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夜。

早在父亲来赴宴之前，莉莉娅已经偷偷被宴会主人鲁德涅夫的三女儿——十二岁的蒂诺卡·鲁德涅娃偷偷带到了家里。

莉莉娅给父亲留了一封信，期待他看见这封信时，不会因为她的顽皮而恼怒。

此时的莉莉娅被藏在了蒂诺卡的房间里。透过门缝，她看见蒂诺卡一袭粉色的连衣裙，快步如飞跑向大姐莉迪亚身边，分享自己今年被允许装饰圣诞树的好消息。

莉迪亚不喜欢吵闹的孩子，她这一举动不出意外换来了大姐的皱眉，“房子里已经乱成了一团，不要再像疯子一样跑来跑去了。”

蒂诺卡却丝毫不在意大姐的话，又跑去和二姐塔季扬娜分享喜悦。

她这么开心也是能理解的，要知道去年她和四妹卡佳都因为年龄小的缘故，不被允许参与装饰。

莉莉娅不再去看这欢乐气氛，她一直知道，鲁德涅夫家族喧闹但有趣。

男主人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鲁德涅夫开朗又充满爱心，女主人伊琳娜·阿列克谢夫娜·鲁德涅娃优雅且美丽。

二者相结合的四个女儿各有特色，大姐贤淑，二姐温柔，三妹活泼，四妹可爱。

莉莉娅和老三蒂诺卡已经有几年的好交情了，两人相处得好不是因为社会关系有所联系，而是因为两人的性子极其相似。

明明都出生于贵族之家，却都没有传统贵族小姐应该有的模样，性格大胆，半分都停不下来。

但两人又有着不同，许是莉莉娅比蒂诺卡大上三岁的缘故，她顽皮的同时，言行举止也有着贵族小姐的精髓。

她似乎是不羁与守旧的混沌体，有着两者的特性，但又与二者有所不同。

--

圣诞夜的晚会不可能没有钢琴家的伴奏，要知道没有舞蹈的晚会，就像丧失了灵魂的身体，干瘪无力。

莫斯科最不缺的就是钢琴家，只是今年不知因何原因，钢琴家比往年更抢手了，已经临近圣诞节晚会开始，鲁德涅夫家族也没有找到一个拿得出手的钢琴家。

迫不得已，男主人鲁德涅夫再次派出女仆邓雅莎去寻找，心道哪怕这位钢琴家名声不够显赫，也总比没有来得好。

另一头，蒂诺卡回到房里寻找莉莉娅，“等你父亲来了，你就可以放心出去了。”

宴会开始之前就来主人家毕竟是一件失礼的行为。

“我在这里陪着你。”蒂诺卡倩步走到梳妆台旁戴上小皇冠的发饰，转头问莉莉娅，“我好看吗？”

“好看。”莉莉娅笑答。

蒂诺卡听了莉莉娅的话，心里更是喜悦，又照了照镜子，“那你说，会有好看的年轻小伙被我迷住吗？”

莉莉娅忍笑叹气，“莉迪亚，你还太小了。”

蒂诺卡前不久才满的十二岁，早慧且早熟的少女就已经开始期待接受爱情的沐浴了。

但哪怕是在这个时代，这个年龄的贵族小姐嫁人也是不常见的事。

蒂诺卡肉眼可见的失望，下一秒又打起精神来，脸上绽开笑容，“那我把小皇冠给你，希望你能在这宴会上吸引到那群年轻小伙子。”

蒂诺卡知道父亲邀请了不少名流显贵来参加这次晚宴，父亲是个热情的人，其他人也不好拂了他的好意。

她的玩笑让莉莉娅有些吃笑，“蒂诺卡，我父亲还想多留我几年。”

“等遇到了那个人，你父亲也留不住你喽。”蒂诺卡一边调笑，一边取下头顶的小皇冠戴到莉莉娅发间，“这就当是我送给你的圣诞节礼物吧，希望你能遇上你的达西先生。”

身为贵族小姐的蒂诺卡就算再不济，从小也从法语家庭老师那里听来了很多法国文学中浪漫的爱情故事，她对未来的另一半有着憧憬，最好就像达西先生那样温文又儒雅。

“真糟糕，我的小蒂诺卡，我的理想型并不是达西先生。”莉莉娅眼里流露出遗憾。

“那你的理想型是什么样的？”蒂诺卡来了兴致，“等会儿我帮你多留意留意。”

“大概是……”莉莉娅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外面的声音打断了。

“找来了!找来了!”女仆邓雅莎匆忙迈着步子进来。

大姐莉迪亚有些不耐，“您这样大呼小叫，似乎有些失礼了。”

“抱歉，莉迪亚小姐。”女仆脸上浮满愧疚。

蒂诺卡握住莉莉娅的手拍了拍，示意安抚，“我先出去看看，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很快进来。”

