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琴动(上)

两日后,济南郊外。

天气渐热,日照渐长。听着窗外鸟鸣啁啾,画扇早早便醒了过来。走了几日的官道,今日总算是可以进城歇息了。虽说这些年来都是一人过活,但苦日子还真没经历过几日,郊外小村落中粗糙的起居着实习惯不了。画扇边想边收拾着自己的行囊,临收完了,却又打开包袱,轻轻抚着旧琴的木质边缘,抚着那些快褪去的雕花,心想着已有好几日不曾弹奏过了,连手指都仿佛僵硬了几分。

其实连自己也不曾确信,为何会偏执地携琴而行。本想着除了年少时摔碎的砚台之外,它便是娘唯一的信物,可这么多年过去,曾经的美和卓著早已被时光的清流冲刷殆尽,任谁都无从辨识其昔日的华彩。可这些年来,带着它早已成为习惯,这把旧琴仿佛融化成了身体的一部分,无论何时无论何境,只要琴在,自己便有安全感。一如当年,抱着它便拥有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追着马车径直奔向梨园,不管不顾地投身,又一如现在,这么不管不顾地掉头离开。

回头想想,自己总是如此冲动。原以为梨园四年足够把人磨练得百毒不侵,谁料自己仍旧是这般毫无长进。这不,又轻易相信了一个半途相遇的病弱书生。画扇无奈地摇了摇头,随手又把包袱扎紧了。不过说也奇怪,这位杜公子还真有几分与众不同。谦恭温和自不必说,相处几日来从不曾多问多言才是最最难能可贵的,也省了自己动辄便需要摆出一副疏冷面目的气力。想到这儿,画扇不禁莞尔,脑中不免又浮现出那双闪亮的眉眼。

转眼日上三竿。济南城就在眼前了。画扇提起包袱,头也不回的踏入清风。不远处,两个挺拔的身影倚木相待,且一望,倾城日光。

中午,三人在城外的小酒肆歇脚。小离背着书箱吃得狼吞虎咽,画扇随手把自己的包袱竖立在地上,使之斜倚着身旁的桌角,常秋只是安静地饮着茶,眼神淡淡地追随着铺在地面上的阳光。

“我说姑娘,你每天吃这么少都不会饿吗?”小离一边忙着往口中塞米饭,一边打量着身旁画扇面前的碗筷。

画扇微笑着摇了摇头,却听见对面传来不紧不慢的声音:“画扇姑娘身量小,吃得少是自然的。不过这些日子以来,你可曾听见画扇姑娘喊过一声累?”

“我不该小瞧姑娘的,嘿嘿。”小离不自在地笑笑,又低下头继续塞米饭去了。

这样的场景里,画扇忽生出几分感激。这本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问题,无可纠缠,自己亦只是在场面中应个浮笔,可对面那人竟这般恳切地说出自己心中所想,成全了自己私心里无法明言却想让人知晓的坚强和骄傲。这般贴心,这般默契,十多年来从不敢想象,今日却无心插柳,相遇竟似知己。这样想着,不经意间画扇的目光便移至对面,眼看着常秋的侧目中淡淡的笑意。

画扇下意识地抿了抿唇,转了转眼,才想收回目光,却发现对面的常秋忽然一跃而起,冲出了酒肆的门。一旁的小离口中的米饭还没咽完,却也张着嘴大喊:“包袱!你的包袱!”

这一刻,画扇才意识到是自己倚在桌角的包袱被身后经过的人顺手牵羊了。于是她急急忙忙抬起腿来向外跑去,也不知自己这一去究竟能做得了什么,只是想着无论如何都不能丢了那把琴。可是跑着跑着,却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接着便毫无缓冲地倒了下去。只剩下手掌和膝盖处钻心的痛。

小离匆匆来到了画扇的身边,可却未曾理会那指向前方的手势,只是轻轻扶起了她伏在地上的身子,一边替她拍去身上的尘土,一边安慰道:“姑娘请放心,我们少爷定会把包袱给追回来的。倒是姑娘自己小心些才是。”

画扇无言,只是沿墙坐着,目不转睛望向远方,即便相逐的人影早已跑出了自己的视线。这便是托付于你了。自己怕是无能为力,可至少这次不曾孤立无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