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白莲
尘土飞扬的乡道,一路颠簸,大夏天又暑气蒸腾的样子,实在没什么美感,直到上了通往县里的一截国道,才稍微好点,至少全是平坦的大路。
坐在车斗里的福妹,虽是最稳妥的那一个,但因着生病没精神,在四处漏风的车上,她也快要晕吐了。
“慢点慢点开哟,也不着急这一会儿了,你妹妹有点不舒服。”陶母在边上注意到福妹的状况,拍了拍前面的二儿子,又掏出包里的军用壶,递给福妹,“再喝些水,高烧啊,就是要多补水。”
“呼!”
灌了大半壶水后,福妹总算是清醒了些,感觉自己又活过来。
病着的状态是真不好,头晕乏力、全身酸软,但就这样,福妹也是无比的怀念了,终于是有了点自己重生回来的真实感了。
先前在家时,一切的感觉太过美好,让福妹仍是有些不敢相信,总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因为她记忆最后一刻,是自己奋不顾身的冲向宝儿,想要为他垫背了,哪怕当时的福妹只是一团看不见又摸不着的影子,可当妈那颗牵挂孩子的心是一直都在的,随即,她便陷入了无尽的黑暗,失去了意识。
待福妹再醒来时,就是眼前在家的自己、还是回到了几年前,玄乎的叫人不敢想这是真的了。
老天竟是如此的垂怜她吗?死后,能让她以另一种形式陪伴孩子几年,最后,竟还把命还给她了么?
等抵达县医院,排队挂号找医生看病,护士将针头扎进她手背的那一瞬,福妹是彻底的信了,这痛感,太久违了啊!
“哎哟哟,怎么扎个针还哭上了呢?”
看到自家闺女没喊疼,却自个默默的在哪儿掉金豆豆,陶母马上心疼上了,但也没办法,烧久了是得挂水尽快消炎的,她是恨自己不能代替了,只好打发老二去给妹妹买点水果和零嘴,像是大白兔奶糖那些都称点回来。
得了老娘令,陶舒安一溜烟的跑了出去,根本不用陶母再掏钱的,他自己这段时间一直有在县里打零工,包里有钱,给自家生病的亲妹买点吃的,那他花得是心甘情愿。
陶父骑自行车到的时候,福妹的吊瓶还有一大半,他陪着在走廊坐了半晌,又去外头抽了支烟,实在是守里面没他什么事,快中午了,叫上买东西回来的老二,两人又一起去外头饭馆定个饭。
县里的个体经营起来了后,国营饭店虽说不需要票了,但也开始不怎么吃香了,已经有了衰败的势头,毕竟,私营的店,每家能卖点不一样的,不说是多有特色的,至少能挑上两家随便选选了。
“就这家吧?”走了半条街,陶舒安指着一家生意正红火的面馆问道。
“行。”陶父没什么意见,面食好消化也行的,瞧了眼墙上挂的木挂牌,指挥着让老二去点,“你妹妹就二两小份清汤面,你娘的要大碗,她爱吃辣,我们俩你看着来大份吧!”
说完,陶父拿出了家里带来的铝饭盒,递了过去,都是老大给带回来的了,正准备摸钱出来,没想到被老二阻止了,拍了拍自己的口袋表示他有。
“嗨哟,那今天就你请客了。”儿子孝顺,当老子的自然高兴了,等陶舒安跟老板说完回来,陶父还乐呵呵道,“这月末要开资了吧?到时候,我让你娘少收你点,你自己大了,又在外头读书,包里是应该留两个钱,应应急什么的,不过可不能乱花知道不?”
“知道啦!”
陶舒安看着陶父又开始要长篇大论的教育他了,赶紧先答应道,老爹说什么都点头就是了。
不过要他说啊,他老爹还是保守了些,如今陶舒安手里能有点余钱,却不是靠平日里那点生活费省下来的,那总的一共才能有多少呀?
还是他三叔说得对,想要花钱呢,自然得先学会挣钱了,不然,光靠攒钱的几个子儿,那得猴年马月才够的?
