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三十六章
其实根本不用做什么,顾言观从来就没忘记她。
这日,他将白倾沅上?回留在这里的衣裙晾干收了起来,女子的小衫里衣,摸起来格外烫手。
他沉着气,将东西齐整叠好,放在哪里却成了问题。
放在衣柜里,和他的衣裳放在一处?不合适。
放在床尾,等她何时过来再交给她?不合适。
顾言观思来想去,先将东西包裹好,放在了桌子?上?。
外头日光热烈,顺着大开的窗户照射进来,明明晃晃,灼人心肺。
顾言观放下竹帘,耳边回荡的一?直是寂静林中不时传来的簌簌声,又开始了吗?自昨晚到现在,又开始派人监视他了吗?
他转到书桌前,打开地下的暗格,里面躺着的,是几封书信。平常他跟苏疑碎往来书信,从来都是阅后即焚,但这里面躺着的几封,不是苏疑碎的,也不是从前他家任何部下的。
这个人他只在前几日苏疑碎的书信中见他提过,没想到这么快,他就会找上自己。
“此人十分邪门,面上看着是个好人,但其实无?论从哪方面看,都不像个真正的好人。”
苏疑碎的话十分直白,字里行?间里透露出来的意思就是要小心这个人,越是君子?端方,越是藏得深。
书信都是他反复看过的,人家想要找他合作,可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人是什么底细。
或许真的该下山一趟,好好看看京城里近些年的变化。
顾言观盯着信纸好一阵发呆,恍神恍了许久,眼角才瞥到桌边放着的包裹,而?后他突然想起来,外头现在都是暗卫,那一位,恐怕也难以再过来了。
他知道她不简单,能这样不顾后果地往他怀里扑,哪里是寻常人家姑娘的模样,可他也得承认,面对这样直白的小姑娘,他动心了。
不论是何目的,只要没有碍到自己的路,她想玩就随便她玩,他也心甘情愿陪着她玩。
***
召宜自从昨日陶灼走后,便没了好心情,总是独自靠在榻上?望着窗外,窗外翠竹深深,天光明亮,地上的光影斑驳变幻,千姿百态。
她闲闲看着,只觉又困的慌。
偏在睡着前,又叫她听见了白倾沅百灵鸟般的笑声,小丫头似乎总有无?尽的活力。
她撑着精神,等她进来,见她坐到自己身边,关切道:“婶婶自昨日傍晚起脸色便不好,说好的要帮我解决事儿也没做到,婶婶这是怎么了?”
才相识一?日的小丫头都比丈夫要关心自己,召宜心中憋着不快,却也不好将这些告诉她,只能挤出个浅笑来,“听说怀孕的人总是困乏的厉害,我这几日都是这样,休息够了就行,你那棘手的问题,现在便可以问了。”
“不问了。”白倾沅随随便便摇头晃脑,伸出细白的一?只手,小心地放到召宜的肚子?上?。
“婶婶,这里真的会?孕育出那样大的孩子吗?”她好奇极了,轻轻摸了几下便收了手,生怕惊扰到她肚子?里的孩子。
召宜见她一副意犹未尽又不敢触碰的模样,总算笑得更开怀了些,“是,再过几个月,他还会?越来越大。”
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眨眨眼睛,又问她:“那婶婶觉得生孩子是件有趣的事么?”
是件有趣的事么?
召宜闻言,刚扬起没一会?儿的嘴角又平缓下去。
原本她也是这么觉着的,觉着给喜欢的人生孩子是有趣的,幸福的,可事实?不是,事实?是,她心心念念的丈夫,根本不在乎她肚子?里的孩子。
期待落了空,再有趣的事似乎也失去了兴致。
召宜默默抚着尚还平扁的肚子?,脑袋又下意识地转向外头。
外头的竹林,总能让她心思舒缓。
良久,白倾沅才听见她冷静的声音响起,空洞又乏味。
她说:“有趣。”
白倾沅静静看着她,见她情绪不大对劲,不禁开始怀疑她是不是知道了些关于太后与摄政王的事。
可那种事,她哪里好开口问。
她只能按自己的计划走,告诉召宜道:“姜太师家的老?夫人今日上山了,是为他们家的长孙求情来的,太后娘娘心软,明日又不得不下山了。”
“下山?”召宜的目光从窗外收回,微有些吃惊,“这不是刚来么?”
