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玉京秋(3)
“别在门口站着了,要是不着急走,可以来帮我处理一下伤口。”
霍珏撂下这句话便转身走回到桌边,姝宁回过神来,这才注意到桌子上的纱布剪刀,以及几团随意放置的染满血污的布条。
他这是流了多少血啊,怪不得脸色那么苍白……
姝宁走到桌边,就着烛光帮他处理伤口,她除了一开始表现出些许惊诧,后面全程都很镇定,这让霍珏有些刮目相看。他看着她认真绑纱布的样子,脸很小很白,眉眼如画,唇红齿白,乌发高束,一袭白衣包裹的身材娇小而纤细。
如此模样,怎么可能是男子?
霍珏凝视着她头顶上方,那里正悬浮着一枚浅白色的光环,散发着温润的光芒。
白发仙翁说,要让这枚光环变成赤红色,要让她爱上自己,这样他的腿就可以恢复如初,他也就不必再被囿于轮椅之上。
只是,他自十二岁那年从马上跌下摔断腿之后,就很少出门和人交流了,更遑论是女子。
堂堂霍家大少爷变成了一个双腿残废的废人,做人还有甚么意思?他整日里闭门不出,近两年更是把前来给他说媒的冰人给轰了出去。
不知他爹霍均年是真地为他着想,谅解他的心情,还是他爹压根儿不再在乎他,自那之后,便再也没有人强迫他去做甚么了。
也是,反正霍家不止他一个儿子,他那两个庶出的弟弟就很得阿爹欢心。
他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甚至,如果他哪天不在了,或许更合某些人的心意。
一道灵动的嗓音扯回了他的思绪——
“好了,你的伤很重,尽量不要碰水,我们要不要休息几日再赶路去灵州?”姝宁把绑伤的布条打了一个蝴蝶结,一脸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霍珏低头看了看,抬眼看她,“不用,这都是小伤,我们明晚逛完灯会后,后天一早正常出发。”
确实,和他曾经的断腿之痛相比,这点小伤算又甚么呢?
姝宁点了点头,她看着自己手上沾染的血污,有些不好意思:“可以用你房里的水洗一下么?五儿已经睡着了,我不想吵醒她。”
霍珏把木盆端到桌上让她净手,然后给她递上一条干净的帕子,慢悠悠道:“下次再扮男子,记得把手帕也换一下。”
姝宁疑惑地看向他,“换成甚么?”
霍珏淡笑道:“男子的手帕一般不会太过花哨华丽。”
姝宁却被他的笑容给惊到了,没想到他会笑啊,她还以为他的面部有甚么隐疾笑不了呢……
“很晚了,我先回去休息了,明天见。”似乎是不太习惯霍珏的笑,姝宁匆匆扔下这句话就溜回了自己房间。
霍珏凝视着她有点仓皇的背影,见她头顶上的光环闪烁了一下,颜色好像比之前明亮了一些。也许是夜色太过晦暗,他看错了罢。
次日,姝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尚在盥洗更衣时,五儿就一脸兴奋地在她面前叽叽喳喳,语气邀功一般:“小姐,这家店的荠菜豆皮包子很好吃的!我还特地给你留了两个呢!”
姝宁无奈一笑,“多谢你,先帮我放在桌上罢。”
五儿像只麻雀一样说个不停:“今天一大早青青小姐就出门买东西了,刚才我看她回房,拎着的好像是一些布料,不知是要做甚么。霍公子呢,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有出门,不知是不是也和小姐你一样在睡懒觉呢?”
姝宁系好腰带,笑道:“你甚么时候变成包打听了?这么关心人家干甚么?”她顿了顿,“你说霍公子还没起床?”
五儿抿嘴儿偷笑,“对呀,都这会儿了他还没出门,总不能是一大早就在房里练功罢?”
姝宁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连忙跑到霍珏房门口,敲了几次门都没人应,她正要去看青青是否还在,就见她从隔壁探出头来,“舒公子,发生甚么事了?”
还好,青青还在,霍珏应该不会把她丢下一个人离开。
难道是他的伤恶化了?来不及多想,姝宁大力踹了两下门,终于在第三下时踹开了。她冲到房里,就见到霍珏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嘴唇干裂,整个人看上去非常不好。
青青也跟着进来,见到此番情景不觉大惊,忙问道:“舒公子,霍大哥这是怎么了?”
姝宁不想青青担心,便扯谎道:“没事,霍兄想必是感染了风寒,我现在就让五儿去请大夫,青青姑娘放心,霍兄不会有事的。”
五儿虽然贪吃,但胜在机灵,刚见到霍珏的样子时还没等姝宁吩咐,她已经窜出了门。
没多久她就带着一名鹤发鸡皮的大夫来到了霍珏的床前,老大夫仔细把了脉,沉吟片刻,道:“这位郎君是受了外伤,应是伤口处置不当导致的发热和昏厥。”
听到“伤口处置不当”时,姝宁忍不住低下了头,心里一阵发虚后怕,怎么她那套给小马驹包扎伤口的方式,不适合给人使用么……
老大夫解开霍珏胸前的那朵异常扎眼的蝴蝶结绷带,在看到里面因被勒得死紧而微微泛白的伤口时,他忍不住叹了口气,“不知处置伤口的人,和这位郎君有多大仇?”
