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
之前钟时说自己不会绣花, 但是他缝补衣服看上去格外熟练。他会剪纸,对手机明显不熟悉,从第一次见到钟时, 徐子规就一直在不自觉观察他。他身上有一种很老式的味道,和现在那些年轻学生们都不太一样。
如果不是他的年纪和身上的校服外套摆在那, 她几乎要觉得他是过去旧时光里的人。
他太沉太静, 与她所熟知习惯的快节奏现代社会格格不入。
真奇怪, 她们才躲避了怪物, 累得要命,前路也不甚明朗, 这会儿却坐在这里做着这样寻常自然的事——缝裙子。
钟时缝起裙子来格外细致, 他一点点把她裙子上那些花纹对齐, 将线藏起来,尽量使它们看不出异样, 恢复如初。他垂着头, 好像这件事比目前所有的问题都要重要, 重要到他必须这样慎重认真地去对待它。
他露出的后颈上有一个伤口, 一点鲜血凝固在那里,那是前不久被飞蛾攻击留下的。徐子规盯着那儿看了会儿,想伸手去摸一摸。
她还想说, 不管这裙子,等到离开这个世界, 这道大口子自然就会消失, 先坐下来休息……可她最终还是没有阻止他的动作。
看着他的动作, 她恐惧躁动的心都慢慢平静下来, 并且不可抑制地对此情此景感到熟悉, 仿佛过去也曾经看过他这样一针一针地替她缝裙子。
据说有一种现象叫做“既视现象”, 也叫做“海马效应”,就是明明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和场景,却在某一刻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她现在就有很强烈的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将裙子缝好,拍了拍裙摆上的尘土,这才满意了,抬头对她笑。
“……你再低一下头。”徐子规说。
钟时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低下头。这个姿势,他后颈的伤口看得更明显了,徐子规稍稍弯腰,在那干涸凝固的血迹旁边碰了碰,手指划过他后脑的黑色发茬,心里细细密密萌生出疼惜与喜爱的情绪。
收回手,徐子规忽然严肃问:“钟时,你是不是会蛊术?”
钟时满脸的疑惑,跟不上她突变的思路,只睁大眼睛看她。
徐子规:“我以前真的对男性没有任何兴趣,而且很排斥对什么人产生感情。”
但是和他才认识多久,对他基本上没有了解,就这么和中了蛊似的在现实世界到处找他,她有时候冷静下来自己想想,都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
她还怀疑过这份感情的产生,是不是因为这个奇怪世界的影响,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肯定是阴谋,可是看到钟时,她就觉得不该用阴谋论的想法去揣测,她无法对这个人产生丝毫恶感。
除了中蛊,她没办法解释自己的心理。
“我刚才特别想亲你,还想抱你。”徐子规说。
钟时一愣,抿着嘴脸红,左右看看,迟疑着把脸凑了过来。
徐子规:“……”我只是说说,刚才你都抱了也不脸红,现在脸红什么。
话都说出口了,徐子规也不退缩,伸手捧着钟时的脸,注视他温柔包容的神情,最后垂着眼睛在他眼下亲吻了一下,亲在那颗小小的红痣上。又抱着他的脑袋,靠着他不动。
她的眼神透过明亮的天空,投注到远处高耸的屋脊,片刻后失神地低声呢喃:“我真讨厌这样的世界,这样的世界究竟有没有尽头?”
“我想彻底脱离这里……可是,我是不是只有在这种世界里才可能见到你?”
这后一句低不可闻,带着疲惫与叹息。钟时浑身一震,觉得徐子规已经猜到了什么。是的,小鸟是很聪明的小鸟,她一定会猜出来,然后等待着她的就是失望。
他猛然抱紧她,痛苦已经涌上喉口,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倾吐出来,只能无声咀嚼后又沉淀回身体里,在那里堆积腐烂。
“好了,走吧,我们去看看昨天被我们拿走裙子的两位绣娘现在怎么样了。”徐子规放开他站起来,语气寻常地说。那一点动摇又被她好好藏起来了,叫人探寻不到。
休息过后的两人走过竹架染缸,来到绣房,那里的绣娘数量还是和昨天一样多,但徐子规特地注意过的玉兰裙绣娘以及梅花裙绣娘的位置上,坐了两位新的绣娘。这两位新的绣娘不知道怎么来的,她们穿着纯白的裙子,上面没有绣花。
夜晚癫狂的绣娘们,白天见到她就扯出假笑,细声细气和她说:“今天也要好好绣花呀,晚上要给姐妹们绣裙子,徐绣娘也来呀。”
来让你们一起绣吗?徐子规不仅没有绣花,还摸走了绣房里所有的划粉片。
离开那些“热情”的绣娘,徐子规和钟时在这不小的宅院里四处晃荡,不死心地寻找线索。
“关键应该还在茧房,但是我们在那边白天找不到异样,晚上又没办法进去那边。”徐子规思索着,“夜晚一到,那些绣娘就会去煮茧房进食,它们人多又打不死,再加上我那个异常状态,我们那个时候不能靠近。可是等到她们吃完离开,茧房里的巨型飞蛾又会开始活动,那时候我们更没办法靠近,这样一算,想在晚上潜入茧房基本上不可能。”
拿着她从绣房里摸出来的划粉片,钟时在地上写:“你情况特殊,晚上不要靠近那边,我过会儿就去潜伏在茧房。”
“你的意思是,你现在就去茧房,等待晚上?”徐子规无意识搓着手指,“这太危险了,晚上那些绣娘一过去你就会被发现,你一个人怎么对付那么多打不死的怪物?”