“是,但我似乎听说,姜家长孙的事,是摄政王在插手,只有太后娘娘去了,才能解决。”白倾沅小心看了几眼召宜,压低了声音问,“摄政王,很可怕么?”
很可怕么?
召宜一?愣,好像的确是,只是从来没有人敢把这句话拿到明面上来说。
在她还没有嫁进王府前,他就已经是权侵朝野的摄政王,皇帝还小,太后势弱,当时朝中的一?应大小事务,基本都是他说了算。
召宜想,那样权势滔天的人,心中尽是手段谋划与算计,怎么会?不可怕。可她又真真切切地佩服他,佩服他年纪轻轻就位极人臣,佩服他的胆魄与见识,佩服他的智谋与果敢。
所以就算他再可怕,但是当太后告诉她,要把她嫁给摄政王做王妃时,她的心中,还是欢呼和雀跃的。
许是有召家的面子在,婚后她们的生活虽不至于蜜里调油,但也可以说是相敬如宾。只是那些她自以为过的还行?的谎话,都在她有孕后,一?个接一?个地被打破。
陶灼原来并不在意他们的孩子。
“不可怕。”她又自顾自说着反话,“你叫我小婶婶,他便是你小皇叔,哪有侄女害怕自己叔叔的。”
白倾沅听了,释怀道:“我信小婶婶,不过,小婶婶,明日我也得跟着太后娘娘回去了,你可要与我们一道?”
召宜再次沉默了,如果这个问题是在她上?山当时问的,她一定愿意掉头回去,可是不是,她刚被陶灼伤了心,此时只觉得回不回去,差别都已经不大了。
看出她还在纠结,白倾沅便道:“小婶婶若是还要纠结,便再考虑一?晚也不迟。我在灵泉寺呆了这么久,还没怎么去过竹林后头的山泉看看呢,听成熙姐姐说那里可适合摆流觞曲水宴了,我明日便要走了,想趁着最后一点时候去看看,婶婶可要一?道?”
召宜不舍地叹了口气:“罢了,一?块儿去吧。”
白倾沅遂亲自扶她起来,与她往后头的竹林走。
“穿过这片竹林,后头应当就是山泉水了。”白倾沅一?边搀着她,一?边兴奋地指点着前方。
召宜在她的示意下,张望了一?眼,影影绰绰间,瞧见竹林后头有间木屋。
她一时没想起来顾言观的事,随口问道:“那是何人所住?”
白倾沅看了一?眼,迷糊着脑袋想了想,不确定道:“听成熙姐姐说,似乎,是住着从前的一?位将军,姓什么来着?”
她一说将军,召宜自然就反应过来了,接过她的话道:“姓顾。”
“对对对,姓顾!”白倾沅一?拍脑袋,“明明成熙姐姐还同我说过他的身世,结果我记性不好,还是给忘了。”
召宜听她所言,问道:“长公主殿下见过住在这里的人了?”
白倾沅回她:“见过,姐姐总爱大清早的便往山林各地跑,精力充沛得很,她来的头几天就见过这位顾将军了。”
“是吗……”
召宜心下不知在想些什么,白倾沅见她神思有些游离,便提醒她:“婶婶注意脚下,山间土地多凹凸,林中也不平稳,婶婶如今怀着孩子,还是要小心的好。”
“好。”召宜低了头,注意脚下。
没过一?会?儿,她们便带着几个丫鬟嬷嬷到了顾言观的小屋前,屋里正对竹林的木窗拉上?了竹帘,不知有没有人在家。
几人驻足在屋外,白倾沅看看召宜,又看看屋子?,问她:“婶婶跟这位将军是旧识吗?”
“算是吧。”召宜沉思了会?儿,心下有些唏嘘,“虽是旧识,却也没多大交情。”
“那婶婶是觉着他们家可惜吗?”
