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蛋白质酒
大排档的名字叫做蛋白质,来吃饭的人不少,店里面已经坐满了。
“我叫卫风。”
他领着我坐到店外的露天木桌,桌子上有上一轮吃剩下的铁签儿和盘子,老板娘看到我们后,立马从店面里跑出来收拾桌子。
“小卫啊,好几天没见到你了,去哪儿发财了...哟,还带了个孩子来呢,这谁呀,你妹妹吗”
老板娘擦桌子的时候视线一直落在我脸上。
“我女儿。”
“女儿...跟姐开玩笑吧”老板娘动作一定。“你看上去大学刚毕业的,怎么可能有女儿啊。”
“夸张了。”他把烟点上,递到嘴边。“我四十六了,应该比你还大几岁。”
“开玩笑吧我看你二十六。”
说实话老板娘长得挺沧桑的,确实看起来比对面这位要大二十岁。
“你真四十六了?”
老板娘走后,我看向他。
“其实是四十八。”他喷了一口烟,“少说了两岁。”
“怎么,怕老啊?”
“谁不怕老,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你也会怕老。”
他举起手,“老板,来两盒蛋白质酒。”
“好嘞。”老板烤着手上的肉,转头朝店里大喊,“小慧儿,拿两盒蛋白质酒给小卫。”
说完后,他朝卫风大喊,“免费送给你啊。”
“这就是蛋白质酒。”我指着那两盒牛奶。“...小慧儿”
“这就是。”老板娘把两个小酒蛊放到桌上。
“来,喝酒。”卫风把烟掐在餐巾纸里,包起来扔到垃圾桶,再用吸管把牛奶插出一个孔,往里面倒牛奶。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卫风。”
“在搬家公司里面工作,钱不多,但足够养活你和我,以后名义上我就是你的监护人了。你愿意叫我爸爸就叫爸爸,不愿意叫爸爸你叫哥叫叔叫爷爷都可以。”
“弟弟。”我说。
“叫弟弟就免了,这就差辈儿了啊...”他举起牛奶直接往嘴里倒,“以后咱们就好好相处啊。”
“接下来到你自我介绍了。”
“没什么好说的。”我没喝牛奶,因为看上去没苹果味儿,“你也知道我叫什么,也知道我大体什么情况。”
“是...听说你对上学没什么兴趣”
“脑子不好使,没办法。”
“那你对什么感兴趣”
“赚钱。”
说话间,老板娘端着烧烤又来了,烤鱿鱼烤羊肉串,烤腰子...
“你这么小年纪要钱干什么啊...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尽想着这么考清华呢...”
“你说的清华是哪儿的搬家公司。”
“靠...”
卫风没有吃烧烤,一个劲儿地喝牛奶。
他干脆放弃用杯子,直接给牛奶剪出一个口儿,往嘴里灌。
“别光喝酒...”我把羊肉串往他那儿推,“吃点菜,要不然等会儿喝醉了,我又不会开车。”
“你真是挺幽默的啊...”他笑道,“继续说赚钱的事儿,为什么感兴趣”
“...我对钱其实也不感兴趣。”我把手塞回校服口袋里,“但是你把我领出来了,我就不再是孤儿院里面的一份子,我也没办法住在孤儿院里、吃喝用在孤儿院里,这全都是花销。”
“那你就住我的,吃我的。”
“你觉得合适吗。”我的食指摁着刀柄上,“你赚了大半辈子的钱,给我花...凭什么啊?”
“凭我是你监护人。”
“你要是我监护人就给我找份适合学生的工作,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他看了我一眼,拿起串儿。“院长说得没错,你确实很要强。”
“你别听老李瞎说,他就是个老油条。”
“他看上去挺儒雅的。”
“屁。”我喝了口牛奶,“他是老江湖了。”
“说来听听。”
牛奶果然没苹果味儿,差评。
“之前有一对夫妻来我们院看孩子,两口子都是信佛教的,老李就忽悠人家我们院这孩子入院的那一天,池塘里的荷花全开了,说是有佛心。”
“他瞎编的?”
“当然瞎编的...我们院有个鬼的池塘...”
“女孩儿文雅点...少说屁啊鬼啊靠的...”
他给我夹了块豆腐皮。
我没吃。
“屁...鬼...靠...屁鬼靠!”
