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绿晋江
有人?打头,后面陆续又走了三位绣娘。
尽管连夜修改合同,强调两?年?内离开,月钱只发到?上月,且新?学的绣技不可再用,否则追责赔钱……但想也晓得,这是管不住的,全靠自觉。
后来召来苏婶悄悄谈话才知,锦娘前脚刚与同伴们哭诉自己是被?逼无奈,后脚却恍若迫不及待般地递交辞呈。
收拾包袱时一直抹着泪夸主家心好,道大家若有要走的尽管开口,无有不放的。一些绣娘们本就心思浮动,自然跟上。
“是绣场环境不佳,抑或管理不善?”
花无缺一进门,便?听?少女托着腮嘟囔道。
“一个个的都学了两?月便?说要回去待嫁,求我大发善心莫要强留,我应允了,她们开开心心绣着自己的嫁衣走了……就离谱!”
白衣公子走近,将?桌上几份绣娘的简历大致一瞧,和声道:“她们也确实到?了待嫁之年?。”
“你瞧瞧这个叫林仙儿的,她才十三四岁,跟不悔一般大。这要是杨左使,怎么也得留到?十八岁才肯将?闺女嫁出去罢!”她推去份简历。
纸上的画像巧笑倩兮,纵然画工不怎么好,但依稀可见是个貌美可人?的小?姑娘。
他?冷眼瞧着纸上画像的面貌,未接。
顿了顿却轻笑,柔声细语道:“绣场环境再优渥,教再多学识,也不过是提早让她们准备好嫁人?生子的条件……那些留下的绣娘,才值得花心思培养。”
“我知道。要走的本也留不住,还能给收容不下的其他?姑娘腾位置。就是心中烦闷……为何女孩子非得嫁人?不可?可怜许多少女根本没机会抗争,若盲婚哑嫁,痛苦一生怎么办!”
他?笑意微顿:“世上,哪有那么多两?情相?悦呢。”
“反正,我若非真?欢喜一个人?……”少女怏怏垂眸,指尖摩挲着书案:“是宁死?也不愿嫁他?的。”
——这便?是你离去不归的缘由了么?
花无缺默默思忖道,唇角笑意发苦。
*
心兰并?不晓得身?边光风霁月的无缺公子在暗地里琢磨些甚么,她如今每天睁眼开始,就是撩起袖子扑在基建大业上发光发热。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铁姑娘苦思冥想,困扰多日了。
终于,某夜子正,半睡半醒间灵光闪过。
她害怕遗忘,遂以顽强的意志挣扎起身?,提笔记下自己的真?知灼见,傲然开怀,复沉沉睡去。
翌日晨醒,呆怔无声。
纸上凌乱草字,艰难辨认方?知:
——人?越多,养的猪越多。
“……”原来她身?处江南,心念昆仑猪。
这份迷惑,直到?去小?楼边新?开的馆子蹭饭时,也未解开。蛛儿听?后哈哈大笑,一面笑一面对着花满楼嗔怪,说其憋笑的模样实在很?无趣。
花满楼摇头,无声叹息:便?是陆小?凤在,他?也不敢笑出来的……他?们若真?笑了,恐怕殷姑娘就要恼了。
少女有时生气,是全然不讲道理的。
在这些日子的相?处中,他?已渐渐明悟。
大厨宋甜儿知道后,闷声做了一桌子肉菜:腌笃鲜、东坡肉、卤水门腔、香烤猪颈肉……连炸春卷里头,塞的都是里脊。
端菜上桌时,黄衣小?姑娘握着紫衣少女的手正色道:“铁姊姊,慰你相?思之苦,莫要客气。”
心兰平静地牵起唇角:“我不客气。”
她执起竹筷,已决心化悲愤为食欲。
但这热气腾腾的一桌菜,最终并?没能进到?她的肚子里,遑论带回去犒劳辛苦行医赚钱的花公子。
风尘仆仆的陆小?凤拉着个面容俊朗的年?轻男子寻来,连口水也顾不得喝:“少女失踪的案子又来了,这回有三个,全是从你绣场离开的姑娘!”
心兰一惊,霍然站起。
*
那年?轻男子名叫冷血。
是六扇门派出来公干的,神侯府四大名捕排行第四,江湖人?称“冷四爷”。瞧着确实寡言少语,奇妙的是,并?不让人?觉得如西门吹雪那般难以接近。
“她们离去前,都说家里已找了门好亲事,或是年?纪不小?要回家待嫁。我确认过她们并?非被?强逼,划去名字便?放她们走了。”
冷血仔细地翻阅过合同和名单,心说这姑娘简直是在做慈善,面上却只淡淡指着一张画像道:“她呢,也是说要回去成婚?”
画中少女唤作林仙儿,心兰印象颇深。
她点了点头,蹙眉道:“她尚不满十四岁,因此我多劝了几句,但她坚持要走……这群贼人?,真?就连小?女孩儿也不放过,可恨!”
“不,她平安无事……”冷血默了默,方?继续道:“就是她报的案子,是唯一逃脱的人?。现下正在县衙里,说哪儿都不安全,吵着闹着要跟衙役们同吃同住。”
心兰眨眨眼,欣喜道:“有证人?,岂不是有望找到?幕后黑手和失踪少女了?我认识位叫秦云的姑娘,很?早便?被?抓走,若有甚么线索,还请冷四爷告知!”