姝宁的头低地更低了。
老大夫重新帮忙处理了伤口,又给开了个散热的方子,五儿给付了钱跟着去拿了药,带回来后她把药交给了店小二煎。
正在煎药时,姝宁和青青都站在霍珏床前看着他,不同的是,青青哭得眼睛都快肿了,姝宁则皱着眉头一脸严肃——万一霍珏因为这个不治而亡,那她勾引他的计划岂不是胎死腹中?
不行,不能让他死!
她走到桌边倒了杯温水,把自己的帕子弄湿,然后走到床边坐下,拿帕子一下下湿润着他的唇瓣。
青青看到这一幕有点愣住,喃喃道:“舒公子,你真是个大好人,温柔又细心,霍大哥醒来后知道你对他这么好,他一定很感激你的。”
姝宁谦虚一笑,在青青看不到的角度里,她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感激?霍珏不拿剑追杀她就不错了……
按照事情这样的发展方向,不出几天,她可能就要离开这个“梦境”,被发配到别的未知梦境中去了。
“公子,药煎好了。”
五儿把药端到床边的小几上,姝宁见霍珏还是紧闭双眼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便只好用力把他的身体稍微抬起来,在他身后塞了两个枕头,然后端起药碗一勺勺地给他喂药。
万幸的是,霍珏还没有到人事不省的地步,药汤还是能够喂下去的。
青青见舒公子喂药喂得满头是汗,不禁有些心疼,上前道:“舒公子,要不然我来罢?”
姝宁摇了摇头,“不用,我和霍兄都是男子,更方便一点。”
青青只好又退了回去。
喂完药姝宁劝走了青青,她一个人守在霍珏床前。
看着他恢复血色的脸,她托着腮小声嘀咕着:“不知道你喜欢甚么样子的女子,如果我要是知道就好了,就可以……”
“就可以甚么?”
“就可以去……”姝宁差点咬到了舌头,她看着床上睁开眼睛的男人,惊讶不已,“你甚么时候醒的?”
霍珏撑着手坐了起来,这个动作拉扯到了伤口,他眉间不由得一蹙,黑亮的眸子直视着她,嗓音微微发哑:“醒了一会儿了。”
姝宁杏眼圆睁,满是戒备,“具体是在甚么时候醒的?”
霍珏似是凝神回忆,而后淡淡道:“可能是在你给我用手帕擦嘴那会儿罢。”
姝宁:“……”
她感觉受到了莫大的欺骗,起身就要走却被他突然的咳嗽声给拉住了脚步。
姝宁才不相信他,“你只是有点发热,又不是伤风,咳嗽甚么?”
背后安静一片。
姝宁有点不确定,回头看了一眼,见霍珏闭着眼歪靠在枕头上,似是晕了过去。她又在怀疑他在骗她,但是又不能确定。如果她真的走了,万一他真的死了,那她岂不是很亏?
“喂!”她走到床边轻轻推他,却发现他纹丝不动。
她的心开始有点慌了,手指发抖地去试探他的鼻息,放了一会儿发现他没气了!姝宁慌张不已,刚要跑开就叫大夫却被人一手握住了手腕,她下意识地回头就看到霍珏在冲着她笑。
狡黠的,得逞的,过分招人的笑。
在那个瞬间,姝宁觉得内心深处像是被甚么东西给碰触了一下,轻飘飘的很柔软,以至于让她忘记责骂霍珏又在耍她。
霍珏在她面前挥了挥手,“喂,我逗你玩的,你怎么愣愣地不说话?”
姝宁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那里扣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对习武之人来说,这只手匀称修长不算粗糙。他的掌心紧贴着她的肌肤,意识到这一点,姝宁的心砰砰直跳,一时间眼神也不敢再和霍珏相接。
霍珏凝视着她微微发红的脸,正疑惑她怎么了,却见到她头顶上方的光环闪烁了一下,那枚白色的光环竟然染上了一层浅粉色。他微怔,难道说书宁现在有点喜欢他了?
但下个瞬间姝宁就甩开了他的手,像是嫌弃他的手脏一般,她还用手帕擦拭了几下手腕。
霍珏:“……”
姝宁咬着唇,道:“因为我没帮你把伤口处理好导致你昏迷不醒,所以我才照顾你的,你、你不要误会。”
霍珏淡笑道:“我误会甚么?”
姝宁抬起头看他,小声说:“误会我喜欢你。”
霍珏唇角微弯,“我怎么隐约记得,某人刚才嘀咕着说想知道我喜欢甚么样子的女子。”
姝宁咬着唇不说话。
霍珏继续道:“看来是我病糊涂了做了个梦,没有人想知道我喜欢温柔贤淑善解人意的女孩子啊。”
姝宁:“……”
“你既然醒了,我就回房休息了,晚上还要出门看灯会。”虽然她费力伺候霍珏一顿,但也不算毫无收获,至少知道了他喜好的类型,她就可以依样画葫芦,努力往那个模子上靠。
霍珏轻飘飘地说:“出门前记得喊我,我也一起去。”
姝宁回头怒视着他,愤愤道:“大哥,你现在都成这样了还要出门?”
霍珏眨了眨眼,一脸无辜:“我怎么了,我的腿好好的,为甚么不能出门?”
姝宁:“行,正好你可以顺道给自己挑一副心仪的棺木,以防有甚么不测。”
霍珏:“……”
他刚才一定是疯了,竟然以为书宁已经有点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