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这是燕梨第一次踏入燕府。

燕家不愧有“湖州之富在燕氏”之称,之前那个郊外的避暑庄子就已经精巧十分,这城内的府邸更是五步一阁十步一庭,绮丽不似人间。

让曾经仅仅拥有一百来平水泥房的工薪阶级燕梨大开眼界。

想来这也算超额完成了过去清场拙政园只留自己一家清静赏玩的愿望,燕梨的心情不由得好了不少。

她的好心情止于见到了燕老爷——旁边的燕二叔。

燕老爷偌大的家业没有儿子继承,这可就急坏了“好心肠”的燕二叔,日日都要关心燕老爷的香火问题,已不知明示暗示多少回让燕老爷过继了他的儿子了。

可惜燕老爷自幼与燕二爷不睦,这家业亦是分家后一手打拼下来的,多年来他一直不松口,急得燕二爷团团转。

但如今燕二爷能跟着燕老爷一起回来,可见燕老爷还是动摇了。

燕梨倒是无所谓这万贯家财最后由谁来继承,横竖都跟她没关系,只是她一看燕二爷眼中那明晃晃的得意就止不住的腻味,随口找了个借口便逃了出来。

燕梨第一次觉得原主的坏名声是个好事。

她想了想,干脆去找谢渊。

然而她今日运气极不好,在找谢渊的路上竟然碰到了那位顾公子。

系统适时地提醒她:“顾子修,湖州太守的儿子,也就是原主心心念念的子修哥哥。”

燕梨:“......”

她是真不想处理原主的这些烂桃花。

燕梨正想避开,然而已经来不及,顾子修也看到她了。

十五六岁的少年锦衣玉带,意气张扬,天生就是最瞩目的焦点。

难怪原主会喜欢。

而少年英俊的眉眼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就皱成了一团,燕梨看得出他浑身都在抗拒,像是恨不得转身就跑,然而两脚却牢牢钉在原地,一脸视死如归地等着她上前。

燕梨有些吃惊:“他这是专门在等我?”

她没记错的话顾子修不是极厌恶原主对他的纠缠,恨不得绕开她八丈远吗?

身后的碧痕倒是很激动:“小姐,顾公子真的是在等您呢!”

燕梨也有些好奇了,她倒是想知道,这顾公子找她到底有什么事,难道这位郡守公子竟然有求于她?

论理“士农工商”阶级分明,燕梨这个商人之女是给顾子修提鞋也配不上的。然而王朝日暮礼崩乐坏,商人们早就无视开国□□制定的严苛条例,大摇大摆地着绫罗绸缎,修豪奢园林。尤其是如湖州这般经济繁荣远离京城的南方地区,大商人们更是能掌握一地经济命脉,如燕氏这般地位的富贾已足够获得郡守的尊重了。

燕梨也是闲得无聊,她假意施了一礼,笑眯眯道:“子修哥哥,你终于来找我了?”

果不其然,少年的脸色顿时就如吞了一百只苍蝇一般,让燕梨暗自笑破了肚皮。

顾子修手中折扇的扇柄已快被他捏碎了,好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在燕梨甜腻的笑颜下烟消云散。

那少女仍旧睁着一双明丽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很显然,他今日若是说不出个一二来是无法脱身了。

顾子修闭了闭眼,破罐子破摔:“今年,今年秋收收成不好。”一句话说完,他脸色顿时如上了蒸笼一般通红,脑袋顶亦是羞得冒烟,顾不上燕梨回复便脚下生风地溜了。

“就这?”燕梨不可置信地眨眨眼,“没头没尾地说什么呢?”

碧痕也很懵:“顾公子不是被小姐打动了吗?”

“别乱说。”燕梨轻斥一声,她此时已想明白顾子修所为为何了。

南方夏日绵长,秋天却转瞬即逝。蝉鸣刚歇没两天,天气就渐凉了,入冬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

秋收收成不好,冬日于普通百姓而言恐怕就难熬了。

而燕氏涉猎的诸多领域间,粮食正是最重要的一环。换言之,燕氏正是湖州最大的粮商。

“他倒是先天下之忧而忧,”燕梨暗道,“但是他怎么就知道我会帮他呢?万一我奸商本性囤积居奇,转头大赚一笔他又能奈我何?”

“这不是看着你喜欢他嘛,说不定少女情思深动愿意帮他呢?”系统讪讪道,“而且你刚刚说得那些,确实是燕氏往年灾年时会做的。”

燕梨:“......”

“官府也确实不能拿燕家怎样。”

“那这就是美男计喽?”燕梨边走边道,“未免太没有诚意。”

“不过能让顾子修此时就如此着急,今年冬天难道有大灾?”燕梨问道。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这我不能说。”

“为什么?”

“我只能告诉你已经发生的。”

“那天下具体何时大乱你也不能告诉我?”

“不能。”

燕梨渐渐停住了脚步,她想事情时手中会无意识地玩着什么东西,一朵快要枯败的菊花在她手中更加凄惨:“原著只是一本言情小说又不是编年体史书,谢渊还不是主角,关于他的时间线并不清楚,连这些你不能帮我理清楚?”

“不能。”

“行吧,你果然没有什么用。”燕梨懒懒地点点头。

“你问这个干什么?”系统警觉起来,“还有你之前对谢渊说得那番话,你不会是说真的吧?”

燕梨没有回答它,反问道:“你会干涉我吗?”

