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 31 章

“寝殿就在这儿,娘子这是要去哪里安寝?”

李景琰的声音在静悄悄的春夜显得异常清晰,尤其他声色清越,如水激石。

程鱼儿明眸似水,借着窗外的月光,看到李景琰清冽的凤眸微微上挑,唇角挂着弯弯的弧度,正目不转睛看着她。

见?她望过来,李景琰唇角弯弯的弧度更大,并没有?放过程鱼儿,他笑盈盈,声色温柔,却一字一顿,很是清晰:

“娘子这是要去哪里安寝?”

“王、王爷,你没睡?”

程鱼儿吓得声音都不连贯,她想起自己刚才对李景琰的所?作所?为:用姑娘家家用的口脂给李景琰涂唇瓣,还一遍又一遍。

程鱼儿声音里都带了?些哭腔,水汪汪的大眼睛雾气弥蒙,捏着手指,可怜巴巴望着李景琰,只希望李景琰是刚刚醒来。

李景琰看着她眼眸里的泪光,心里一疼,想要捉弄程鱼儿的话锋一转,轻声道:

“睡了。”

程鱼儿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她捏着指尖,小心翼翼吞了?吞口水,正想舒一口,却被李景琰一句话骇得差点被口水噎住。

“刚被娘子吵醒了?。”

李景琰直视着程鱼儿,似乎压根没有?察觉程鱼儿的窘迫,出声解释道。

他抬眸看了?看窗外,透过窗棱,可依稀看见?黑蓝色的夜空,灰白色的云雾缭绕,零星有?几点星辰点缀。

他侧眸凤眸又锁住程鱼儿,不?依不?饶再次问道:

“天色已晚,娘子怎么还不?安寝?”

程鱼儿心中忐忑,贝齿咬在唇瓣儿上站得笔直,生怕下一瞬李景琰发作,可她愣愣恍惚中,只听李景琰没有?追究口脂的事情。

可能那时李景琰没有?醒来。

程鱼儿心中惴惴,却猜测道,想着若是李景琰知晓定会生气,万不?该现在这般温和淡定。

程鱼儿自己也不?敢提,只瞥了一眼李景琰的菱唇,浅绯色的薄唇犹闪着油润的光,似乎在昭示着刚才她的行径。

见?李景琰目光灼灼盯着她,程鱼儿捏着指尖稳住心绪,指了?指殿中一旁的美人榻,小声道:

“我?在美人榻睡就行。”

“可是那里没有被褥。”

李景琰望了?一眼美人榻,英眉微蹙,声音温柔又体贴,又凝视着程鱼儿柔声提醒道:

“娘子会冷的。我?也会心疼的。”

缠绵情话,撩人心乱。

程鱼儿雪腮腾得一下绯红,绯晕儿从肤白胜雪的雪颊一直蔓延到耳根,翦水秋瞳湿润润不?敢直视李景琰,心跳一时乱了?分寸。

她低垂着头,好一会儿才发觉李景琰话中的不?对,小声反驳道:

“有?被褥,我?前些日子都睡这里……”

她说了?一半,抬眸看了?一眼美人榻,话顿在口中。

美人榻在月光下光洁发亮,却是一览无余,上面压根没有?被褥,明明白日里还有?一个玉枕,现在也没了。

“怎么没有被褥。”程鱼儿小声喃喃道,她嘟着嘴巴,眸中疑惑,小声轻喃:

“难道是丫鬟忘了??”

程鱼儿目光慌乱,她望了?望美人榻左右,又望了?一眼眉眼带笑看着她的李景琰,心脏更是怦怦怦跳个不停,声若擂鼓。

“我?,我?去拿个被褥。”

程鱼儿垂下头,莲步轻移去拉衣柜。

偏,李景琰不如她所愿,他手支着下巴,侧着身子含笑凝视着程鱼儿的一举一动。

程鱼儿双手去拉双开?门的红檀木柜,那里堆满了被褥,足足有?十几条。

程鱼儿心道,定是今日李景琰醒来,伺候的丫鬟们紧张害怕,忘了?给她拿出被褥。

“吱呀——”一声响,厚重的衣柜门被拉开?,程鱼儿弯弯的唇角一下子僵住了?,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我?让丫鬟把以往的被褥都烧了。”李景琰淡淡开口。

程鱼儿猛得转回头,纤眉颦蹙,明眸顾盼生辉,瞳仁里泛着些不?认同、不?开?心的嗔怪。

李景琰面上无辜,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拔步床的百子千孙锦绣云纹被上,神色稍稍有?些落寞,目光似是没有?实处,声音有些低哑:

“去去霉运。”

清透的月光透过窗棂斜斜照在内殿,偌大空荡的房间也显得有?了?一两分的温柔。

程鱼儿借着月光的清辉,看见?李景琰如玉的侧颜,他乌密的睫羽低垂,遮住了?眼眸,让程鱼儿看不?到他的神色,只看到他姣好的下巴隐隐带着苍白的清润,唇角抿成一道笔直的现。

