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六十章
白倾沅咽不下?这口气。
整整一天她都心神不宁,她敢用一百二十?分的?胆子保证,那群人就是德昌侯府派来的。可是她怎么就忘了,召未雨哪里是这么好拿捏的。
德昌侯府是她的?母家,她动不得,西郡王是白倾沅的?后盾,她也搪塞不得,那她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从中间找了个倒霉鬼来安抚两边。
而疯疯癫癫的陈贵人,恰好就是那个倒霉鬼。
神志不清醒的?人,要栽赃她实在太容易了。
手中的软枕被她捶地不成样子,却又很快便能恢复原状,她盖着毯子靠在窗台边上,静静望着窗外。
这场雨是昨夜开始下?的?,直到现在,滴滴答答仍旧不停。院子里的?几颗桂花树经风雨飘摇,黄灿灿落了一地,平日里芬芳馨香没有了,被泥土的?清新气息覆盖,是新生的?味道。
“都坐这看?了一天了,县主不厌吗?”不远处,泠鸢手里摆弄着小玩意儿,跟一旁的?南觅暗自嘀咕。
“咱们哪里管的了那么多。”南觅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跟着白倾沅望了望窗外,道,“我今晚热些桂花米酒吧,下?了一整日的雨,该好好去去湿寒,暖暖胃。”
“我听说,往年这宫里桂花开的?最好的那几株,都是紧着太后娘娘宫里的??”泠鸢打听道。
南觅点头,“是,却也不是,桂花本不是什么稀罕物,只是太后娘娘喜欢用它做吃的?,桂花糕,桂花米酒,桂花赤豆糊……按照往年惯例,等再过?些时日,她便会摆一个桂花宴,请京中各位官眷夫人过来品尝,到时候还能见到更多呢。”
“还能如此稀罕?”泠鸢自小跟着白倾沅在西郡野惯了,骤然听闻这些,难免惊讶。
“是啊,你瞧外头那几株。”南觅下?巴抬了抬,指着目光所及之处那几株正受风吹雨打的?桂花树道,“这兰阙殿从前便是太后娘娘的?居所,太后娘娘喜爱赏桂,是做姑娘时就有的?习惯,所以这院子里也少不了得种上。听说,当初还是摄政王亲自跑遍了整座京城为她寻来的幼株,我进宫伺候太后娘娘时它们便已经在了,一晃都这么大了。”
“摄政王?”泠鸢的心思跟张白纸似的干净,满脑子疑惑,“太后娘娘进宫不是皇上的?妃子吗?怎么是摄政王给她寻幼株?”
南觅一时被问住了,想了又想,不忍破坏她的纯净心灵,遂牵强道:“怕是,当时的皇上在宫里不常出去,便只好托时常出入皇宫的摄政王代为寻找。”
泠鸢似懂非懂地点着头,“你们盛都真麻烦,这摄政王是先帝的?弟弟,他的?王妃又是太后娘娘的?侄女,那摄政王见到太后娘娘,是该叫嫂嫂呢,还是叫姑姑呢?”
“这……”南觅再次答的?坎坷,看?了看?岿然不动的白倾沅,她起身道,“我还是去热米酒吧,你在这儿陪着县主。”
泠鸢眨眨眼,望着白倾沅自言自语道:“县主现在哪里是要人陪的样子,一整日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晚间用饭的?时候,泠鸢和南觅照旧伺候在侧,白倾沅望着一桌的?珍馐美味,实?难有胃口,小半盏桂花米酒下?肚,她便饱的差不多了。
“完了,这回真给摔出毛病来了。”泠鸢斜了斜身子,悄悄与南觅咬耳朵。
“泠鸢!”结果话还是传进了白倾沅的?耳朵里,她偏头,没好气地看着两人。
泠鸢却吐了吐舌头,大着胆子道:“县主您明日还是去找长公主她们玩儿吧,您这样子呆着,实?在太瘆人了。”
白倾沅轻巧地瞪她一眼,“你平日里可不是这么说的。”
泠鸢急了,“那奴婢现在不是担心您嘛!”
