眼神里充满了讥讽,“汝辈胆小如鼠。”
对救命恩人的态度不能太过苛求,容岁穰觉得自己此刻心宽似海,“大师,您怎么称呼?”
“亢宿增三。”
四个字的?名字听起来怪怪的,说话也没头没脑的,容岁穰不解地挠挠头,“大师是日本人吗?”
亢宿增三脸色骤变,瞳仁一缩,额角青筋凸起,“尔不学之术,焉为方士哉!”
交流实在太困难了,容岁穰为难地吸了口气,“大师,您会说普通话吗?”
亢宿一怔,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才又睁眼冷冷地用眼角斜她,“像你这种不学无术的人,有什么脸面说自己是方士!”
容岁穰突然觉得他其实还是不会说话比较好,委屈兮兮地撇了撇嘴,“我就问一下你的名字,你干嘛骂人啊。”
亢宿深深吐纳,拼命劝自己,活了几万年了,没必要和这种死不足惜的小蝼蚁一般见识,“我是亢宿增三,不是扶桑国人。”
容岁穰不屑地嘁了一声,“你是亢宿,我还叫玄武呢。”突然回过神想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捂着嘴尖叫,“你不会是二十八星宿之一吧!”
亢宿淡淡地看着她,一脸不置可否。
容岁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放下手臂干咳了两声以掩饰尴尬,虽然她是个假神棍,该读的道法书还是读了一些的,不然忽悠客人的时候说不响嘴。
换成一天之前,要是有人跟她说自己是星君,她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掏出手机报警。
然而现在她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在星君身上。
此刻就算有人告诉她,她家楼下巷子里那只黑流浪猫是如来佛祖,她也会信的。
那现在该怎么办?遇到星君要下跪吗?新时代的人已经不兴这一套了,星君也该知道的吧?
亢宿摇了摇头,“叔父要护着的,竟然是你这样的小骗子。”
容岁穰脑中冒出了一个奇怪的猜测,小心翼翼地问道:“星君,你的叔叔,不会是……季远茂吧?”
不然还会有谁知道她今天来了这里。
亢宿长叹一声,不想再搭理她。
看来是了,容岁穰呵呵干笑几声,“季叔叔居然敢叫亢星宿大侄子,还真是艺高人胆大啊。”
亢宿面上一哂,习惯还没适应过来,说话不今不古的,“若不是被尔等无知凡人拖累,尊者又何必在尘间苦苦挣扎。”
“尊者?什么尊者?”天哪,难道季叔叔也是有大来头的?
亢宿轻蔑地乜了她一眼,“天机不可泄露。”
不说就算了,一会儿直接打电话问季叔叔。
容岁穰已经很知足了,有生之年居然见到了活的星君,她这双眼睛也算是开过光了吧。
亢宿不想开口,容岁穰只好闭嘴跟着他一前一后走出小区。
一个夹克衫大叔正和小区保安拉拉扯扯僵持不下。
看到亢宿出来,夹克衫大叔眼睛一亮,怒道:“就是他!就是那个臭小子没付我车钱!”
夹克衫大叔三两下挣脱了保安的钳制,冲上来一把抓住了亢宿的衣领,“真是人不可貌相哈,你小子看上去文质彬彬的,一开口之乎者也的,老子还以为是个大学教授,没想到三十几块车钱都要赖!真是臭不要脸!”
亢宿神情依旧不动如山,微微侧身叫容岁穰,软和的语气无形中泄露了一丝丝求救的意味,“小骗子,我没有你们的钱。”
容岁穰掏出手机扫码付了钱,陪着笑脸连声致歉,好声好气地把司机大叔送回了车里,殷勤地关上车门,对着出租车远去的方向长叹一口气,转过头来真诚地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不会飞吗?那你怎么从天上下来的?”忽然眼睛微微一眯,眼珠子狐疑地盯着他的脸打转,“你该不会跟我一样,是个冒牌货吧?”
亢宿冷冰冰的话语中难得带上了几分无奈,“不能干扰人界秩序,在有人看到的地方我就只能遵循人界法则。”
容岁穰醍醐灌顶,“所以刚才那种妖怪你也是贴符用桃木剑的,因为你只能用人界的道术。”
亢宿显然对她的举一反三很满意,弯起嘴角嗯了一声,又微微蹙额,“其实也没必要,当时在场的只有你这个小骗子。”
容岁穰对他的心路历程不是很在乎,她巴巴的围着亢宿转了一圈,“星君,商量一下,你能不叫我小骗子吗?”
亢宿一脸的冷漠疏离,“不然叫你什么?卑微又渺小的凡人?”
容岁穰气一短,这个星君到底有没有良心,她可是刚才才替他付过实打实的钱的啊!“那个,亢宿星君,你的人界法则没有告诉你,坐出租车要给车钱的吗?这样的行为是违反合同法的你知道吗?”
亢宿的万年冰块脸终于有了一丝裂缝。
容岁穰还憋了一肚子的问题想问,先开口的却是一个最无关紧要的,“对了,这个小区既然不让司机大叔进,那你是怎么进去的?”
亢宿身子一僵,抿嘴不答,直到被容岁穰的眼神觑得实在受不了了,才勉强含糊了一句,“我跑得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