他眉睫颤颤,大红的百子千孙被衬得他面色近乎透明,分外寥落,是大病初醒的脆弱。

程鱼儿心中一颤,忙莲步轻移,步入榻前,思?忖一瞬,她手抓住了李景琰落在被褥上的手,声音软糯温甜:

“王爷,别伤心,你的腿会好的,你的病也会好的。”

“以往的被褥烧了也好,却是该去去霉运。”

程鱼儿轻声附和道,她想着这在平常百姓家也是常有?的事情,是她忘了?嘱托丫鬟们在李景琰醒来的第一时间烧了病中的被褥衣物。

“嗯。”李景琰轻轻应了?一声。

他大手反手握住程鱼儿温软嫩滑的纤纤玉手,将程鱼儿整个手掌都仔仔细细团在了手心,扬头抬眸,笑语嫣然:

“娘子,我?们安寝吧。”

“好。”

程鱼儿看了?看空荡荡的美人榻,又瞥了瞥空荡荡的红檀木衣柜,再瞅了?眼笑盈盈望着她的李景琰,硬着头皮点了点。

她平日里乌亮晶莹的翦水秋瞳此时水润润、雾蒙蒙,她面上也带了几分疑惑,盯着李景琰俊逸矜贵的面容,内心颤颤,总觉得哪里不?对。

李景琰神色不动,气定神闲任程鱼儿打量,眸色温柔缱绻。

程鱼儿看了?半响没看出什么?,她挠了?挠头,只觉得自己可能多心了?。

*

“王爷,你别动,我?过去一下。”

程鱼儿慢吞吞爬上了?拔步床,越过李景琰朝着床内侧爬去。

李景琰面上清清淡淡,乖巧得微微颔首,一动不动。

程鱼儿没发觉,随着床榻淅淅索索的动静,李景琰垂在榻上的指尖轻颤,耳根也染上了?绯晕儿。

等程鱼儿撩开了?被褥,李景琰抬手将绯红色的床幔落下,唇角慢慢翘起,眉梢眼角都带了?几分清浅的笑意与得意。

李景琰平躺身子,抬眸望着正上方,嗅着耳畔浓郁的栀子花香,他目光神采奕奕,无声叹了句:

“无巧不成书,话本诚不?欺我。”

今日晚间丫鬟要去衣柜里抱被褥,让他想起他与程鱼儿还两床分居。

想着今日他表白后,程鱼儿躲他到现在还未归,李景琰望着满柜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脑袋里灵光一现,想出了主意。

李景琰歪头看了?看右侧小小的身影,眉目清润,唇角又忍不?住翘起,再一次感叹自己的聪明。

李景琰轻轻翻了?一个身。

程鱼儿忙闭上眼睛,屏主呼吸,假装自己在睡觉。

李景琰身子一僵,凤眸里光芒微闪,他抿住唇角,想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不?可操之过急。

李景琰又深深看了?眼与他相隔了?足足两尺距离的小小身影,凤眸闪过如水的笑意,慢慢闭上了?眼睛。

程鱼儿一直屏住呼吸,身子蜷缩在一起,小心翼翼面对着墙面,一动不敢动。

过了?好久,房间里静悄悄,程鱼儿支着耳朵,只听见窗外树影沙沙声。

程鱼儿吞了?吞口水,翼翼小心将身子转正,她不敢乱动,听了听声音,李景琰的呼吸平缓均匀。

应是睡着了?。

“王爷?”程鱼儿压低声音,很小声、很小声唤了声。

没有回声。

耳边依旧是轻缓的呼吸,李景琰的身子纹丝不?动。

程鱼儿轻轻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着的身子慢慢放松,这一放松,没几瞬呼吸,她便沉入了甜甜的梦境。

耳边响起平缓的呼吸,李景琰猛得睁开?眼睛。

他侧身,支着身子借着朦胧暖红的光,目光灼灼深情注视程鱼儿。

良久,他眉睫轻颤,双手支在榻上,脊背悬空,不?动声色挪了下身子。

一寸一寸,那两尺之距慢慢变成毫末。

李景琰再次侧眸,看着近在咫尺的程鱼儿,他歪歪侧眸,便可嗅到程鱼儿身上浓郁的栀子花的幽香,沁人心脾。

李景琰清冽的凤眸漾出轻轻浅浅的笑意,他伸手慢慢拉住了程鱼儿垂在榻上的纤手。

纤手很软,就像肩畔的姑娘,温软得想人想将她环在怀里,抱在心口。

李景琰垂下眼帘,喉结慢慢滚动,半响,他将纤软温滑的玉手团在手心,珍而重之放在他的心脏处。

感受着心脏处传来的微微负荷,李景琰慢慢闭上了?眼角,菱唇轻翕,溢出一声缠绵温柔的话:

