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二天上午，陶暮拍完了《紫霄》的戏，立刻转去隔壁《豪侠传》剧组。

赵辛让生活制片要了一份陶暮在《紫霄》的拍摄场次表，按照这个时间给陶暮排戏，确保两个剧组都不冲突。

这份待遇在男女主角和重要配角时常要请假赶通告接商演的《豪侠传》剧组虽然不算特殊，但是在小演员里还是头一份。以至于很多小配角们都有些不服气，私底下风言风语，当着陶暮的面却是各种拉拢讨好。

陶暮上辈子见多了这种人，也不以为意。唯一让他有点在意的是拍摄定妆照时，化妆师特地把他的肤色用黑粉调暗了几个色号。负责拍照的摄影师也故意把镜头压了压——陶暮上辈子有一段时间沉迷摄影，也玩单反，非常了解想要把人拍好看了镜头该怎么找角度。按照这个摄影师的拍法，照片出来后杀手无名的定妆照一定会显得比他本人矮，而且脸大。

摄像师和化妆师肯定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做。再换个角度想，能在私底下授意摄像师和化妆师这么做的人，必定在剧组举足轻重。考虑一下利益冲突，再善用一下排除法，有动机也有能力针对陶暮的人也就那么一个。

陶暮心下一哂，随意摆出手扶青蛇软剑的pose，微微侧身，凝视镜头的视线陡然犀利起来。摄像机“咔嚓”一声，摄像师和后期同时看向电脑屏幕——

但见阴暗的背景中，陶暮侧身而立，身体大半融入黑暗，只有画了毁容妆的大半张侧脸对着镜头。他目光幽深，面无表情，一只手轻轻抚摸着缠绕在另外一只手臂上的青蛇软剑。因为灯光和镜头的角度，照片中的陶暮看上去有些矮，轮廓也因为过于阴暗的光线模糊不清——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陶暮凝视镜头的那双眼睛，漆黑的仿佛一潭看不到边底的寒潭清水，寂静冷清，千年不化。他的身体因为侧身的缘故弓出一道弧度，摄像师原本没觉出什么，此刻再看照片，却仿佛看到了一条潜伏在黑暗中，伺机而动的毒蛇，从肩肘到腰侧弓出的每一丝弧线都在竭力模仿巨蟒狩猎时盘裹猎物的弧度。冰冷的让人窒息，阴柔的充满力量，浑身上下都透着一击必杀的阴狠决绝。

镜头前的摄像师和电脑前的后期，以及站在摄影棚内打算看好戏的吃瓜看客们同时打了一个激灵，原本还有些细碎声响的摄影棚内顿时鸦雀无声——全都被陶暮瞬间爆发出的漠视人命生杀予夺的气势震慑住了。

尤其是跟陶暮的眼睛对视过的人，顿时有了一种自己被蟒蛇盯上的错觉，仿佛一头即将被生吞入腹的猎物，性命危在旦夕。

一帮人不约而同地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只觉得一股寒流从尾椎处蔓延全身，连汗毛都颤栗起来。

有些明星偶像，可以通过化妆，打光和摄像角度抹黑，但是对于一位演技已达影帝水准的专业演员来说，你即便只拍他一只手一双脚，他也能给你演出掌控全局的气场来。

面对某些同行无法宣之于口但却心照不宣的刁难，陶暮懒得计较也懒得争辩，直接以最不容置疑的方式硬刚回去。这便是他对于自己影帝级演技的自信。

原本还想看好戏的剧组成员们全都安静了。一个个面面相觑挤眉弄眼。已经收下好处并打了保票的摄影师和灯光师则比较为难，一边暗自欣赏陶暮的定妆照，一边暗搓搓的发愁——陶暮能在灯光，摄像都故意刁难的情况下把定妆照拍的这么好，足以见他的天赋功底。

一般情况下，像这种有脸蛋还有演技的艺人，哪怕是个初出茅庐的新人，他们也是不愿意得罪的。娱乐圈子风云变幻，说不上哪天你踩过的小透明就一夜爆红，到时候有底气有资本的甲方们自然可以重新示好，但是像他们这些无足轻重的小炮灰，要是对方真有报复的想法，恐怕就要下场惨淡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摄像师和灯光师都不愿意把陶暮得罪死了，包括后期也是。

反正他们该做的也都做了，是陶暮自己有本事冲出重围。这么一想，负责拍照的摄像师立刻堆笑道：“完美！这张定妆照拍的太有感觉了。陶暮你以前是不是做过平面模特？很会找灯光找角度嘛。”

陶暮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的说道：“以前给人拍过宣传照赚点零花钱。我是个新人，有些名气的摄像师都不会把我们这些无名小卒放在眼里，所以只好自己找饭吃。”

陶暮说的“找饭吃”是行话，意思是拍摄期间镜头照顾不到的时候必须自己找镜头。也是点破他很清楚灯光和摄像在拍摄定妆照时的小动作，但是不想计较。

摄像师也没想到陶暮小小年纪，居然这么老练。登时有点灰头土脸。讪讪笑道：“我觉得这张定妆照已经拍的很好了。你看我们是不是就这样？你待会儿不是还有戏吗？咱们也别耽误时间了。”