“那林仙儿……”冷血张了张嘴。
注视着眼前面带疑惑的少女,俊脸薄红。
他?实在无法梗着脖子说出话来,移开目光,推了记旁边大快朵颐的陆小?凤:“你来说罢。”
为了赶路,陆小?凤两?天都没好好吃饭了。
冷血这种吃公门饭的都能忍得很?,几口干粮半壶水就对付过去。陆小?凤不是不能忍,但他?觉得吃饱吃好了才更有力气办事。
“那小?姑娘厉害得很?……”他?啃完一块香烤猪颈肉,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大拇指,啧啧道:“本来都被?抓走了,路上竟引得贼人?为她晚上跟谁睡大打出手,互相?残杀死?了仨,还有俩也被?她放迷烟晕了过去。”
“……啊?”心兰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已承认自己并?非甚么绣娘,是听?说绣场待遇极佳,装成贫苦人?家想补贴家用,才报的名。”冷血默默补充,低声委婉道:“请辞也并?非要嫁人?,是嫌闷得慌……满屋子全是姑娘。”
心兰看了看陆小?凤,又看了看冷血。
“我记得她,长得很?漂亮……”宋甜儿对外界的事情很?少感兴趣,此时却愣愣插嘴:“她也不喜欢绣花,想像我一样出来做别的么?”
——但为什么满屋子都是姑娘会闷?
宋甜儿想不明白,闷不闷跟这有何关系。
蛛儿走过去,牵过她的手:“走,咱们去厨房再准备些食材,姓陆的那家伙太能吃了……”黄衣小?姑娘迷惘地揪着辫子,好在没非要追问。
花满楼轻咳一声,起身?跟了上去。
唯一留下的心兰发觉自己并?未理解错误,三观受到?剧烈冲击,呐呐道:“林仙儿才十四岁啊,你们未免也将?人?想得太……太龌龊了!”
记得那是个挺温柔可爱的小?姑娘,连苏婶都说她虽绣活一般,但很?耐得住性子,讲话也细声细气的。
冷血垂着头,没有争辩。
“我原以为这样的女子骗骗男人?倒是不难,哪晓得如今倒是哄着姑娘多一些。”陆小?凤仰头叹道:“等你到?县衙,亲眼见了她,便?清楚了。”
——林仙儿对男人?来说简直是种毒。
眼见一个个捕快像花蝴蝶似的围在那少女身?边。年?纪小?的也罢,大的都能做她的爷爷了,而她来者不拒,欣然笑纳了诸多吃的用的玩的和奉承话。明明是纯洁的面容……而今媚眼生波,通杀。
冷血重重咳嗽,捕快们才四散而去。
年?轻男子肃然而立:“她来了,你有甚么要交代的?没有就走,公门之地,容不下闲杂人?等。”
“我是个一点儿武功也不会的弱女子,刚刚死?里逃生,官家竟要赶我这可怜人?走么?”林仙儿咬唇,眼波朦胧,神态欲泣。
她穿着身?淡粉色的长裙,并?不暴露,配着那尚有些稚嫩却十足美丽的面容,简直纯情得一塌糊涂。然眉眼稍动,风尘意味便?流出几分。
心兰都怀疑自己从前是不是瞎了,一个人?竟能差距如此之大,蹙眉道:“你有事要对我说?”
林仙儿柔柔一笑,软声央求道:“官爷这里容不下我,还请小?姐救命……我虽不算甚么良家女子,但当初在绣场里安生做活,有目共睹!”
心兰挑眉:“你想回来做绣娘?”
她凄然道:“我实在无处可去。”
便?将?自己的苦楚一一道来,总之就是“虽然我抽烟喝酒烫头,但我还是个好姑娘”的故事。
冷血的眉宇皱得快能夹死?一只苍蝇。
他?盼铁心兰将?其带走,六扇门自会保证安全,旁的却实不愿沾。但耳听?这年?纪虽小?却将?男人?们玩得团团转的少女满嘴谎言,实在担心真?正的好姑娘被?骗……
“你藏着的金银财宝早已被?挖出,清贫孤女,能以珍珠粉养颜?”冷血自袖间拿出个小?罐,递到?身?侧:“你瞧这价值几何?”
心兰茫然道:“不知道……我从不擦粉。”
闻言,年?轻官差的脸又透出淡淡的粉。默然间,将?小?罐抛向?它的主人?,恢复肃容:“别再装可怜,这里无人?吃这套。”
——原还当是只冷面虎,不想对着姑娘脸皮竟这般薄。
可惜之前情况紧急,教我失了伪装,故不得不坦白相?告,再不易骗到?这样心性坚忍的男人?了。
林仙儿转了转眼珠子,娇声道:“官爷既不吃,为何将?小?女的珍珠粉带在身?上呢,莫不是因为它香?”
“因怕掺了毒,要验。”
冷血的回答可称掷地有声。
粉衣少女被?噎住半晌。
晓得讨不着什么便?宜,生怕自己苦心勾搭男人?得来的财产要被?充公,因此伏低做小?,讨饶极快。
乖乖地跟在紫衣少女身?后出了县衙。
但刚跨出门槛,便?小?心翼翼试探道:“听?闻花七公子在西湖边有座小?楼,大门日夜敞开,不论是甚么人?请求帮助,他?都施以援助的,我想……”
“要不,咱们还是回去罢?”带路去天鹰教地盘的心兰倏然停住脚步,打断了对方?。
她一本正经地分析道:“我觉着县衙大牢里就挺安全的,有冷四爷照看着,保证你吃好喝好睡好,就是夜香记得自己倒。”
“别……”林仙儿不吭声了。
心兰上下打量她,叹着气悠悠道:“不该想的别想,其实是为你好。”蛛儿最厌恶的,怕就是这般玩弄男人?的女子,她的千蛛万毒手可不是吃素的。
粉衣少女点头如捣蒜,赔了个笑脸。
心中却愤然不已,暗暗痛骂道:怎么,天底下姓花的男子难不成都归你管?
花无缺教我颜面尽失,只能灰溜溜请辞也就罢了;连据说最是温和仁善的花满楼,我竟也接近不得?!
——呵,她林仙儿偏不信这个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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