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杀人犯

浅见嘉月猛地把胳膊抽回来,用另一只手遮住那道可怖的伤疤。手肘的伤口受到衣服布料的摩擦,疼得她直抽眼角。

“怎么了?”波本奇怪地问。

想起这道伤疤的来由,浅见嘉月有些恍惚。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这是她出院以来遭遇的第一次实战考核。和穿越之初旁观的那一次一样,以生命为赌注。时间就在今天上午,狙击训练开始之前。

考核的科目是1v1格斗。对手是五年前组织偶然救下的一个连续杀人犯,据说当年杀人手段极其残忍。他和浅见嘉月一样被迫接受着组织严酷的封闭式训练,过程中精神出现了一些问题,几次三番地想逃出组织,可惜每次都被抓回来。

井野对他说,只要他能杀了浅见嘉月,就让他离开组织。

浅见嘉月吓了一跳。还在纠结井野到底是什么时候恨她到这种程度的,就见那个男人从裤管里抽出了一截黑色的金属管。

浅见嘉月一眼认出,那是靶场用来支撑枪靶子的金属管!

等等,不是说是赤手空拳的格斗吗?

他怎么弄到这种东西的?什么时候弄到的?他之前把它藏在哪儿?组织里的人没有发现吗?井野呢?他不阻止吗?

一连串问题从她脑海里涌现,但根本来不及思考答案,对方已经挥着铁管不顾一切地猛冲了过来。他神情扭曲,双眼猩红,看起来就像是一头发狂的野兽。

气势惊人地可怕。浅见嘉月甚至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横尸当场。

那是极富技巧又毫不要命的打法,浅见嘉月几次堪堪避开,情形都惊险万分。

她可能真的会死在这个人手里——穿越之初的炸弹事件之后,她第一次有如此强烈的直觉。

心脏迅速从胸口提到喉咙,心跳快得似乎立即就会停止。

井野没有对训练做任何干预,她只能自己想办法硬抗。看着那个男人一棍一棍重重挥下来,她脑海里茫茫然成了一片空白。

她不记得自己接下来的行动了。

她只记得“活下去”的念头从未有过的强烈,她的灵魂好像也不是自己的了。仅有的打斗印象像旁观一样映入脑中,每一次躲避和反击,动作都扭曲地不像真人。

一场考核度过地像做了一场梦。印象里她敏捷地像一个怪物,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这么厉害。而且除了最后那一下没防备的重击,她全程没有受伤,这点也很不可思议。

只有残余的心跳速率让她有真实感。整个过程她心跳快得想吐。而事实上,在考核结束之后,她也的确吐了个昏天黑地。

直到医生的询问声传来,她依旧处在灵魂出窍的状态。

“我没事。”她当时非常冷漠地回答,然后站起身,独自离开了训练场。

脑壳有些胀痛。浅见嘉月皱了皱眉头,回过神时一下子注意到波本探究的目光。

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在跟他学骑车,刚刚还不小心摔了一跤。

“呃、”浅见嘉月顿了一下,偏过头想了想,然后假装十分懊恼地撅起嘴巴,“本来我完全可以不受这道伤的。他都已经被我打趴下了,站都站不起来,谁知道会忽然回光返照,疯了一样地跳起来,捡起铁管就朝我背后来了一下。还好我反应够快,不然现在我就陪他一起躺在医院里了。”

她最后自责地总结,“也怪我太轻敌。”

波本没答话,只静静望着浅见嘉月许久。

他其实看到了。

今天上午从欧洲回来以后,他以收到了boss为浅见嘉月设计考核内容的任务要求、需要了解她近期的训练状况为由去找了井野。他刚好看到了恍惚着离开训练场的浅见嘉月的背影,还有那个被担架抬出去的满头是血的男人。结合训练场边上那根沾了血的铁管,他很快便分析出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他通过监控记录中的画面观看了浅见嘉月和那个杀人犯打斗的全过程。她的动作灵敏地惊人,每一招每一式都超乎寻常的精准——这不是平常的她能够达到的水平。

那个男人倒在地上时,她抬起头来,脸正对着监控探头。短短的几秒钟里,波本发现她的眼神异常坚定。

这和以前不一样。

类似的超越以往水平的发挥在她身上也有过不少。但以前的她只会变得很凶狠,而从来不会有这样目的性极强的情绪。

“小姐自从出院以来,的确变化很大。”这一猜测也得到了井野的认肯定。他一直密切关注着浅见嘉月的训练。

“大概是因为曾经真正濒临过死亡吧?”提到变化的原因,他这样解释。

在真正面对死亡的那一刻瞬间觉悟了吗?

