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虎杖悠仁站在浴室的镜子前，伸手擦掉糊在上面的水汽，把浴衣褪到腰间，露出肌肉紧实的上半身和窄瘦的腰胯，没了衣服的遮掩，他身上那一道道黑色的咒纹顿时暴露无遗。

他单手撑在洗手池的边缘，俯身靠近镜子中的自己，指尖沿着身上咒纹的走向轻轻划过，有些苦恼地皱起眉头，试图和他体内的宿傩商量。

【我说，这个真的不能消掉吗？看起来有点奇怪。】

【哼。】

【你看，被人误会成不良或者有糟糕的癖好怎么办？而且学校风纪也不允许纹身。】

【臭小鬼，你把别人的咒纹当成什么了？】

【啊，抱歉，我没有其他的意思，但是真的很像诶？】

【……】

【宿傩？宿傩？？】

【喂~~~宿——】

【吵死了。】

两面宿傩忍无可忍地再次把他拉进了生得领域中。

*

在宿傩的生得领域中被花式虐杀了无数遍，仅有几次成功的反击也没给对方造成什么惨烈的伤害，以至于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就算向来是体力怪物的虎杖悠仁也难得的有些精神萎靡。

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向在上学路上偶遇的夏目贵志打招呼：“哈啊~早上好……”

“早上好……哈啊~”谁知道对方也是一副没睡好的样子。

“夏目？”虎杖悠仁看着他眼下浅浅的青黑，伸出手指示意了一下，“发生什么事了？黑眼圈很深哦。”

“……很明显吗？”夏目贵志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想起昨天晚上在窗外响了一整夜叫“玲子”的声音，深深地郁卒了。

“玲子？”虎杖悠仁疑惑地眨了眨眼睛，“那是谁？”

夏目贵志轻声说道：“是我去世的外婆。”

意识到自己也许问了不该问的问题，虎杖悠仁连忙道歉：“抱歉……”

夏目贵志朝他摇了摇头，仰望着远处的天空，眼神温柔：“外婆在很年轻的时候就因为生病过世了，其实我根本就没有见过她，不过听以前收养过我的亲戚讲，我和她长得很像，就连我的力量也是遗传自她的。”

“那外婆一定是个超级厉害的大美人。”虎杖悠仁笃定地说道，然后转头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因为夏目你不但长得好看而且也很厉害嘛！”

“虎杖你——”夏目贵志有些不太自在地顿了顿，似乎在找合适的措辞：“说话一直都这么……直白的吗？”

“诶？”虎杖悠仁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我可是实话实说哦？”

夏目贵志：“……”

是他一直以来都不太应付得来的直球选手了。

“夏目！”

就在这时候，虎杖悠仁突然叫了他一声，随即身体蓦地前倾，手臂迅速越过他的肩膀，在距离他后脑勺咫尺近的地方抓住了什么。直到此时，夏目贵志才猛地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感到后颈一阵发凉。

“又是……诅咒？”他嗓音艰涩地问道。

虎杖悠仁轻轻点头，收回手看着被他抓住的东西。

体型有点像是畸形的绿色南瓜，长了好几只大小不同还往外突的眼睛，背上还有一对非常小的、仿佛被暴力拔去了羽毛的肉翅。

只不过是一只无法沟通的低级咒灵，就算问它为什么要袭击夏目，恐怕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虎杖悠仁垂下眼帘，抓着咒灵的手慢慢收紧。

完全握紧的一瞬间，夏目贵志看到那只诅咒“叽——”地惨叫了一声，随即爆体而亡，下一秒，四散的碎块连带着虎杖手上沾到的紫色污血都如同燃烧过后的灰烬一般迅速地消散。

他的眼神微微一动，看向神色完全没有任何变化的虎杖悠仁。

是因为已经习惯了所以才会没有反应……吗？

“怎么了？”似是察觉到了他的异样，虎杖悠仁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夏目贵志收回思绪，摇摇头：“不，没什么，刚才幸亏有你……”

“哦，没什么。”虎杖悠仁甩了甩手，试图甩去手上的黏腻感，就算早就已经很熟悉了，但他果然还是非常讨厌。

说话间，山上的寺庙中蓦地响起了悠扬的钟声。两个人面面相觑，然后猛地反应过来，同时脸色一变，动作一致地拔腿朝学校的方向跑去。

“糟糕，上学要迟到了！”