钟时并不为她明显的反对而改变,坚持道:“我会藏在那些茧中间,躲在房梁上。”
徐子规:“……然后那些茧里出来的飞蛾就会把你包围,你跑都没地方跑。”
钟时继续写:“我会注意时间,在那些进食的绣娘离开,那些茧里的飞蛾出现这中间,有短暂的时间差,我会趁那时候离开。”
徐子规没办法拿出更好的办法,她垂着眼睛思考很久,最终还是说:“行,到时候我会在那个时间过去找你。”
她不喜欢拖拉,发现在这个问题上没办法和钟时达成满意的结果,很快就同意了他的话。她没有办法阻止别人下定决心去做的事,她只能决定自己要去做的事。
在黑夜降临之前,她们坐在台阶上休息,为即将到来的硬仗积蓄体力。钟时还没有离开,他将自己之前写的那些字擦去,又在地上写写画画,不是在写什么要紧的东西,就是随手画的小图。
他画了一朵杜鹃花枝上站着一只杜鹃鸟,或许因为徐子规的名字“子规”是杜鹃别称,钟时对杜鹃花和杜鹃鸟都有别样的偏爱,将它们画得特别好。
徐子规看着,觉得他在绘画上很有天分。比起钟时的巧手,她自己完全不行。
同样的划粉片拿在手里,同样在地上划拉,钟时几笔画出一只漂亮鸟儿,她涂半天画出个扭曲的鸡,说她是幼儿园画技都鄙视了现在的幼儿园孩子们。
她就这么拢着裙子蹲在钟时旁边,心无旁骛地画了好一会儿的画。现在的她不是为了工作生活奔波,早已没了童心的成年人,更像是一个顽童,和小伙伴一起奢侈地消磨着偷来的时光。
钟时给他的杜鹃鸟画了好大一片的花丛,给它画了很多伙伴,画完手上最后一点划粉片,他看看天色站起来。徐子规也停下手上画了一半的一个闹钟,放下划粉片,看向准备离开的钟时。
她伸出手。
钟时似乎明白她的意思,朝她低下头,像温驯的马儿纵容他的骑手。徐子规的手有自己的意识一般摸上他的耳朵,指腹上的粉末沾上了他的耳廓。
“你要小心。”她的手指一触即放。
在天黑时,徐子规还待在绣房里,她感受到熟悉的饥饿,远处传来的吸引比昨天更加重。
绣娘们没有去进食,她们先来到那架突然出现的红色绣架前,帮姐妹绣“裙子”。
穿着白裙的两位绣娘面带笑容地脱下她们的皮,压在绣架上,其余绣娘们围过去绣花,她们愉快极了,穿针走线,双手如飞。可这场景是如此令人不适。
徐子规就在一边默默看着,祈祷她们多绣一会儿,毕竟她们在这边停留越久,钟时那边就越安全。
但她们的速度实在太快了,“裙子”上的花纹飞快成形,在很短的时间里,那两位白裙子绣娘就穿上了新的绣花裙。在她们绣完之前,徐子规注意到她们的视线开始频繁停留在她身上,看样子绣皮绣得意犹未尽。她警惕起来,顶着她们蠢蠢欲动的目光,迅速躲进了后面休息的小房间。
昨天毁坏的房间今天恢复了原样,她在房间里等待,听到附近的小房间纷纷被打开。绣娘们脱下身上的人皮,又变成了怪物。
有几个脱下皮的怪物在她的房门前徘徊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与其余绣娘一起离开,大约也抵不过饥饿,准备先去进食,毕竟与昨天相比,今天她们要先给姐妹绣皮,已经耽搁了吃饭的时间。
外面的人影消失,徐子规不敢多耽误时间,跑出去开始挨个打开房间门去搜刮绣花裙。她用在绣房里拿的针线穿过一条又一条裙子,将它们连在一起方便携带,又拖着它们朝煮茧房奔去。
途中那些裙子蠕动着贴到她身上,徐子规没有管。她正全心抵御煮茧房传来的香味,当心瘾快要控制不住时,她就狠狠撕扯贴在身上的裙子,让一瞬间的剧痛扯回自己的理智。细细的血珠从她的手上腿上冒出来。
那是很长很长的一段路,她的蕾丝裙子一点点染上了血迹。
走到煮茧房时,白色的裙子晕染了许多红色。再一次撕扯下贴在背后的裙子,徐子规勉强维持着摇摇欲坠的理智。
钟时就在前方的茧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