波本觉得事实可能并没有那么简单。作为目前为止他唯一能轻松接触到的浅见凛一郎的情报来源,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探究一下她的真正想法。

这也是他一定要在今晚拉她出来的原因。人的精神在晚上最容易松懈,而且她在考核之后似乎还进行了狙击训练,身心俱疲的情况下,他能更容易得到那个问题的答案,以及其他一些他想要的情报。

“不害怕吗?在那种随时可能被杀死的处境下。”

浅见嘉月怔了一下。

“你已经知道了吗?”她以为自己还需要再向他解释一下那场考核的事呢。

波本“嗯”了一声,“上午有事过去了一下,井野先生给我看了监控录像。”

原来如此,所以她的所以打斗表现都被他看到了?

她的格斗教练说她出院以来格斗技能进步地很快,有些路数也变得很新奇很大胆。他该不会是看出了她和原主的差别,所以才来一探究竟的吧?

她感受到危机然后无意识爆发的那一刻或许让她把所有不该有能力全部暴露了出来。

据说人在晚上精神力最容易松懈,他一定也是因为这样所以才非要在晚上拉她出来的。所谓的教她骑摩托也只是为了进一步转移她的注意力。

问她害怕吗?她当然害怕。她怎么可能不害怕呢?

她上辈子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除了最后在手术台上那一刻,她从来没有遇到过像这样生死攸关的危机。想起井野那句“只有杀死她才能离开”,还有那个男人像魔鬼一样的眼神,她直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人世间的冷漠与恶意莫过于此。

但是她能怎么办?除了逼迫自己别无他法。

“对方可是个穷凶极恶之人呢。”波本又道。

说起穷凶极恶,组织里的人都差不多吧?

她心里吐槽着,看向波本。

那个男人俊朗的五官微微收紧,分明是一副关切同情的模样。

真的假的?他居然在同情她?

这怎么可能呢?作为日本公安的卧底,一个一心想要摧毁黑衣组织的人,怎么可能这样直白地表达出对一个组织成员的同情呢?他有着三重身份和三重个性,此时对于她,他显然是在用安室透待人处事的方式来达成降谷零的目的。

她绝不能在这样的人面前暴露真实情绪。

于是她裂开嘴,展颜一笑,“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中国有一句古话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是不是也该对我改观了?”

波本眉角抽了一下。

居然完全不配合他,难道没看出来他是在关心她吗?

他哭笑不得地摇头,指了指她手臂上那道瘀伤:“难道不疼吗?”

疼啊,当然疼。下午狙击训练的时候,她端着枪的手臂肌肉一直在抽搐。她都佩服自己还能有毅力坚持下那场训练来,并且没有向井野的变态安排提出任何反对意见。

“没关系,我都习惯了!”她故作爽朗道。

波本没再说话。

他带浅见嘉月去了迹部驾校的医务室,亲自帮她处理了手肘上的擦伤,然后又向医生要了药酒,打算再帮她处理一下那道可怖的淤伤。

“其实不需要这么麻烦的,放着不管就好了。这种伤比起我以前受过的轻多了。”浅见嘉月无所谓道。

波本把药酒瓶子拧开,“不能这么说,你可是女孩子。身上伤痕太多了不好。”

浅见嘉月忍不住吐槽:他没看到她手臂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伤吗?这些伤她身上已经有很多了,根本处理不完。

“你可能不知道,我已经预定了美容手术。等到通过最终考核,离开训练场以后,我就去把这些疤痕全都去掉。”

浅见嘉月说着,心想波本肯定会嗤笑。她怎么知道自己一定能通过最终考核呢?万一没通过,她没能离开训练场,或者后果更严重一些,她死在了考核中,那预定这种手术还有什么意义呢?

如此平凡又如此自信,也是相当难得了。

但他出乎意料地没有这么说,反而鼓励似的“嗯”了一声。

“你会通过的。”

浅见嘉月吃了一惊。

“你相信我能通过?”

“难道你自己不相信吗?”波本反问。

呃、也不是……

“你当时的眼神很坚定。连这么恐怖的袭击都不怕,我觉得你肯定没问题。”波本又补充道。

怎么又绕回那件事了?她今天的表现果然让他很在意吗?

好吧,她可能需要给自己的变化找一个理由。

她沉默了半晌,微微低下头,额前的刘海遮住了半张脸,“的确。”她道,“我母亲以前曾经说过:‘如果害怕的话,直接忘掉就好了’。”

这是原主的母亲用催眠的手段给原主灌输的潜意识。尽管也在女儿的阴暗经历中承担着重要的角色,但她根本上似乎还是希望女儿能够活下去。

“我以前一直觉得,与其过这样的生活,不如直接死去。所以那天拆弹时精神很不专注。但阻止炸弹爆炸失败以后,在真正面临死亡的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很害怕。”

“我果然……还是想活着。”

她抬起头,对波本露出一个祈求般的笑。

某种程度上,这就是她本人的真实想法,她没有说谎。

波本抹药的手停顿了一下。

原来如此,所以才会变得这么积极吗?

他把药水放到身旁的置物架上。

“所以看到我上午的表现,你还觉得我毫无天赋吗?”浅见嘉月对她调皮地眨眨眼。

波本忍俊不禁,“不,你很有天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