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摸是谈情说爱的情侣惹怒了孤独的风姑娘，她开始尖叫着驱赶涅瓦河畔的爱侣，努力地打消着笼罩在河岸的暧昧气氛。

“莉拉小姐，你站这边吧。”尤拉主动站到了迎风侧，为莉莉娅挡去了刺骨的寒风。

“没事的。”

莉莉娅知道他的想法，但若是他迎风，受苦的还是他，莉莉娅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提议。

“那不如我们早些回去吧。”莉莉娅看着冬季依旧流淌的涅瓦河，有些搞不懂那些情侣们是怎么克服严寒，在这里互诉衷肠。

哪怕风已经大成这样了，依旧有情侣迎风而立，似在和风较量毅力。

莉莉娅比不得这些人，她觉得有这功夫较量毅力，还不如早些回家待着休息，带有暖气的房屋才该是她最好的归宿。

尤拉同意了莉莉娅的提议，刚才的温度骤降了不少，已经能明显感受到寒风似刀剑直插进骨子里，再过不久甚至可能还会伴有降雪，这样的天气实在不适合室外闲聊漫步。

尤拉和莉莉娅往回程的方向走去。

温度骤降在俄国并不常见，两人身上穿得不算单薄，但却依旧不够抵御寒风的侵袭。

或许是因为今年的新年没有初雪，这场大风后迎来的就是报复性的降雪，像要把之前没有的全部都补回来。

这不是鹅毛似的小雪，悠悠缓缓飘落，而是夹杂着小冰雹的大雪，这样的雪打在脸上都阵阵作痛。

一般来说，路上时而是有等候挣钱的马车夫，但的确不巧，莉莉娅和尤拉走了一路都没有看见一辆空座的马车。

大概是这样的温度实在太过煞人，就算马车夫受得了，那马儿也受不了吧。

这一路太过空旷，抬眼处只剩漫天的白雪。

“莉莉娅。”

一辆马车突然停在了莉莉娅身旁，从车窗口探出一个人的头，他的脸上带着惊喜与意外。

“你回彼得堡了？”

莉莉娅停下脚步，露出习惯性的微笑，“维佳，怎么是你？”

听到莉莉娅称呼的是小名维佳，而不是大名维克多，尤拉就知道两人关系匪浅了。

他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看见两人相互寒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冷意。

“是我，好久不见，你最近怎么样？”维佳说完就意识到现在不是适合闲聊的时刻，“先不说这么多，外面这么冷，你和你朋友一起上车吧，我把你们送回家。”

维佳的视线总算聚集在了那个面色不太好的人的脸上。

“您好，先生，先上我的马车如何？”他的声音温柔，有着贵族子弟说话的腔调，却又带着一种少年的青春气。

尤拉还没开口，莉莉娅就已经提前拒绝了他的邀请，“非常感谢你，维佳，我暂时还不打算回家。”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咖啡店，又礼貌向维佳解释，“我得先喝杯咖啡，暖暖身子，等风雪小一些的时候再回去。”

“是吧？”她看向尤拉，等他的回答。

她没有给尤拉说过自己的想法，但既然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她的意思是拒绝这很明显，尤拉也顺势点了点头。

心里有股隐秘的喜悦在滋生，尤拉感受着那股兴奋，面上却依旧不显，“多谢您的好意，先生，我们暂时还不打算回去。”

用“我们”这个词的感觉实在太美妙，话已经说完了，这个词的回音还在尤拉的唇舌间盘旋，似在恋恋不舍。

维佳也不强求，他点了点头说了句“好”，又像想起来些什么对莉莉娅说，“我和伊戈尔还有几个老朋友打算在开学前开一场舞会，诚挚地希望你能来。”

话毕，目光扫过尤拉。

“当然，你可以带上你的朋友，这毕竟是个交谊舞会。”

每个圈子里总有几个年轻人喜欢组织交谊舞会，维佳就是这样热衷于交际舞会的一员。

莉莉娅已经厌倦了这样的舞会，她本想拒绝，但想到尤拉也才刚来彼得堡，带他认识一些彼得堡的朋友未免不是什么好事，便痛快地答应了。

“这真不像你。”维佳的语气带着些不解，视线却再次转向尤拉，眼神里带着一些探究，“我想，我大概是知道原因了。”

“我猜对了吗？”他向莉莉娅投去微笑，希望得到她的回答。

莉莉娅直截了当地回答了她，“知道太多，会老得很快。”

俄国人总是如此，遇到不想回答的私人问题就这样回答，这已经成为了大家一个普遍的习惯。

莉莉娅的话并没有惹得维佳生气，他也知道，虽然以自己和莉莉娅的关系，问这样一个问题还不算失礼，但自己的问题的确太具有探究性，没有得到回答也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再见。”维佳向两人告别，又对莉莉娅说，“代我向鲁宾斯坦先生问好。”