卫风呛了口牛奶。
“你打工的事儿我帮你问问,我有个朋友开店的,前几天她还说要找个小工帮忙看看店。”
“为什么自己不看?”
“她儿子要高考了,得回去好好盯着,高考时期多重要啊。”
“是啊。”我又喝了一口牛奶,“重要...”
但这种重要与我无关。
“你不打算高考吗“”卫风问。
“考不考都一样。”
“嗯。”
说完这句话是长久的沉默。
他吃得很快,一盘子接着一盘子扫荡干净,最后用纸抹干净嘴。
“回去吧。”
我走到副驾驶座,食指一直按着口袋里的刀柄。
“我不习惯跟陌生人住在一起。”我没想着拐弯抹角。“你把我送回原野院吧,在找到工作之前我先住那儿。”
“也行。”他踩动油门。
“什么时候你愿意跟我不是陌生人了,你再跟我说。”
回到原野院后,黄豆炮轰一般朝我提问。
“祁飞,你为什么会突然被领养走?”
“那个开破能源汽车的到底能不能养得起你?”
“同性恋?为什么同性恋会在这么大年纪领养一个这么大的女儿?”
“我也挺想知道的。”
我指着黄豆的鼻子。
“你再多问一句,我就把你的喉管儿给切了。”
“我这不是关心你么...”
他声音越来越小。
“再怎么,说咱们也是从小在一块儿长大的好兄弟。”
“谁跟你兄弟。”
“那行那行,好父子行不行,你父我子总行了吧。”
“你怎么尽往我基因上靠呢?”
晚上我没闭眼,睡不着,就感觉肚子在叫。
肯定是蛋白质酒惹的祸。
果然没苹果味儿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推开门,蹲到平房的墙角旁,掏出早上剩下来的棒棒糖。
苹果味的。
头舒服了不少。
糖让我觉得宁静。
如果让我选择一种办法死去,我愿意选择吃糖过多而死。
听说吃糖吃多了会变笨。
很有可能最后我是笨死的。
一想到这儿我呵呵得自己笑起来,笑完后又觉得自己傻。
没劲儿。
上学也没劲儿。
我一晚上没睡,坐到课桌前的第一反应就是困,但又睡不着。
大脑皮层很兴奋,我甚至有种昨天喝的蛋白质酒全进了脑子的感觉。
但是身体很疲倦。
前桌的蒋妍妍都看出我的疲惫。
“怎么了?”
她把笔盒儿放到我桌上。
“我刚买了三支新的铅笔你要不要削?”
“放着。”
我说完这两个字,就没再说话。
我讨厌家人。
家人意味着连累,意味着累赘。
我不能拥有家人。
我也不能让卫风成为我的家人。
毕竟我是一个有大计划的恶犬。
我摊开手心看向两个黑色的毛笔字刺青。
恶犬。
我已经想好了要杀一个人,甚至连杀谁我都定下来了。
我也已经规划好了自己会怎么死去,就连死去的日子都选好了。
变数却来了。
我讨厌变数。
一晚上没睡的结果就是我睡了一整天、八节课,连午饭都没吃。
放学后往外走,这才发现自己快虚脱了。
卫风等在校门口,看到我出来后把车窗放下来。
“走吧,你打工的事儿我跟朋友谈好了,我们现在就去。”
“行。”
在车上,卫风给我科普他能干而聪慧的朋友。
“别看她是个女的,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不说,还开了个布艺店,你知道蓝印花布吧...她店里就是卖蓝印花布的,手工品全都是她找人手工做的。”
一大通听下来,我就记住了两个关键词。
布,儿子。
能源汽车开到一片艺术区,而后下坡开到一块儿空地。
“就这儿了,也不知道她这会儿人在不在。”
卫风打开车门。
从一个叫蓝印的店里走出来一个瘦高的女人,短发,很精干。
我慢吞吞地推开车门。
他们两个聊天,视线时不时扫到我身上。
“祁飞啊,这位就是我跟你说的阿姨,叫刘云。”
“她可以住在店里二楼的小阁楼上,对...反正也方便,你介绍的孩子我放心,谢什么啊...”
大概就是这些场面话。
刘云转过头正准备说什么,我身后传来一声自行车刹车的动静,她看向我身后。
“正行回来了啊,今天放学这么早啊?”
“靠。”
我当着我新任老板的面儿,直接一个字破出口。
转过头,果然是光棍儿节的夏正行。
他看着我,眼睛也都是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