“娘子,晚安。”

*

翌日一早。

程鱼儿醒来时,迷迷糊糊,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眨了眨湿润润的眼眸,想伸个懒腰,突然发现床榻宽阔的有?些陌生。

程鱼儿一个心惊,思?绪电闪雷鸣间想起昨夜之事。

程鱼儿屏住呼吸,僵直身子慢慢扭着脖子朝床外侧看去,却见另一半床榻空空荡荡。

程鱼儿伸手摸了摸床榻,外侧一侧床榻,凉凉的,已经没有了?一丝温气,应是睡卧之人已经离开许久。

程鱼儿这才发现视野一片暖红昏暗,她抬眸去看,原是绯红的床幔环在床榻,将内殿的光遮得严严的。

程鱼儿忙抬手拉开?了?床幔,却见日光透过窗棂斜斜洒在美人榻前一尺。

这是天光已经大亮!

程鱼儿一下子不?困了,起身坐起,外殿一直守着的赵嬷嬷并一个小丫鬟听着声音进来服侍:

“姑娘,你醒了?。”

“我?今日起晚了?。”程鱼儿有些不?好意思,她挠了?挠自己的鬓角,睇了?一眼外面,小声对赵嬷嬷道:

“嬷嬷,您在外面怎么不?唤我起来?”

“王爷不让。”

赵嬷嬷一边伺候着程鱼儿穿衣,一边小声回禀道,面上却是带着盈盈笑意,她侧目看了?眼面色红润的程鱼儿,眼里的笑意更甚,声音慈祥温柔:

“王爷嘱托了?奴婢们不让打扰,让您好好休息。”

程鱼儿慢慢伸了?一个懒腰,昨夜床榻又软又舒服,因而这一觉不?仅睡得饱还睡得好,现在神清气爽,一扫前一日的困乏。

她其实往日里也贪睡,不?过嫁与锦王府冲喜这几日,时时刻刻惦记担忧着昏迷不醒的李景琰,便从未睡过懒觉。

“王爷去哪儿了?”

听着赵嬷嬷的话,程鱼儿耳尖微微有?些绯红,她水眸情不?自禁朝外看了?看,珠帘挡住了?视线,什么?也没看到。

赵嬷嬷手指转的飞快,熟练灵巧得为程鱼儿挽了一个望仙九鬟髻,抬眸观察铜镜里程鱼儿发髻的高度,一边应道:

“王爷今日要出府,现在正在院子摆弄轮椅。”

“王爷似乎不太喜欢那个轮椅,从早上起来摆弄到了现在,约莫一个多时辰了?。”

赵嬷嬷视线从铜镜中收回,手指专注在程鱼儿的发顶,想着李景琰在院里的忙碌,压低着声音朝程鱼儿絮絮叨叨禀报道。

听赵嬷嬷说李景琰不喜轮椅,程鱼儿想着李景琰自幼矜贵无双,性子又桀骜不?逊,此时双腿不良于行,李景琰嘴上不?说,心中定是烦闷。

程鱼儿心中有些浮躁,一时坐不?住了,她素手从梳妆奁中拨出一支桃花缠枝木簪递给了?赵嬷嬷。

等赵嬷嬷甫一将发髻固定,她便火急火燎提着裙角就朝外走。

“王爷。”程鱼儿还未跨出门槛,刚看着一抹宝蓝色的衣角,她便轻轻柔柔唤了一声。

多福轩院里。

李景琰坐在酸枝红木官帽椅上,正紧锁眉头,垂头摆弄着轮椅,听见程鱼儿的声音,他抬眸去望,一下子怔住了。

只见程鱼儿身着一身浅胭脂色的百迭裙,裙摆是层层叠叠的绯色的次第盛开?的山茶花,如瀑青丝由一支桃木簮高高挽就,冰肌丽色,未施粉黛,却比身上胭脂色的山茶花娇艳,清新出尘又明艳不可方物。

李景琰怦然心动,一时移不?开?眼。

“王爷。”

程鱼儿胸膛微微起伏,声音还带着些许着急和娇喘,她拎着裙角站在李景琰身侧,见?李景琰不动,轻轻又唤了声。

李景琰不动声色移开?目光,敛住眼里的惊艳。

他目光落在轮椅的木轱辘上,却又目光一顿,想起了?什么?。

李景琰复又抬眸自下而上注视程鱼儿,望着程鱼儿靡颜腻理、灿若春华的娇颜,他喉结上下滚动,真心实意赞了?声:

“娘子今日甚是漂亮。”

程鱼儿只觉一阵热气扑面,面颊腾得一下烧了起来。

她肤白如玉的雪腮明显可见得自里而外晕出酡红,如水含情的杏仁瞳登时雾气煞煞、湿润润,顾盼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