言外之意，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既然能凭实力冲出来，那我也不会继续为难你。但也不能重新拍照，免得对另一边交代不过去。

这话里头隐隐有示好之意。陶暮初来乍到，虽然看不上这些人，但也不至于为了这么点小事起冲突。收拾不了阎王就拿小鬼撒气并不符合陶暮的行事风格。当然他也不是那种别人示好就迫不及待接受的软骨头。当即不软不硬的接了一句：“您是专业摄影师，自然您说了算。”

摄影师听着陶暮绵里藏针的讥讽，只做充耳不闻。扭头吩咐道：“行吧，收工。”

为了赶进度，一般剧组在拍摄期间都分为AB两组。陶暮拍摄定妆照是在B组，赵辛和男女主角们则在A组拍摄重头戏。

陶暮拍完定妆照赶到A组的时候，恰好碰见扮演男主角的宁远和扮演男二号的余泽演对手戏。坐在监视器前的赵辛回头看了一眼陶暮：“听说你定妆照拍的不错？”

陶暮微微一笑：“摄像师说还行。”完全没有提及拍摄期间的小龃龉。

赵辛嗤笑一声，意有所指：“好好努力吧。无论到什么时候，自己有本事才是最重要的。”等你有本事有地位，在娱乐圈里闯出偌大名声后，这种事情断然不会发生。

反过来说，正是因为某人实力不足，才会如此瞻前顾后怕这怕那，不断在背后搞小动作。不过这种小动作，能拍下去的只有实力不足的小透明。真正有实力如陶暮者，永远都是锥立囊中脱颖而出。

陶暮对这番话太深以为然。顿时点头附和道：“我会努力的。”

片场内的宁远也从助理口中知道了陶暮拍摄定妆照的经过。此刻见到陶暮不免有些心烦意乱，一个没跟上，立刻NG了。

“卡！”赵辛看了一眼宁远和余泽，道：“休息十分钟。下场戏陶暮和宁远对。”

受拍摄成本和拍摄场地影响，剧组拍戏永远不要妄想顺着情节发展来。所有场次安排都得屈服于空间和布景。也正因此，陶暮拍摄的第一场戏并非他在剧中的第一次出场。而是他与男主角大打出手后，男主角出于欣赏角度的一段对话。

地点：金陵城外

扮演男主角的宁远手摇折扇，玉树临风：“兄台武艺高强，登峰造极，并不该是无名之辈。为何在下从未在江湖中听闻兄台名声。”

陶暮面无表情：“吾乃杀手。”

“哦？”宁远眉峰一挑，饶有兴味：“此话怎讲？”

陶暮继续面无表情：“杀手无名——”

“卡！”赵辛看了一眼失手把道具折扇摔到地上的宁远。

宁远一脸歉然的朝着大家拱手道歉：“对不起，一时手滑。”

赵辛没说什么，场记提着场记板走到镜头前，再次打板——

宁远长身玉立，继续手摇折扇，还不忘在镜头前翻了个扇花，洒然一笑，一派风流气度：“兄台武艺高强，登峰造极，并不该是无名之辈。为何在下从未在江湖中听闻兄台名声。”

陶暮面无表情：“吾乃杀手。”

“哦？”宁远突然探身，信步走到陶暮身后，十分亲昵的想要凑到陶暮耳边——被陶暮躲开了。

“卡！”赵辛冲着陶暮怒喊：“你躲什么？”

陶暮皱眉：“他离我太近了。按照人设，杀手无名绝对不会允许一个初次见面的人绕到他的背后还贴这么近。”

宁远一脸无辜的摊了摊手：“我也是为了塑造沐清扬的角色。沐清扬潇洒倜傥，玩世不恭。遇见如此有趣之人，自然想要调/戏一番。”

两人说的都很有道理，但是宁远是男主角，还是投资商夏星娱乐力捧的新晋偶像。赵辛不好说宁远，只好瞪了陶暮一眼：“好好演戏，不要随便加戏。”

陶暮不置可否。

于是又拍第三次。

结果宁远又出问题。这回是走位的时候故意挡住陶暮的镜头。结果陶暮信步一转把镜头抢回来，宁远跟着转的时候一不小心崴了下脚，在镜头里突兀的矮了一大截——这段戏自然没法用了。

于是又拍第四次、第五次……宁远使劲浑身解数，他本来以为陶暮一个从来没对过镜头拍戏的小新人，就算偶尔发挥的好，也绝不会太稳定。所以他想打乱陶暮的拍摄节奏，从而压住陶暮的戏。

却没想到陶暮的发挥始终如一。倒是他自己，被接连NG打乱了拍摄节奏，现在怎么拍都找不到感觉了。

非常简单的一幕戏拍了一上午，连剧组盒饭都送过来了。赵辛看了一眼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宁远，还有始终面无表情符合人设的陶暮，顺手抓起大喇叭往脸上一怼：“咔！”

“午休放饭了。大家休息一个小时。”

话音未落，宁远直接把道具折扇摔在地上，一脸深沉的钻进房车。

连午饭都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