……

还好最后还是赶上了，总算是没有错过老师的点名。

到了中午，虎杖悠仁去一年C班找日向翔阳，却被同班的同学告知对方下课铃声一响就去了排球部的部活室。

“已经过去了吗？”明明昨天还很害怕的样子，今天怎么就独自一人过去了？

他感觉有些奇怪，转道向体育馆走去。

中间需要路过一处禁止通行的废弃旧操场，据说是因为当初翻新动工的时候出过事，校方怕再出事，所以就将这里封闭了起来。

不过在虎杖悠仁看来，这里却反而意外的干净，大概是因为来的人少的缘故吧。

他以前也不止一次路过这里，宿傩从来没有什么反应，然而这次对方却一反常态地出声了。

【站住。】

【？】

虎杖悠仁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

【去那边看看。】

【旧操场？那里有什么？】

两面宿傩没有回答。

虎杖悠仁也没有多问，反正等到了那里就知道了。

他沿着宿傩的指引朝那个方向走过去，走到半路的时候，他脚步微顿，隐约也感觉到了什么。

久不使用的旧操场早就长满了及膝高的野草，零星遗留的器材也已经生锈，而在操场边缘的树荫下，却孤零零地立着一座看起来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神龛。

【……这个？】

那一丝隐约的感觉在虎杖悠仁来到神龛前逐渐变得强烈，就好像在催促着他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这大概就是宿傩让他过来的目的了。

【里面的是什么？】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虎杖悠仁却不上钩。

【你要是不告诉我，我现在立刻就离开。】

【啧。】

【告诉你也无妨，是本大爷的手指。】

咦？那不就是咒物了？

虎杖悠仁微微一愣，为什么会在学校——

啊。

他想到了。

是因为力量强大所以能够震慑其他诅咒不得接近，以此达到变相驱赶的目的吧？

怎么说呢？以毒攻毒……？但这件咒物本身就是最大的危险因素吧？那么万一封印失效了的话……

想到这里，他伸手打开神龛，把存放在里面的长条状木匣子拿了出来，用拇指顶开盒盖，露出里面被层层封印起来的宿傩手指。

果然，封印已经松动了，一圈圈包裹着手指的符纸甚至已经翘起了一角，就算是个没有力量的普通人也能轻易揭下来，而一旦封印失效，将会有成千上万的诅咒被吸引过来，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不过他可没天真到会认为宿傩这么做是为了救人。

【所以，你的目的呢？】

他一针见血地问道。

【吃下去。】

【哈？】

【我说，吃下去。】

【吃？这个吗？】

虎杖悠仁看着漏出了一小节干枯皮肉的暗红色断指，诚实地发出了嫌弃的声音。

【噫——】

【我才不要！这个看起来好恶心……】

生得领域中的两面宿傩额角轻轻一跳，冷笑了一声。

【那么被这根手指吸引来一些不好的东西也没关系吗？这间学校里几乎都是普通人吧？】

带着恶意的声音如同一根尖刺一般扎进了虎杖悠仁的脑海中。

【我的手指可不止这一根，既然封印已经开始失效，那么其他的也会陆陆续续出现。】

【怎么，你要看着他们去死吗？】

——你要看着他们去死吗？

宿傩懒洋洋的语调中带着一贯以来对于人命的蔑视和冷酷，以及对他毫不留情的嘲讽。

虎杖悠仁拿着那根手指独自站在树下的阴影中，沉默了片刻后，蓦地紧紧抿住了唇瓣。

怎么……可能啊！

宿傩不会也不屑用这么拙劣的谎言来哄骗他，所以他说的都是真的。

虎杖悠仁眸光微暗，很快做出了决定。

他低下头，一言不发地将宿傩的手指从木匣子中拿了出来，一层层去除封印。

粉色的额发垂落，遮住了他的眼睛。片刻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张开嘴把那根手指丢了进去，然后仰起头，憋着气囫囵往下吞，末了忍不住用双手卡着自己的脖子，弯下腰用力喘气，脸色隐隐发绿。

“呜哇，真的超级难吃啊，简直就像是在生吞擦过呕吐物的抹布一样！”

他干呕了两声，吐着舌头抱怨。

【宿傩——】

还没等他问出关于剩下几根手指的情况，他突然心头一震，感觉到了一股陌生的强大力量从一号体育馆的方向传来，而那个方向——

“糟了，翔阳！”

他脸色一变，顾不上再继续刚才那个话题，连忙返身穿过旧操场，用最快的速度向那里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