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玉京秋(1)

凄风苦雨,夜色晦暗,一座破庙在风雨中飘摇,一堆篝火燃在其中,四周围坐着七八个人,衣衫褴褛者有之,锦衣华服者亦有之。

姝宁抱膝而坐,盯着噼啪燃烧的木柴发愣。

她现在如坠十里雾中,对白发老人所言抱有怀疑的态度,自己这是还在梦境里呢?还是真的如那个老爷爷所说,她来到了他说的“任务世界”?

环顾四周,除了有个贴身丫鬟跟坐在她一旁,其余几人也都是被这一场急雨被迫停下歇息的行人,姝宁仔细观察后,发现他们头上都空无一物,并没有白发老爷爷说的光环。

她低叹一口气,脑海中真切浮现的大量信息让她对这个“梦”多了一些真实感——她身处一个不知名的朝代和地方,是西南王和外面的女人生的私生女,她那个所谓的爹生性风流多情,流落在外的子女无数,导致她有很多个没见过面的兄弟姐妹。

而她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则是为了寻找一个人,一个与她同父异母的兄长齐名的男人——霍珏。

姝宁已知的是霍珏和她的兄长是死对头,两人为了争夺在江湖上的名号交手数次,难分秋色,只不过霍珏的运气没有她兄长好,他出身卑微性格冷漠,除却一身好武艺之外,在江湖上的声誉并不如她兄长。

毕竟,兄长是西南王的嫡长子,英俊潇洒性格豪放,视钱财如粪土,江湖上的人都很喜欢和他交朋友。

与他相比,霍珏那副冷冰冰的模样,确实能把人拒之于千里之外。

正因如此,当江湖上传出聚英庄庄主陈三乔被杀是霍珏所为时,很多人都不觉得意外——

“上次武林大会,霍珏那小子不是还和陈庄主发生了口角,吵得很激烈。”路人甲如是说。

“就是,我还听说霍珏觊觎聚英庄的落英剑谱很久了,他那个人阴沉不定,仗着武艺高强蛮横乡里,要不然他江湖上怎么会有那么多仇家呢?我看陈庄主的死肯定和他脱不了干系。”路人乙如是言之凿凿。

三人成虎,在陈庄主离世不久,霍珏已然成了众所周知的杀人凶手,被聚英庄弟子追杀,被江湖上的热心壮士所不齿。

姝宁托着腮看着跳动的火苗,心里盘算着让这个听起来很不好惹的霍珏喜欢上自己的可能性有多大?

外面雨势丝毫没有减小的迹象,甚至还打起了雷,雷鸣轰闪间,破庙里又走进来一个人。

姝宁下意识地看去,只见他腰间系剑,一步步从阴暗里走来,火光一点点照亮他的黑衣黑发,面如冠玉,眉眼清冷,脸色有些苍白,湿透的黑发上有一枚小巧发光的光环,在暗夜中闪耀着温润的光芒。

她瞬间愣住了。

还真是白发老爷爷说的?!这个人就是她要攻略的对象霍珏?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炽烈,霍珏也看向了她,他的视线在她身上停顿片刻便挪开了,像是没看到火堆边的这些人一般,径直走到破庙的角落里盘腿而坐。

姝宁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偷偷看他,却见他已经闭了眼睛。她收回目光继续盯着火苗,心中无限惆怅,她应该怎么去跟他搭话比较好呢?

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的雨声夹杂着雷电虽让人有点心惶,但也让精神绷了很久的人困倦,不知不觉,姝宁就趴在膝盖上睡着了。而小丫鬟五儿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却一直坚持着没睡,她得打起精神提防四周,不能让歹人伤害小姐。

天还没亮雨终于停了,着急赶路的行人陆续离开,五儿捶了捶僵硬的腿脚打了个哈欠,等会儿到了镇上,她一定要哄着小姐先去客栈好好歇息半天再赶路。

姝宁是被一阵鸟鸣声给惊醒的,她回过神来时,发现外面的天光已然大亮。她下意识地看去角落,发现那里早已空无一人,霍珏不知在何时离开的,心内一阵懊恼,他现在走了,她上哪儿去找他呢?

茫茫人海,岂不是大海捞针?

**

在竹林镇上的客栈里饱餐一顿稍作休息后,姝宁带着五儿先是去了成衣铺买了两套男装换上,原本娇俏妍丽的大小姐瞬间变成风度翩翩的俊书生,五儿扯了扯衣袖有点不太习惯,“小姐,我们为什么要换上男装啊?”

姝宁手握一把折扇慢慢摇着,笑道:“你不觉得我们这样走在街上更方便么?”

五儿看了看四周,不以为然:“五儿没发现有甚么不同。”

姝宁冲迎面走来的小娘子眨了眨眼,小娘子羞涩掩面而走,五儿像是突然明白了,“啊小姐,我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

“之前穿女装时,总会有男子盯着小姐看,现在是有小娘子在盯着小姐看了!”

姝宁纠正她道:“五儿,记得称呼我为公子。”

“是,公子!”五儿的声音有些兴奋,虽不是第一次跟小姐出门办事,但这还是她头一次穿男装扮小厮,难免新鲜好奇,“公子,我们等下要去哪里?你说要找的那个人,我们都出来半个月了,也没有一点消息,还要这样漫无目的地找下去么?”

姝宁负手而立,看着街市上熙攘的人流和随风飘舞的酒旗锦旆,慢悠悠道:“不急,我们先去喝个花酒。”

五儿大惊,“啊?小姐这不好罢?”