“为何这样问?”召宜侧过头,看向白倾沅。
“因为成熙和成柔两位姐姐提起他们家时,也是同婶婶一?样的表情,十分惋惜呢。”白倾沅道。
召宜听了,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从前的大将军府落寞成如今这样,谁人不会?惋惜呢。”
她顿了片刻,又道:“阿沅,有时候,咱们不得不相信,神明恩赐你的东西,总会以另一种方式讨回来。”
比如大将军顾征,曾列武将之首,富贵无极,换来的却是一夜之间家破人亡;比如她爹召伯臣,虽贵为京中五侯之一?,却与太后兄妹不亲,面和心离;再比如她自己,嫁进了摄政王府,赢得京中多少贵女的羡慕,如今却也落得个日日苦闷的下场。
白倾沅怔怔:“婶婶这是想到了什么?”
召宜抚了抚她后脑的发髻,温和笑着:“我啊,没想什么,只是觉着咱们阿沅如此善良可爱,该得些神明的偏爱才是。”
“阿沅日后,定要嫁个好人家。”
这是召宜最真心实?意的话,她看着白倾沅清澈的眼神,心中的那点不忍逐渐放大。
其实真的没有必要做皇后,古往今来,有几个皇后是真的拥有着皇帝的喜爱和敬爱?伴君如伴虎,这道理孩童都晓。以白倾沅西郡县主的出身,完全可以寻一户她自己喜欢的,长盛不衰的世家大族,以整个西郡为后盾,悠哉悠哉过自己的舒坦日子,比在宫里成日与一?群妃嫔勾心斗角不知道快活多少倍。
当然,不出意外的话,这些想法,她会压在心底,一?辈子?都不说出来。
召颜其实也是同样的道理,这些话她不是没给她讲过,只是她已经听不进去了,说再多都是无益。
寻常姑娘听到旁人提婚事什么的,多半会?害羞,到了白倾沅这,却是兴冲冲道:“自然得是好人家,不然,我父王和兄长肯定都不会?答应!”
“嗯。”召宜笑笑,主动带着她绕过屋子?,往后头的山泉处走去。
清澈见底的山泉水汇聚成溪,自半坡处缓缓流下,蜿蜒曲折的两岸磊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子,正如成熙所言,坐一?席人不成问题。
“倒还真适合流觞曲水。”
召宜在惊叹的同时,挑了块大小正合适的石头想坐上?去,结果被身边的嬷嬷制止了。
“王妃千万得小心,如今盛夏,正是日头最毒的时候,这石子经过多天暴晒,定然是滚烫,王妃就这样贸然坐上?去,可是会闹肚子?的。”
这位赵嬷嬷是母家专门派来照顾她身孕的,经验丰富的很,她说的话,召宜不敢轻视。
于是她要坐石子的打算被搁置了,白倾沅在一旁便显跳脱起来。
她一会?儿蹦上?这块石子,一?会?儿又要踩着那块,来来去去总共蹦蹦跳跳不知几下,突然脚下石子一?抖,她身子?一?歪,直直地往溪里倒去。
“县主!”
身旁一?群丫鬟嬷嬷都惊了神,手忙脚乱地想要去救她,结果都只是动了几下便停了下来。
因为有个不知打哪冒出来的男人,将白倾沅给救了。
那人大约会?轻功,从天而?降抱着白倾沅在水上?点了几下,轻轻松松落了地。
在所有人都还惊魂未定的时候,白倾沅紧紧抱住顾言观的脖子?,笑得比阳光还要灿烂。
“县……县主!”
还是泠鸢和南觅头一个从震惊中缓过来,赶紧冲了上?去,要将人扒拉下来。
白倾沅哪里能肯,搂紧了顾言观的脖子?,委屈地大喊:“不许动我,我的脚好疼!”
“脚疼?”南觅紧张地去看她的脚,“是不是扭到了?”
白倾沅眼里泛了泪光,面上难受地点点头。
泠鸢有些急了:“既然扭到了,还是,还是麻烦这位公子将我们县主先放下来吧,我们好给她擦药酒……”
“不行?!”白倾沅再次大喊。
召宜方才受了惊,正由嬷嬷搀着往这边来,一?来就听见她正嚷嚷着:“刚才那位嬷嬷说了,那些地上的热石子,坐了是要闹肚子?的。”
赵嬷嬷:“……”
白倾沅小脸一垮撅了嘴,“我已经扭了脚,你们还要继续让我闹肚子?吗?”
