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识旧人
最近三日九曜宫门庭若市,众仙争抢着要一睹神剑真容。
掌事明叔:“嗯?”
什么神剑?
众仙见掌事面容迷茫,心中一颗心愈发地跳动剧烈。
难道,青龙手持的那柄剑,果真只是一柄普通的铁剑?
怀青拿着这柄铁剑,连胜十场?
众仙均倒吸凉气,纷纷告辞。
若真是如此,青龙复苏,天生强力,又得佛子浮离尊主和天帝等人宠爱,九曜宫,果真要崛起了。
只是因果轮回,万物平衡,一面强盛,就必有一方要衰败,众仙内心忧愁,不知会是哪方势力暂失气运。
而另一头,学宫中一天的课业还未结束,怀青就拉着御行,提早溜了。
怀青像是逃命一样,边跑边回头,他已经预料到,如果自己稍晚一步,就会被那些同窗围个水泄不通。
只要一想到明日天帝亲自为他操办庆祝晚宴,怀青脑仁就嗡嗡地响。
怀青只知道天帝十分宠爱这个小傻子,不然这十六年,这条小傻龙不可能在偌大的九曜宫里住得这么安稳。
他甚至已经想到,明日天帝将正式向众仙介绍他,并宣布他已经开智的这个消息。
青龙将承天帝恩宠,但恩宠之下,青龙必将背负起天运重压,他逃脱不得。
他所希冀的,平凡普通,健康安稳,做取悦自己之事,只凭自己心气而活,早晚都将变成梦中泡影。
怀青脸色愈发沉重,脑海中乱作一团,因此,无暇去顾及脚下的路。
忽听旁边一道低沉声音传来:“怀青,首先,我要澄清一件事情,此刻绝对不是我在担心你。”
怀青骤然回神,蹙眉看向御行:“怎么了?”
“你如果再不好好走路,我很担心你就要污染那些银鱼生存的水源了。”
怀青诧异地抬头去看,发现自己已经偏离了正确的方向,如果再一直向前走,就要掉进湖里。
怀青停住脚步,稳住自己的思绪,牵起嘴角:“多谢。”
御行只是看他一眼,便走上石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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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启明宫早早便铺上了鲜红地毯指引各方来客,身着彩衣的仙侍们不停忙碌,为每一方矮桌上的琉璃瓶之内换上鲜嫩的合月花。
岁止来得最早,他仍旧是那身不染纤尘的雪白佛衣,安然坐下,闭目养神,任天摇地动也不能撼动他分毫。
紧接着,众仙陆续归座,怀青到的时候,几乎都已经坐满了人。
他一到场,便有一位老仙拈着花白的胡子,凑到他旁,笑着:“怀青,可有心上人否?”
这位老仙几乎是与天帝同时代成仙的,资历颇深,掌管姻缘簿,名为姻缘老仙,是个很受尊敬,也很和蔼的老仙。
怀青:“……还不曾。”
姻缘老仙立刻来了兴致,兴冲冲地翻着他那一本纸页发黄发脆的姻缘簿,道:“那你告诉老朽,喜欢什么样的?老朽帮你留意……”
怀青颇为头疼,回绝道:“劳您挂念,只是怀青如今还未结束学宫课业,恐怕尽不到该有的责任,还请您不必放在心上。”
姻缘老仙有些惋惜,捋着花白胡子道:“原来还未从学宫里出来,年纪是小了一些……”
“怀青,在学宫里可还习惯?”
“怀青,九曜宫那边可都还安好,将来有何打算?”
“怀青……”“怀青……”
一阵阵,一声声,喊得怀青头皮发麻。
众仙皆无恶意,也是真真正正地在关心他,但一时被这么多人围住,怀青着实应付不过来,他正觉眼前眩晕之时,忽听得一声极有穿透力的呼唤。
“怀青。”这道声音沉稳平和,却拥有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这道声音如同一颗炸.弹,令众仙安静下来。
“怀青,你不是说,你的道心似乎受了蒙昧,要我指点一二?”
怀青脑海中瞬间闪过一抹亮光。
佛子在为他解围。
当即他嘴角扯出一抹笑容:“各位前辈对不住,机会难得,我还要向佛子讨教一二,还请见谅。”
众仙和蔼又慈爱地看他:“小怀青这么好学我们自然没有拦着你的道理,快过去吧,别让佛子等久了。”
怀青终于松一口气,自然地在佛子身旁落座。
“多谢佛子。”
岁止偏头看他:“为何谢我?”