蒂诺卡打开门后没有把门锁严，留出了一条缝。

莉莉娅笑自己像一只小老鼠一样，总是从门缝里看世界，却还是忍不住将门缝悄悄拉开了一些，还偷偷探出了自己的小脑袋。

这下看得更清晰了。

从女仆邓雅莎略微肥壮的身体后走出来一个男孩，他的脸庞好看又生动，制服贴身，将他的身形修饰得极为好看。

从面上看，他似乎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脸上微妙的神情显露出了他的一丝紧张。

莉迪亚看见来人，不奈地撇了女仆一眼，很是失望。

“莉迪亚小姐，这个时间已经很难找到钢琴家了。”女仆邓雅莎致歉。

不说略有名气的钢琴家，在这圣诞的夜晚，不被邀请去演奏的钢琴家都选择了回家与家人团聚，能在这个时间找到会弹钢琴的人已经实属不易。

莉迪亚叹气点头后，漫不经心地问男孩的年龄。

“十六岁。”他的声音低沉又略带变声期的沙哑。

莉莉娅有些吃惊。或许是有些营养不良，单从身高来看，他并不像十六岁的样子。

她在暗处偷偷注视着这个男孩。

莉迪亚不动声色继续问他，“你能否通宵为客人们弹奏？”

通宵弹奏，这摆明了是在为难这个尚未成年的男孩。

男孩却不恼，不卑不亢回答，“可以。”他这一刻自信满满，似乎这一切都不在话下。

莉迪亚不以为然，“那你会弹卡德里尔舞吗？”

这年头，莫斯科上流社会的先生太太热衷于法国的前卫文化，对卡德里尔舞很是喜爱也不奇怪。

“可以。”

莉迪亚仍不放过男孩，在贵族先生太太面前向来讲理的她，此刻似乎有些刻意刁难，“那华尔兹呢？波尔卡舞呢？兰谢舞呢？”

莉莉娅微微蹙眉，这样的莉迪亚小姐和她平日所见有些不同。

男孩出声了，他的语气竟出奇温和，“如果您愿意听的话。”

他顿了顿，继续道，“除了这些，我还可以为您演奏所有贝多芬奏鸣曲、肖邦的华尔兹以及李斯特的狂想曲。”

他的话实在太过大胆，在场人都不为一震，哪怕是从小学习钢琴的莉莉娅都有些怀疑，他是否是在大放厥词。

似是看出了周围人的质疑，男孩请求演奏。蒂诺卡在一旁请求两位姐姐同意他的表演。

最终，二姐塔季扬娜点头同意了，她也想看看这个男孩的水平究竟如何。

客人还没来，大厅里空无几人，男孩却庄重地向周围虚无的一圈鞠了几躬，然后轻步走到钢琴旁，翻开了乐谱，乐谱上赫然是李斯特的匈牙利狂想曲。

他盍眼片刻，似在接受音乐的洗礼。

突然，他睁开眼，指尖在琴键上跳动，狂想曲庄严的和弦从手指下涌出。他不似在表演，更像是在和钢琴玩耍。

琴音大胆又饱满，似泉水汩汩流出。

他享受着自我。

莉莉娅感受到一种发自心底的震撼。

他是天才！

莉莉娅告诉自己，这样的天才百年而难得一遇，他的琴声能够感染人，那不是单纯的敲击琴键，他在用他的理解创造着艺术。

他一曲演奏完，大厅里还回荡着他的琴音。

他似乎还打算演奏下一曲，男主人鲁德涅夫已经走了过来，莉莉娅这才注意到客人也已经陆陆续续来了大厅，而少年的演奏，不出意外地给了大家以震撼。

一时间掌声雷动，莉莉娅估摸着差不多也可以出来了，终于打开了房，趁着大家不注意，从一条无人走廊溜到了大厅里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离得近了，她看男孩更是清晰。他虽然还没长到同龄人高，但与仅比他小一岁的自己相比，仍是高出一大截。

他的眉眼温和，在这群达官贵人中，并不因自己的身份而感到自卑。

一曲过后，连紧张也散尽，他的神色里有的只剩自信。

鲁德涅夫先生见男孩很是吃惊，问一旁的塔季扬娜，从哪里找来的这么一个钢琴家。

塔吉娅娜回答是女仆寻来的之后，他面带微笑，走到了男孩身旁，“小伙子，你弹得很好。”

他夸奖后继续问，“你叫什么名字？”

“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我叫尤拉·阿扎罗耶夫。”

鲁德涅夫点点头，“你看起来很小。”

他认为，让这样一个小孩来整夜演奏，并不是一个正确的行为，这像是在犯罪。

“我十六岁了。”尤拉道。

“十六岁。”鲁德涅夫明显松了一口气，“十六岁好啊。”

十六岁出来演奏挣钱，还不算一件很出格的事。

“我以前十六岁的时候也曾上过别的先生家弹奏钢琴。”鲁德涅夫先生面容温和，但他没有告诉男孩，他并不是为了挣钱，只是为了体验生活，练习琴技。

他理解这个年纪的男孩的自尊心。

他慈祥地又说了两句“好”后，蒂诺卡靠近，小声道出了刚才莉迪亚的刁娜与嘲笑。

莉迪亚脸上像是被蒙上一层霜，她狠狠地剜了蒂诺卡一刀。

蒂诺卡却也只是笑笑，目光扫过客人，惊喜地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也不去管莉迪亚是怎么想的了，蒂诺卡愉悦地跑到了那人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