“那就勉勉强强去吧。”白倾沅顺着台阶下,“再过?几日便是成熙姐姐的?秋宴,我正好去瞧瞧外头的金玉铺子,瞧瞧有没有好看的?。”
“县主是要做首饰吗?”南觅问道。
“非也,我呀,是想着给成熙姐姐和驸马的?孩子做的?。”白倾沅一本正经道。
南觅疑惑道:“成熙长公主她……”
“还没有呢!”白倾沅赶紧掐断她的?胡思乱想,“只是我自己,想送些小孩的玩意儿逗逗他们。”
南觅笑了笑,“县主真是……但若是要打造孩童的?金玉,怕是得做两副才好。”
“为何?”白倾沅问她。
“县主忘了,摄政王妃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呢。”南觅提醒她道。
“对呀!”白倾沅一拍自己的?脑门,“竟然把召宜给忘了,正好正好,明日一道去看看?。”
“话说,小婶婶现在还在召家住着么?”白倾沅百无聊赖,拿汤勺搅着米酒玩。
“听说今早已经回了王府。”这正好问到了泠鸢会答的?点子上。
“你这消息倒是门儿清。”白倾沅对她刮目相看,想着德昌侯府她是不能去的?,但召宜若是自个儿回了王府,那她倒是可以去看看?她,陪她解解闷。
“还不是今早您非要叫我去陈贵人那芳草居瞧瞧,结果在殿门外我就碰见了周美人身边的茉如,跟周美人那儿的宫女聊天,是最能打听到德昌侯府消息的。”
因为召颜害死了周美人的孩子,周美人一直怀恨在心,密切关注着德昌侯府的?每个举动。
白倾沅想起来,上回秋猎时,那个想要害召颜的?宫女被召怀遇一箭射死了。死无对证,那究竟她是受周美人指使,还是自己自发行动的,一切都没了头绪。而周美人如今的?日子之所以还能勉强过的?平稳,也多亏了那人早已灭口,否则叫召颜抓住了把柄,如何还会放过她。
再没有她要杀害召颜证据的前提下?,始终是召家亏欠了她。
白倾沅默默梳理着思绪,听泠鸢继续说:“听说王妃之所以会独自回王府,就是因为他们家那六姑娘实?在太过?暴躁了,成日成日地在家里闹,闹的人头疼,王妃要养胎,如何禁得起这样的躁动。”
“召六姑娘的?脾气的?确不大好。”南觅在一旁听着,竟也难得地附和了一句,“县主往后与她相处,还得多加小心才是。”
“是吧!”泠鸢听到她这句话,别提有多开心,“而且还缺心眼,还没脑子,害人竟还敢明目张胆地来,真当这天下是他德昌侯府的?了。”
“嘘!”这话南觅又是不能苟同了,她小心看?了看?左右,“这些话可是忌讳,往后不能再说。”
因为当今的?太后娘娘她的确姓召。
泠鸢灵巧地吐了吐舌头,不再多舌。
***
冒雨的大街上甚少有人,白倾沅坐着马车出宫,因着上回的?缘故,这回召未雨特地派了些人手跟着保护她,以防出事。
可在白倾沅看?来,这简直与监视无异。
召未雨说的?好听,说这些暗卫跟着她,不会影响她的吃喝,不会打扰她的?玩乐,甚至都不会出现在她的?眼前,半分碍不着她。
白倾沅却心知肚明,这种处于暗处的?监视,才是最为致命的。
她便果真如同昨夜说的那般,老?老?实?实?地挑了家金玉店,定了些婴孩会用到的金项圈银手镯。
打伞在成熙的?公主府前下?马车,她轻提裙摆,几步跨了进去。
“这样的日子还想着出宫,可见你是真不喜欢呆在那地方。”成熙为她拿了擦雨水的?毛巾来,却也不忘数落她。
白倾沅笑笑,没说话。
“不过?这脾性跟我相投,我也不喜欢呆在那地方。”成熙说笑间,拉着她在厅中坐下?。
“驸马不在么?”白倾沅随口问道。
“提他做什么,我过?几日还得在灵泉山上摆宴,遣他去山上住去了,叫他先帮我看?着地方。”成熙说的是随心所欲,白倾沅却笑话她道:“地方就在那摆着,还有什么要妨的不成?”