怀青笑着:“谢你让我得空喘一口气。”
岁止平日里毫无表情的脸终于在此刻出现情绪变化,他开口道:“你身上有我佛烙印,替你排除万难,本就该是我做的。”
怀青心中一紧,此番话,他倒是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所幸不用他回答,在他们耽搁的这一会时间之中,天帝已经落座,晚宴正式开始。
众仙围坐在一块长方金纹地毯旁,而中央,乐师舞姬竭尽所能,霎时间,仙音靡靡,香雾四散,众仙笑闹,调侃闲聊,推杯换盏,酒意喜意都藏在了升腾至高处的云气之中了。
怀青下意识侧头去看佛子。
只见岁止仍旧端坐,面前筷碟未动分毫,与这热闹气氛格格不入。
怀青轻叹一声,收回视线,目光却不知怎么飘到了对面的一个空位上。
都说烛阴山之主嚣张肆意,我行我素,却偏偏无人敢说他什么,就连天帝都默许了他这不羁的行为做派。
——那是浮离的位子。
怀青为了遮掩自己的视线,为自己倒了一盅琼浆,一饮即尽,潇洒快活。
他这不倒还好,一有动作,便吸引了众仙注意。
天帝宴邀众仙本意为庆祝怀青取得天云山围猎名额,众仙自然不会忘了怀青这个主角,此刻纷纷举杯遥敬怀青。
姻缘老仙大笑道:“小怀青,我们都顾虑着你年纪小,没怎么敢劝你酒,你看看你,你自己倒是喝上了,这天帝一会儿岂不是要怪罪我们没有让你尽兴?”
就连天帝都浅笑着,端起酒盅。
怀青:“……”
没办法,喝吧。
众仙和天帝的祝词都在酒中,仙露甘甜,入喉却辛辣微苦,数杯入肚,怀青已有些醉意,但神智还是清醒的。
他忽觉有些烦闷,趁着众仙不注意,起身去了启明宫外透气。
但他没想到,天帝竟也跟着出来。
怀青受宠若惊,当即便要行礼,却被天帝托住双臂。
天帝含笑道:“不必拘泥,今日你是晚宴主角,我只是担忧你不习惯,束手束脚。”
天帝面容俊朗宽厚,身周裹着一股温暖之气,像是一个温柔的长辈。
怀青颔首:“初次饮酒,头晕发热,便出来透透气。”
话音刚落,难免陷入回忆之中,他还记得,当年,天帝还是一个只到他腰际的小孩子,天生仙骨,灵力非凡,可修炼之途辛苦,小天帝累时别的不喜欢,唯喜欢骑坐在他肩头,双手攀住他的龙角。
想起旧事,怀青露出一抹怀念的笑。
天帝与他一同坐下:“原来如此,宴中的确吵闹,他们压抑太久,的确需要一个释放的缺口。”
怀青收了笑,侧头静静听着。
“怀青,我觉你颇像我一位故人。”
怀青一滞,心跳顿住,嘴角微微抽搐,忍不住问道:“怀青好奇,能不能问一下是何人?”
天帝看他,顿了一会,轻声道:“那人与你一样,也是一条血脉纯正的青龙。”
怀青藏住自己眼中的情绪:“原来如此。”
天帝似乎并无意在此事上与他纠缠,转了话锋道:“怀青,今日你可曾有见到过浮离?”
怀青:“浮离尊主?不曾见过。”
“你没见他也是正常,他向来如此,来去自由,不受拘束。”
天帝沉吟一声,转头过来,又道:“怀青,我有一事相求……”
怀青吓得立刻起身:“天帝莫要如此,您有吩咐直说便是。”
天帝轻笑:“怀青,快坐下,我只是询问你的意愿,毕竟此事颇为棘手,你可以拒绝。”
怀青心里转了许多弯,他最了解天帝不过。
从小天帝便是如此,唯有十拿九稳之事才会说出口。
虽然他嘴上说着可以拒绝,但如果怀青真的拒绝了,天帝恐怕又要和他说上一番。
而天帝所求他这一事,定然早已料定他承了自己多年荫庇,心里有愧,自要反哺。
怀青想着多年之前那些小龙对自己表忠心的词汇,躬身行礼道:“百死无悔。”
天帝轻笑:“怀青,坐下吧。我不要你百死,也不要你冒什么险。”
说完,天帝掌心绽放灵力光华,一精致锁盒现于他的手掌。
“怀青,劳烦你跑一趟,把这个东西,送去烛阴山,浮离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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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青身带酒气,步伐颇为沉重,他独身一人披着月色,寂寞地走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之上。
他实在不喜欢那种场面,以明日还有课业为由告辞了。
仙乡随处可见奇花软草,也许他随手摘下一朵,嚼碎吞咽就能化解了自己的酒气冲天,平复钝痛的头和发热的身体。
但他却不想。
他总是觉得,他是不属于这里的。
当年单纯天真的小天帝成长为仙乡首领,受人尊敬,即使他温柔可亲,那也只意味着他想“温柔”而已,居高位者,哪一位不是魄力与心机并存。
他只是感慨,当年那个喜欢抓着他龙角玩的孩子,长大了。
当年的故人旧友,也早已都陨落了。
心中惆怅,无处发泄。
当他刚刚离开启明宫标志性的三十六道天柱之后,发现,就在不远处,一少年抱剑静立,臂间搭着一件青黑色的金纹大氅。
少年脊背挺拔如青松,看到他之后,微皱的眉头稍有舒展,却又瞬间蹙起:“怀青,你喝酒了?”
怀青不答反问,绽出一个灿烂笑容:“御行,你来接我啦?”
御行眸光一缩,似乎有些紧张,瞬间挪开视线:“我并非来接你,只是掌事嘱托,我……”
怀青不等他说完,一头栽进他怀里,埋在他颈边,闷声道:“你还在,真好。”
御行双手僵硬地抬着,任怀青整个人压在自己胸膛,逐渐觉得,有一个柔软温暖的地方,不断发酵出一些酸甜的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