陶舒安放假了,虽没跟他三叔天南海北的去跑运输了,但也被塞进了县里的修车铺当学徒工的,每日是很辛苦,从早到晚钻车底了,可这钱和本事却实打实的捏在了自己手里,如此,才给了他机会,在自己没毕业工作前可以力所能及帮父母分担点了。
***
福妹这边挂完水,一家人折腾着回去已经是半下午的点了,还好是先在县里吃了饭的,不然,到家面对的也是冷锅冷灶。
医院给开了吊瓶的药,接下来的两天,福妹到村上的诊所挂水就行的,陶舒安也不需要再接着请假陪护了,没什么大问题,全家都跟着松快些了。
到第三天,福妹的病症完全好了,头不昏脑不涨了,只是捂了好几天的汗,等她痛快的洗了个热水澡,才算是畅快了,人看着也精神了不少。
而在晕乎乎的几天里,尽管福妹大部分的时间都是躺在家里没能出去活动了,但与自家老娘时不时的闲聊中,她还是想起了不少事,也可能是因为真的回到了过去,那些随时间逝去快要忘记的细节,其实,都是她身上刚刚发生的了,只要一碰上,便全记起来了。
眼下她才过去的高考,自然是被母亲念叨的最多了,陶母是担心她先前的病没好全,怕是会影响福妹在考试中发挥。
福妹最近也就一直在回想这件事,当然知道母亲的担忧将会成为现实,她最终没能被自己理想的学校录取,去到了一个专科学校就读,因此她还颓废了好长一段时间。
不过,有后面跟梁明远的相遇,算称得上一句“塞翁失马”了。
可有她当阿飘那几年的经历,过去和未来各种信息的交织在一起,还就真让福妹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
或许,她的高考成绩是有误的?
有两个哥哥在前头做标兵,福妹自然是不能做落后的那一个了,从小爱读书爱学习的,成绩也一直名列前茅,既然她上了高中肯定有要读大学的想法,虽然前几年大部分成绩好的学生可能因家境选择上中专尽早就业,但陶家仅是他们三兄妹在,供三个孩子上学倒不是太吃力,愿意继续读就读了。
最后,福妹意外的,被“生病”这个不可抗拒的外因打倒。
哪怕福妹当时嘴硬说着自己绝不会复读的,但如今回想起来,她心里仍是有点意难平的,毕竟,自己也算寒窗苦读多年,却没个圆满的结果。
何况,自己没能去成的学校,福妹那个所谓的“闺中好友”——杨蕙心,她却收到录取通知书?
当杨蕙心假惺惺的来安慰没考上的她,实际是来炫耀自己的时候,解释说,自己考那么好,可能是因为高考前有远房表姐给她单独补习的功劳了。
而福妹,至今也记得,那时,杨蕙心的恶心做作样。
杨蕙心梳了一头光滑的大辫子,身形壮实,却故作西子捧心般,一脸庆幸的说,自己其实也是临时抱佛脚了,大概又想到这趟来看福妹的目的,转头过来面带歉意的问她:“福妹,我考上了你想要去的学校,你不会怪我吧?”
“我,我这次,其实就是走了狗屎运,你知道的,我平时绝对没你考得好了,没你那么厉害的。可是,填志愿的时候,我还是坚定的改来和你一样了,那,那也是因为,我想我们今后还能继续作伴儿了。你是我最最要好的朋友,即使是上了大学,我,我心里其实也不想我们分开的。”
“可我没想到,事情怎么变成这样了呢?偏偏,是你那顿时间病了……”
“福妹,你,你要是还觉得难过的话,那,那要不,要不我还是放弃吧,我们俩去找老师说要再读一年,再考一次,你说好不好?这回你是因为生病才没发挥好,我相信你下次肯定可以的。”
“只是我的话,我可能就不一定了,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像这次这么幸运了。不过,要是能让福妹你开心起来,我也愿意陪你的,谁让我们是好朋友呢,是吧?”
“福妹,你觉得我这个主意好吗,要不,要不我们现在就去学校找老师吧?”
“......”
杨蕙心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福妹能同意吗?当然是不能了,况且,那个时候的她,还眼瞎心盲,完全没看出某人那幅虚伪的嘴脸。
这么多年过去,杨蕙心的原话,其实福妹已经记不全了,不过,她那会儿的“表演”,确实令人印象深刻了。
在福妹自己还没来得及为失之交臂的大学哭了,对方已经先行代入了一般,哭得梨花带雨,又说了那么一大段“真情实感”的话,杨蕙心可不就完美诠释了啥是“好闺蜜”了么?
第一句就问自己怪不怪她?
福妹当时还懵的,没来得及反应什么,杨蕙心紧接着便开始贬低自己,抬高她,给人戴高帽子,话赶话的说到后面,又以退为进的要放弃大学去复读,逼问她答不答应了?
这可能是猜出,大概没人会真的让自己的“知心好友”放弃大好的读书机会,而来成全小姐妹之间要什么都要作伴的私心吧?
并且,福妹自己本来也没什么心思说要去复读了。
杨蕙心的那些话,放到了现在,福妹也不得不称赞一声,实在是高啊!
而那时候的杨蕙心,其实是跟福妹差不多一边大的,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但她小小年纪就已经有了如此心机,实在是可怕。
果然,福妹最后确实是没玩过杨蕙心了,早早的丢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