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修错别字)
卓西的外婆病逝了。
老人家在住院的第13天,得知了自己的病情,在夜里偷偷拔下了氧气管。
她不想给外孙女增添负担。
一个人走的寂静无声。
享年62岁。
人生最悲痛的事,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
卓西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躺在她睡过的病床上哭了很久。
她从小跟随外婆长大,4岁时,妈妈生弟弟难产去世,爸爸很快再娶,有后妈就有后爸,就更不管她了。
她跟外婆相依为命,没有外婆,就没有她。
可外婆走了。
只留下一封遗书。
她蜷缩在病床上,嗅着被子上她残存的气息,一边哭,一边看:
“西西啊,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外婆已经走了。
不要怪外婆狠心,外婆只想你快乐轻松的活着。
这些年,外婆有你陪着,真的很幸福。
答应外婆,你也会幸福的,好不好?
外婆会一直陪着你的。
你还记得老家门口的那棵大树吗?
几次历经雷火,生生不息,真是一棵坚强的大树啊。
跟我的西西一样坚强。
所以,西西啊,你能替外婆回去看看那棵大树吗?
我来市里治病的时候,它又发芽了呢……”
*
清冷的葬礼过后,卓西谨遵外婆遗愿,回老家看那棵大树。
老家在偏远的乡下,相比繁华的都市,显得落后破旧,但满山绿色、鸟鸣啾啾,还是很美、很治愈的。
她穿着黑色的裙子、黑色的运动鞋,背着黑色的背包,走过崎岖的石子路,依着记忆,寻到了家门口。
家门口站了很多人。
他们在砍那棵大树。
正是夏天,那棵大树光秃秃的,没有一片叶子,显然不像外婆说的,生生不息、发了芽儿。
不过,卓西还是出声阻止了:“住手!不要砍了!”
那是外婆心爱的大树。
年头久远,有人计量过,树高达四十米,树围近十米,需要七八个人才能合抱过来。
可惜,历经了几次雷火,早成了一堆枯木。
曾经,有很多收木材的人想来买。
但外婆没同意,她从没想过卖它换钱,还一直想着救活它。
在她还小的时候,外婆就带着她给它浇水、施肥,即便没有救活,现在只是一棵枯死的大树,她也不许人砍掉!
砍树的人听到声音,纷纷看过来。
他们都认识卓西,村里唯一的女大学生,长得又漂亮,都对她印象深刻。
“是卓西啊。”
“卓西回来了。”
“大城市的水土果然养人,瞧瞧,长得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西西,你外婆怎么样了啊?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可是缺钱?别急啊,这树卖了,就有钱了!”
“对,你看这树又大又粗,能卖两万块呢!”
……
他们似乎还不知道外婆病逝的消息。
还想着卖树换钱是给她治病!
卓西没说话,漂亮的脸蒙了一层寒霜,满眼讽刺地看向人群中胖乎乎的中年男人。
他叫孙勤,是她名义上的舅舅,外婆收养的儿子。
不过,外婆把他当亲儿子疼,他却不把外婆当亲娘养,用外婆辛苦存的钱娶妻生子后,跟外婆来往很少,反而跟不要他的爸妈亲近起来。
外婆住院期间,许是怕花钱,他一次都没来。
甚至,外婆去世,她跟爸爸明明说了这个事,他还是当不知道,没有参加她的葬礼。
如今,显然也没把这个事告诉乡人,还扯了谎,说是卖树给外婆治病!
真可笑!
分明是自己打了卖树换钱的主意!
卓西想到这里,目露嫌恶:“舅舅,你没什么可说的吗?”
孙勤显然心虚,讪笑着说:“哎,西西来了,累了吧?咱回家喝口茶,我让你舅妈做你最喜欢的饺子吃。”
天色近中午。
快到吃饭的点了。
卓西自外婆去世,就没怎么好好吃饭,坐了一夜火车,又坐公交车辗转几次来到这里,早饿了,但饥饿也压不住她的愤怒、悲伤。
外婆刚去世,这男人就来砍她心爱的大树卖钱!
太过分了!
她气得脸红、眼睛也红了:“各位伯伯、叔叔,我外婆去世了,舅舅没告诉你们吗?”
这话一出,场面霎时就安静了。
都是成年人,很多事不言而喻。
卓西选择把事儿挑开了说,不想让孙勤再继续装好人:“舅舅,外婆去世的时候,还念叨你呢?你怎么那么狠心,连她最后一面都不去见?哦,我错怪你了,你不去见她,是想卖树给她治病啊!你可真是太孝顺了!”
她每一句都是讽刺,直把孙勤羞得不敢抬头。
当然,也有众人都在用批评、指责的目光看他的缘故。
一个上了年纪的大爷更是愤愤不平:“不孝子!你养母含辛茹苦养大你,你就这么回报她?人死了,你不去看,还骗我们卖树是给她治病!你个丧天良的东西哟!”