“有甚么不好,前面那家醉花楼门前那么多人,走,咱们也去凑凑热闹。”

五儿皱巴着脸跟在她身后,下意识地拿袖子遮住脸。

醉花楼是镇上有名的青楼,姑娘温柔漂亮,酒香菜好,价格适中,往来嫖客络绎不绝。

姝宁刚走到门口就被一名衣着清凉的艳妆女子拉住了手臂,女子柔婉到过分的声音传来:“哟,这位公子好生俊俏,看您如此斯文秀气,应该是第一次来醉花楼罢?来跟如玉走,保证伺候地您舒舒服服。”

另有一名女子去攀住了五儿,五儿被吓得脸色白红不定,满眼求救地看着姝宁。

姝宁忍住笑,低咳两声,故意压低嗓音:“那就有劳姑娘了。”

如玉娇笑着携姝宁进了楼,一路上姝宁脸色虽一派平静,但眼睛却不停地打量着四周,雕梁画栋,装饰豪丽,胭脂水粉,美女如云,嫖客们也是三六九等皆有,像她这样一身白衣的少年“公子”确实不太多。

进了雅间,如玉殷勤地给姝宁倒茶递上点心,然后便坐在一旁慢慢喝茶,和方才缠人的态度迥然,姝宁不禁问:“如玉姑娘,是在下哪里冒犯姑娘了?”

如玉把玩着手指,对姝宁一笑:“这位姑娘,我看你年纪不大,怎么身边也不跟个保镖小厮之类的,就跑青楼来玩?要知道,青楼可不是你这种小姑娘可以随便踏足的。”

姝宁脸微热,虚心请教:“我是哪里漏出了马脚?”

如玉笑道:“你呀,皮肤太过白嫩,耳洞也太过瞩目,下次再扮男人,记得把脸涂黑点,举止也不要这么斯文有礼,要知道,那些会来青楼玩的臭男人手可没那么老实。”

姝宁讪讪一笑,尴尬地喝了口水,就听到门被人撞开,五儿惊慌地跑进来躲在她身后,一脸被非礼的模样,“小姐!救命!”

如玉哈哈一笑,对门口追来的花娘摆了摆手,“你们主仆俩就在这个房间玩一会儿罢,现在没有热闹可看,不过到掌灯时分,楼里会拍卖一位小花娘的初夜,到时候你们可以凑凑热闹。”

“哦,不过你们最多也只能过过眼瘾罢了,哈哈哈哈。”如玉爽朗地笑着离去,留下屋内俩主仆大眼瞪小眼。

五儿愣愣地问:“小姐,她说的话是甚么意思?”

姝宁大概明白是怎么个情况,不过这些话她一个大姑娘家不好说出口,便搪塞道:“没甚么,你刚才不是说没吃饱,快把这些酥糕吃了。”

“嗳!”有了吃的,五儿瞬间就变得开心起来。

**

掌灯时分,醉花楼一楼大厅的舞台上彩灯锦饰,灯火煌煌,厅上坐着众多嫖客和花娘,目光都被台上屏风后影影绰绰的人所吸引。

虽隔着屏风,但仍可以窥见其曼妙有致的身体。

那就是今晚的主角——曼娘。

她年方十四,容色艺俱佳,是醉花楼的老鸨柳妈妈手中的一张重牌,马上就要对她的初夜权进行拍卖,谁出价高,谁就可以在今夜和小美人春宵一度。

姝宁坐在厅上一角,冷眼旁观着四周男子的表情神色,无一不贪婪,无一不垂涎曼娘的美色。她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这些人看着人模狗样的,却对这样一个可怜的小姑娘都不放过。

十四岁,她十四岁时还经常窝在阿娘怀中撒娇呢,而这个曼娘就要被当做货物一样,被一帮好色之徒觊觎。

越想越气,她侧过头低声问五儿:“我们还有多少银子?”

“碎银子还有几十两,公子你要用钱么?我们可以去找王爷的人去要。”

他们已经出来半个月了,花钱又大手大脚,还有得剩已经很不容易,去找人拿钱又远水解不了近渴,姝宁皱着眉盯着台上,听着台下的一声声喊价,她闭上了眼,神情满是不忍。

五儿兴奋地道:“哇,公子,已经喊到二百五十两了诶!”

姝宁:“……”

“三百两啦!”

“三百四十两啦!”

姝宁冷声道:“你这么兴奋做甚么?这些银子又不是给你。”

五儿顿时闭上了嘴,她偷偷看了眼小姐,感觉她这两天有点怪怪的,明明以前小姐也很喜欢看这些热闹的嘛。

台下的竞价进行到如火如荼时,突然一道冷冽的嗓音传来——

“一百两黄金。”

众人哗然,姝宁也跟着去看声音的来源,却见一名男子从门外飞进来落在舞台上,他身姿挺拔高大一身黑衣,眉眼清冷,面如冠玉,抱剑而立。

不是霍珏是谁?

老鸨在听到这个如此高的喊价后,慌不跌地连喊:“一百两黄金一次!一百两黄金两次!一百两黄金三次!成交!恭喜这位少侠抱得美人归!曼娘的初夜就归这位少侠所有!”

厅上人或失落或艳羡的叹息声还未落地,就听到霍珏说:“再加一百两,我要这位姑娘的卖身契。”

姝宁冷笑一声,得,又来一个好色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