“诶,你还真说对了!”成熙道,“我听说,近来有个蜀中来的商户,也想在灵泉山上摆宴,前前后后已经派人去瞧过好几回了呢。”
蜀中来的商户,白倾沅灵光一现,不确定道:“江韶华?”
“是,就是这个名字!”成熙呷一口热酒,道,“据说还是年初刚到的京城,先前已在自己家中摆过?一回了,京中有头有脸的,请了大半过?去,这回又想在灵泉山上摆,想来的确是不差钱。”
她摇着头,继续道:“要说穷奢极欲,还是这些商人来的会,人家的?钱好歹是正儿八经握在手里的?,且没人管,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你瞧瞧京中其他那些当官的?,有几个哪敢同他们这般享受?”
“姐姐说的是。”白倾沅附和着,不知该如何接她这话。
毕竟她上头还有人盯着,哪里还能再胡说八道。
幸而成熙大大咧咧,也没想她能接,自顾自又道:“说实话,真想叫陈玉卿也去开个铺子做生?意,可就他那脑子,不给我亏钱就不错了。”
她惋惜非常,白倾沅差点就要信以为真。只是陈家好歹是个世家大族,陈玉卿又贵为驸马,哪里能真的?去干这行当,成熙再如何真情实?感,也不过?是玩笑罢了。
公主府里的?热酒没有加桂花蜜,没有昨晚南觅做的?好喝,白倾沅低头小抿一口,刚想开口告诉成熙可以加些桂花,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想起来,成熙与召未雨,应当是不对付的?,召未雨最喜欢的佳膳,成熙又如何会青睐。
兴许从前还能装一装样子,在人前摆个母慈子孝,但在陈家与蒋家那件事过?后,怕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互相和颜悦色了。
脑海中忽然有什么东西闪过,白倾沅眉心一跳,想起了上一世成熙救自己的?场景。
平心而论,在上一世,她与成熙实?在谈不上什么关系甚好,只是见个面的点头之交罢了,成熙会从火场中将?自己救下?,那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这也是她重生?回来后对前世现存的?最大一个疑点——成熙究竟为什么要救她?
她记得很?清楚,成熙救了她之后,马车到了京郊,遇到了德昌侯府的?人,成熙便自己下?了马车,引开那些人,而她则由车夫载着,去往灵泉寺避难。
可是后来车夫死了,马儿也死了,那一天的雨,下?的?如同今日一般大,野草丛生?的?灵泉寺山脚下?,泥泞满地,她留着最后一口气,被顾言观给救了。
车夫是谁杀的?,她不知道,失去知觉意识的?那些时辰里,她就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可是把这些放到现在想想,成熙若真的?没有表现的?那般嫌弃驸马,而太后却依旧毫不留情地利用驸马,将?他置于死地,那依着成熙的?性子,她要为驸马报仇也是情理之中。
所以上一世,陈驸马死后,她的放纵声色皆是伪装,从火海中救出自己,也是为了利用自己引出顾言观?
不对不对,成熙怎么会知道顾言观对她有意呢?她上一世落难前,同顾言观见面甚至不超过?三次。
还是想不通,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白倾沅再次捧起盛酒的?碗盏,用它来掩饰自己越发深沉的?神情。
成熙似乎也在想着事情,两人坐在厅中,皆有一番沉默。
“成柔姐姐她……”
“酒喝完了没?”
两道声音同时想起,白倾沅一愣,成熙却仿佛压根没听见她的讲话,笑盈盈道:“喝完了就喊她们再给你添点儿,这是杨梅酒,夏日时南郡那边上贡来的杨梅,我叫人制成了果酒,打算过?几日摆宴的时候带到山上去,你是头一个喝到的呢。”
“怪不得这般甘甜清冽,那我待会儿可还要再讨一碗。”白倾沅冲她笑笑,既然成熙不想提成柔,那她自然也不会再提。
许是成熙也不想她尴尬,在她笑过?后,又主动挑起了话头,“沁和乡君沈知鹤,你还记得么?”
“记得,秋猎的时候还见过?。”白倾沅道,“她怎么了?”