他这一骂,一个跟外婆交情好的老奶奶就哭了:“哎,没良心啊!想当年,你养母捡到你的时候,你还得喝奶,她为了给你找奶喝,寒冬腊月的天气,每天抱你跑几里地找刚生产的人家。早知道养了你这个东西,还不如当初把你饿死算了!”
这样的凄苦养儿情节更让人义愤填膺:“白眼狼!/平时不见你来看大娘,现在人病了,嚷嚷着卖树给她治病,原来打了这个见不得人的主意!/你还是人吗?/把我们当傻子哄啊!”
他们炮轰得孙勤灰溜溜想走。
他的妻子陈梅也在场,脸皮就厚多了,一把挽住他的胳膊,动作强硬扣住他,面上装无辜:“也不是哄,话不能这么说,我们不知道娘走了,真的,我们真想给她治病的,这不是家里穷吗?卖树也是没办法的事。”
卓西知道这个舅妈的德行,舅舅不孝顺,除了根儿不好,还有一半是她挑唆的,所以,也不客气,当即就怼了:“你不知道外婆走了?我跟你们打了多少电话?你们根本不接!就怕我问你们要钱!你们扪心自问,外婆住院以来,我问你们要过一分钱吗?你们不接电话,我发短信通知葬礼时间,你们也不来参加!你穷你有理!你穷就可以不管不问,不孝顺老人,你穷就可以打着治病的名义卖老人的树、坑老人的东西!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你脸真大啊!”
“你这姑娘说的什么话?大伙儿听听,她这是一个外甥女能说的话吗?没家教!没素质!还大学生呢!”
“想我当外甥女,你是不是该有点当舅妈的样子?我没家教,没素质,你有?你们一窝儿狼心狗肺的东西!行了,废话少说,赶紧滚吧!外婆头七还没过,你们别脏了她的轮回路!”
她饿得头晕眼花,心浮气躁,不想跟他们纠缠了。
但陈梅来劲了:“瞧你这丫头,嘴巴可真毒辣!既然外婆走了,你还回来干什么?不许我们卖树,你自己想卖吧?说的好听,你外婆辛辛苦苦挣钱送你上大学,也没见你孝顺几天啊!”
这是卓西的伤心事。
她一直想大学毕业接外婆到城市生活,给她买好吃的、好穿的,带她去旅行。
可没机会了。
她眼泪簌簌流下来,没再说话,而是走到大树旁,坐到暴露出来的树根上,捂住脸哭了起来。
大悲无声。
她哭得很安静。
如果不是一滴滴眼泪打湿了树根,没人知道她在哭。
在场的人都看得心疼,纷纷为她说话:
“你闭嘴吧!自己心里阴暗肮脏,还把别人想的那么坏!”
“西西什么人,我们都知道的。”
“对,我经常看见西西给老人家寄礼物,什么毛衣、羽绒服、营养品什么的,你们寄过吗?”
“别说寄了,我还见她从大娘这里顺东西呢!”
“就那个羽绒服吧?大娘没舍得穿,被她拿走了,她还说大娘穿着不合身给她了!”
“太不要脸了!”
……
大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陈梅面对炮轰,也有点抵抗不住了。
孙勤不想事情闹大,见她还想辩驳,把她拉住了:“别说了,你一个大人跟个孩子计较什么?”
他可不想在村里呆不下去,就笑着圆场:“都是误会。都是误会。我的错。我的错。”
他看向卓西,一脸慈爱:“好孩子,饿了吧?跟舅舅回家吃饭吧?”
卓西摇头,漠然道:“不用了。你走吧。树不能砍。外婆遗愿,不让砍树。”
孙勤应了:“嗯嗯,不砍,不砍,你别哭了,外婆看到,也会心疼的。”
卓西听他说外婆,眼泪又落了下来。
她跟爸爸不亲,弟弟从不理她,只有外婆一个亲人,可现在,这个亲人也没了。
以后,再没人心疼她了。
她摸着大树,想着以往的日子,哭得更凶了。
孙勤还想劝几句,表现下舅舅的样子,但被人拦住了:“你让她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对,大娘生前最喜欢这棵树了。她们娘俩跟大树有很深的感情。/让她跟大树待会吧。”
众人怀着这么个想法,渐渐就散开了。
世界安静下来。
唯有卓西还在哭。
“外婆,我来了。”
“你说的那棵大树……确实发芽了。”
她睁着眼睛说谎话,想着让外婆走的安心:“它真的很坚强啊!我也会像它一样坚强。你放心,我会幸福的。”
她努力挤出笑来,一边笑,一边哭。
然后,在她眼泪落下的地方,冒出了一点嫩芽儿,渐渐的,嫩芽儿长成了一棵小树苗,大约二十厘米,通体银色,阳光下,发着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