马车驶离，于大雪中消失了身影。莉莉娅也和尤拉连忙进了几步远的咖啡馆。

咖啡馆里的暖气很足，一进来，莉莉娅就感觉到快要失去知觉的身体开始慢慢地发麻，一阵酥麻后便是体温的恢复，她几乎能感受到血液在身体中的流动。

莉莉娅走向了最近的卡座，尤拉紧随其后，绅士地帮她脱去了外衣，挂在了一旁。

“尤拉，舞会你去吗？”莉莉娅坐了下来，看着正在脱去外衣的尤拉，好奇地问。

她的问题让尤拉一顿后，然后装作无心地随口一问，“莉拉小姐，那你愿意带上我去见你的朋友们吗？”

“这有什么不愿意的？”她话音刚落，侍者就已经朝两人走了过去。

“二位好，欢迎光临，请问两位需要一些什么？”他将菜单递给莉莉娅和尤拉一人一份。

咖啡店的确和火车上的餐不一样，这里的品种更是多种多样，摩卡、拿铁、卡布奇诺，应有尽有，哪怕是简简单单的咖啡，也根据咖啡豆的来源分成了蓝山咖啡，巴西咖啡等。

这和火车上的咖啡的确不同，只有一种选择，你甚至不必指名道姓说出是哪种咖啡，都能正确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就是上流社会的生活，小资又浪漫。

尤拉随意选择了一种苦咖啡，他对咖啡没有研究，平日里喝咖啡也只是商店里那些不标明种类的劣质咖啡。

尤拉本以为莉莉娅会选择焦糖玛奇朵。尤拉看得出，莉莉娅对甜味情有独钟，而焦糖玛奇朵正是以甜闻名，哪怕是对咖啡了解极少的她，也听说过焦糖玛奇朵的大名。

只是没想到她丹唇轻启，对侍者笑了笑，“我要茶炊。”

谈到俄国茶文化，不得不提的就是茶炊。尤拉的母亲就来自俄国著名的茶炊之都——图拉，他对茶炊的了解不可谓不少，可以说除了熊和套娃以外，茶炊是俄国的另一种象征。

俄国人喜欢喝茶，茶炊这种东西是家家户户必不可少的东西，但这样一个东西突兀地出现在咖啡馆里，的确有些奇怪。

莉莉娅的话让侍者也是一愣，他们是咖啡馆，哪里来的茶炊？再说菜单上也没有这个选项啊。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莉莉娅俏皮一笑，“你就对你的老板说，客人点的是茶炊，他就明白了。”

侍者是新来的，不知道面前这个女孩和自己老板的关系，但听她这样说，也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恭恭敬敬地收走菜单后离开了。

“莉拉小姐，你喜欢喝茶？”他有些惊讶。

看出了他的震惊，莉莉娅哑然一笑后问他，“这有什么值得惊讶的？我们尊贵的亚历山大·尼古拉耶维奇也是茶炊的爱好者。”

她说的亚历山大·尼古拉耶维奇正是如今的沙皇，他是一位伟大的解放者，一直勤勉治国，在军事、教育、司法等各个方面都推行了一系列的改革措施，更是在前几年，下诏废除了农奴制。

他是一位伟大的君王，莉莉娅是这么认为的，她从来同情被剥削的农奴，所以在她看来，亚历山大二世的这一举措是俄国这几年推出的新法令中做出的最好的决定。

“我不是这个意思……”尤拉犹豫后，还是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我只是觉得你很像仙女。”

仙女都是喝琼汁玉露的。

尤拉为贵族们弹了那么多次钢琴，见过的贵族太太小姐不胜枚举，可是只有她，让他感觉，她是他无法触及的遥远的星星。

尤拉觉得，他和莉莉娅相同，却也不相同。

他心里明知道，她也只是普通的人，哪怕是贵族，在身体结构上又和大家有什么不同？但尤拉心中，她却总是高贵的，是他不能及的。

皇室贵族的确也喝茶炊，但自从咖啡作为潮流事物传进俄国后，大家对咖啡的青睐总是要胜过茶炊的。

而她，却来咖啡店点了茶炊。

她是如此的与众不同。

“仙女？”莉莉娅明显被他的直白给逗笑了，她的话说完，明显都可以看见尤拉的脸燥红，他觉得有些羞耻，在心中的女神面前，明明白白地说着她像仙女，这种感觉像……

渎神。

“尤拉，你的嘴真的太甜了。”莉莉娅实在是太喜欢尤拉这幅模样了，她毫不吝惜于自己的赞美，却也不忘叮嘱他，“尤拉，你要记住，我与你没有什么不同。”

“虽说我是贵族，但说句不好听的，现在世界变化日新月异，谁知道几十年后几百年后还有没有什么贵族呢？尤拉，我只是个普通人，你也是。既然我们是朋友，我就希望我们像朋友一样好好相处，你也不必觉得我高你一等。我可以是贵族小姐，但在我的朋友面前，我从来都是普通人。”

“尤拉，请千万记住了，不要妄自菲薄。”

她的声音甜美又带有诱惑性，说出的话一字一顿，“尤拉，答应我，好不好？”

鬼使神差，尤拉点了头。

而正是这一点头，激发了尤拉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她与他并没有什么不同。

从这一刻开始，尤拉才真正地将莉莉娅从遥不可及的神的位置拉下来。

她愿意与他成为朋友，她愿意下神坛。

所以，他也不能再自卑，以后所有的一切，她想得到的，他都会给。

她会属于他的，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