“也没怎么,就是,她爹娘近日已在为她物色好人家了。”成熙憋着笑看?着她,似乎很?是期待她的反应。
“真的??”不出她所料,白倾沅脸上的?喜色是遮也遮不住。
毕竟沈知鹤若是嫁了人,会跟她争顾言观的?人不就没有了?
“真的?。”成熙郑重地点点头,“她爹娘中意的是永宁喻家的?大少爷,喻兰庭,不知你是否听说过?。”
“听说过?听说过?!”白倾沅这倒不是胡诌,永宁喻家是北郡第一大世家,家风极严,喻兰庭是喻家嫡系的?大少爷,人品样貌那都是没话说。
“那可是个好归宿。”她忍不住夸道。
成熙却是挑眉看?着她,笑问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什么?”白倾沅双目再睁开些,一脸茫然。
成熙却不依不饶,“人家得了好归宿,你这么开心做什么?”
“我……”白倾沅挺着脊背,“我自然是为她开心。”
“你同她有什么交情,替她开心,不如替你自己开心。”成熙笑得放肆,就差在她脸上写出顾言观三个大字。
白倾沅也不是扭捏的人,她既然敢让召宜知道自己的?心思,没有理由不敢让成熙知道,坦白的话正要说出口,忽然想起自己身边还带着召未雨的暗卫,她一个激灵,忙丢下碗盏,挨过去捂住了成熙的?嘴。
成熙哪里想的到她这一出,蹙眉看?着她的神情充满了疑惑。
白倾沅空出一只手指了指屋顶,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成熙何等聪慧,一下?便明白过来,只是她又指了指自己,仿佛在问,是来监视她的人么。
白倾沅先是摇头,紧接着又是指着自己点了两下头。
见她是真的?明白了,白倾沅这才松开捂着她的手,接着她上回的?话,闭眼吹道:“我与沁和乡君虽只点头之交,但她的为人,我也听许多人提过,是个顶好的?姑娘,与喻大少爷相配,绝对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成熙心有余悸,连着呼吸了好几口清新气息才回道:“知鹤有你替她高兴,真是她的?荣幸。”
两人会心一笑,成熙冷静下?来后,约摸也能猜出是谁在跟着白倾沅,安静片刻过后,故意道:“你说,到时候我的?宴会上,再请几个戏子来,怎么样?”
“戏子?”白倾沅不大能理解她的?内涵。
成熙微微一笑,“是啊,戏子。”
白倾沅犹豫道:“正头夫人小姐们的宴会,请个戏子来,怕是不大妥当吧?”
成熙反问:“喊他们来助兴罢了,怎么不够妥当?那些表演歌舞的?都可以出现在男人的?宴席上,我叫几个唱戏的来上我的?宴,又有何妨?”
“这……”白倾沅竟真的?无话反驳。
成熙遂心地笑着,眼底蕴藏着白倾沅看?不懂的?嘲弄。
很?显然,那嘲弄不是对她的,那是对谁呢?对监视她们的?召未雨?
是了,召未雨似乎不喜听戏,宫里有专门听戏用的惊鸿台,前世她在宫里满打满算住了八年,也从未有见过?在这台上开嗓的?时候。
“那姐姐是想找燕云坊的?戏子?”她没话接话,随便一问。
“是啊。”成熙挤兑了人,心情舒畅,颇为满意地捻了颗梅子入嘴。
白倾沅一知半解,迷迷瞪瞪,“既如此,姐姐决定就好,若是需我上山看看?,我也是能去的?。”
“噗嗤——”成熙自认已经揪出了她那点小心思,浑不客气地点着她的脑门,“当然得叫你先去看看?,就你这丫头,鬼点子最多。”
白倾沅得了自己想要的?回答,称心快意,笑着拢了衣袖起身,道:“在姐姐这儿坐的?够了,我还得去王府瞧瞧小婶婶,就先不叨扰姐姐了。”
成熙跟着她一块儿起身道:“你要去哪个王府?”
“自然是前摄政王府。”
“你去那做什么?”成熙阻止她道,“召宜昨日刚刚小产,你去那不是添乱吗?”
她的话叫白倾沅头顶仿佛瞬间响起霹雳,她错愕回头,“什么?小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