既然话都这么说了,还有谁敢让她坐石子上?闹肚子??
召宜这时候正好到了,她先紧张地看了看白倾沅,见她只是扭了脚之后,又去看那抱她的人。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召宜看见几年不见的顾言观突然又出现在自己面前,面上的震惊一?时都没掩住。
她脱口而出:“顾将军?”
顾言观看她一眼,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而?后又皱眉看回白倾沅,似乎在询问她要如何。
白倾沅无?辜极了,左脚不自觉地蹬了一?下,随后便感受到一阵抽疼,痛苦的声音传遍在场每个人的耳朵。
召宜被她的声音唤回注意,目光终于从顾言观脸上移开,忧心忡忡地看着白倾沅。
“这里的石子坐不得,那么离这里最近的,便是将军的屋子?了吧?”她提问道。
众所周知的事情,顾言观只得又应了一?声。
召宜接着道:“这位是西郡来的县主,如今扭了脚,可否劳烦将军将她先送去您的屋子?暂坐一?会?儿?”
顾言观冷漠的神情扫过在场众人,召宜立时明白他的顾虑,解释道:“将军放心,除了我,其余人都不会?进去。”
泠鸢和南觅对此自然不大满意,可见这人面色真不算和善,又不好与他说嘴,只能先听从了召宜的安排。
顾言观于众目睽睽之下,抱着白倾沅,堂而?皇之地往自己的屋子?去。
他大步流星,走的飞快,只有泠鸢和南觅一?路小跑着,紧赶慢赶才算勉强跟的上?,其余一?众丫鬟嬷嬷,除了两个被安排去拿药酒的,皆跟在召宜后头走着。
召宜看着眼前顾言观抱着白倾沅的背影,莫名觉得一?阵和谐,可她知道,这样的场面,万万不能出现在外人面前。
于是她边走边严肃下令:“今日之事,谁要是胆敢说出去半个字,在场所有人,就全部一起领板子。”
“是,王妃放心。”
赵嬷嬷头一?个答应下来,后头的丫鬟也都莫敢不从。
顾言观虽走的快,但手脚却稳得很,一?路抱着白倾沅也没让她颠着一?下。
白倾沅舒心得很,圈着他的脖子?,将脑袋搁在他衣裳前,深深嗅着。
“真好,又见到顾先生了。”她扬起一?张笑脸,阳光刺得她将眼睛眯了眯。
顾言观只要一?低头,就能看见她带了些小傲娇的模样正深深凝望着自己,那眼神炽热,似要将人融化。
泠鸢和南觅深一脚浅一?脚跟在他们后头,听不见白倾沅的悄悄话,却能看出她越攀越自然的双手。
南觅回想起从前她那些怪异的行?踪,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
顾言观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这一?点召宜知道,所以她先前才会?许诺他,只要自己能进去就行?。
而?他也的确说到做到,只让召宜一?个人进,其余的人,都被关在了外头。
泠鸢不解道:“让一个怀了孕的,去照顾一?个崴了脚的,还让一个来历不明的男的站一?旁看着?”
南觅劝她:“咱们先看看吧,究竟如何,可不是咱们能做主的。”
顾言观听见外头泠鸢的声音,直觉那定是白倾沅自己教出来的丫鬟,否则这絮絮叨叨的劲儿,怎么能如此相像?
召宜在给人上药,他便去外间倒了两盏温水,端进来放在了桌边。
召宜余光瞥到,道了一?声谢谢。
偏白倾沅耍无?赖似的道:“这是白水么?我不喜欢喝白水,我喜欢喝甜的,最好加蜂蜜。”
召宜惊讶于白倾沅这般娇惯无理的要求,正要劝她,便听见顾言观又往外间走去。
随后,他左手握着蜂蜜,右手握着勺子,清风朗月地进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的抽奖活动今晚七点已经开奖了,大家注意查收哦~恭喜获奖的朋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