系统噎住:“......我没有权力干涉你。”

“那你就不要管那么多了。”燕梨揪下几片花瓣,“我心中自有打算。”

花瓣渐渐落了一地,她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这样一个能从奴隶一路爬上帝位的人才,怎么能埋没在她的手下呢?

“今年是魏朝立国的第二百一十三年吧。”一朵花被她祸害了个干净,只剩下孤零零的花蕊。

“是。”系统有些不情不愿地。

“男主角今年多大?”她又问。

“七岁。”

本朝已存二百一十三年,成为下一朝真正主人的男主角已经七岁。

看来最多再过二十年,这天下就要彻底崩溃易主。

这世上没有哪个王朝的崩塌是一朝一夕之事,这二十年间,天下恐怕也不会太平。

乱世之中,人如草芥,她总要为自己多寻一份心安。

“毕竟我只是一个富商的女儿。”燕梨有些忧伤地叹了口气,“简直就是个待宰的大肥羊。”

“你不要这么悲观嘛。”系统劝她。

“你别逗了,”燕梨嗤笑道,“我没记错的话谢渊起家的第一步就是吞掉了燕氏的财产吧?好像收拾掉了个炮灰才吞下的,这香饽饽觊觎的人可多着呢。”

“你刚才面对燕氏的财产还非常淡泊名利!”

“那是因为我知道谢渊反水之前原主都还好好地当着燕家大小姐。”燕梨非常鄙视它,“可见我那便宜二叔根本没翻起什么水花,他不足为虑,日后的各路诸侯可都不是吃素的,我多想想有什么不对。”

“你,你可要悠着点啊。”系统提醒她,“一个人对这个世界的影响跟他的地位也很有关系,他要只是个奴隶那黑化值哪怕突破了一千也没什么太大的影响,但如果他成为了皇帝,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你不用担心,”燕梨淡声道,“我没有什么野心,不过是做两手准备罢了。”

这十年间,她要谢渊成为她,成为燕氏的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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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燕梨寻到谢渊时,她面上的冷淡之色已然荡然无存。

谢渊实在是十分努力,正在桌前悬腕练字。燕梨对他的刻苦叹为观止,凑过去看他写。

温暖的气息袭来,谢渊手一僵,一滴饱满的墨汁顺着笔尖滑落,在宣纸上氤氲出一朵凌乱的墨花。

“别被我打扰了。”燕梨道,“继续写,我就看看。”

谢渊有些紧张地绷直了腰,郑重落笔。

燕梨不得不惊叹于他的天赋和勤奋。从谢渊开始学习练字到如今满打满算也不到一个月,明明毫无基础的他如今写下的字虽说还远远称不上书法,可说一句横平竖直也完全不夸张了。

燕梨就不行,她过去练了那么多张大字,充其量也只能说是不歪,要不是原主的身体有些底子,她都不敢落笔。

她看着看着就来了兴致,把自己承诺过的不打扰抛在脑后:“我教你画画吧。”

燕梨从小最喜欢画国画,小时候的梦想就是能当一个画家。

可是把美术当个兴趣还罢了,要是走专业艺考道路实在是太费钱。父母离婚后就只有母亲一个人辛苦工作养她,她知道如果自己表达出想要学美术的意愿,妈妈会咬牙供她的。

她不愿意让妈妈这么辛苦。

所以只能把画画伪装成一个三分钟热度的兴趣,合理地放弃。

她很多年没有再画画,如今实在是手痒,幸好燕家有钱,不会把那点颜料花费放在眼里。

她接过谢渊手中的毛笔,兴致勃勃:“画什么呢?唔现在只有墨汁,花个兰花吧。”

谢渊有些惊讶地看着她,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小姐这么高兴,让他不由得也升起愉悦。

笔尖落在纸上的那一刻,那些过去的美好时光仿佛都悬于手腕,燕梨几乎没有一点滞涩地下笔,一簇疏淡幽远的兰花便跃然纸上。

“看明白了吗?”

谢渊点点头,她画得并不复杂,他觉得自己心中已有概念。

谢渊自信落笔。

燕梨:“......”

她看看纸上毛毛虫一般的墨迹,再看看谢渊耳朵着火一般的颜色,很顾忌孩子自尊心地没有大笑出声。

“咳咳,”她轻咳几声强忍住笑意,“没事第一次嘛,再来。”

谢渊也不知为何,明明练字时好好的,作画时这手却像是不听自己使唤一般,简简单单的线条在他手下七扭八歪。

偏偏燕梨还离他越来越近,让他手控制不住地愈发颤抖。

“你这样不对,”燕梨忍不了了,一把握住他的手,“我带着你画一遍,你好好感受一下。”

谢渊瞬时僵成了一根顶天立地的柱子。

他脑中乱七八糟的思绪顷刻间离家出走,浑身上下只剩下手上那一块肌肤还有知觉。

她的手是那样的柔软,不像他的手粗粝到磨人。

他手指不安地蜷缩了一下,却被她握得更紧:“别动。”

谢渊立刻一动不敢动。

“好了。”燕梨满意地看着她的成果,“还记得刚才的感觉吧,你自己再来一次。”

谢渊脑子木木地,手腕也如锈住一般机械地运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燕梨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算了算了,不强求了。”

谢渊这才惊醒一般低下头,便看到纸上比之前更加不堪入目的自己的“大作”。

好丑,他很是嫌弃。

可是小姐从来没有笑得这么开心过,他又有点窃喜。

那么丑的画,也不是一无是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