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急不可耐

一遇上江盼的事,宋凛总显得急不可耐。

从离开工作室到现在,不过几个小时的光景。她忍不住,要司机去把人赶紧接过来。

急切的心似离弦的剑,每分每秒都想着往外飞,飞到那该属于她的栖息地。

司机无奈,哪怕没到点儿也开了车过去等,等到江盼给郁秋笙画完指甲,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恨不得押着江盼离开。

江盼不乐意地收拾工具箱,动作能有多慢就有多慢,不乐意全都写在脸上。

慢悠悠姿态,不甚上心的动作,还假装惊讶地表示自己这个忘拿那个忘带,左右走动间,早从眉梢眼角泄露心事。

秋笙看得一清二楚,抄着手站在一旁,殷红的指甲明媚耀眼,却莫名刺目。叫来了李欣晨,和她搭话问细节,“这是怎么回事?有人预定了江盼过去做指甲么?”

话里听不出别样情绪,仿若旁人随口一问,没什么要紧事,凑个热闹,看个好奇。

李欣晨道:“是啊,叫宋凛,是个钢琴家。”大概她也觉得莫名其妙,末了补充一句,“真不懂钢琴家做什么指甲,这不是摆明了要捉弄人么。”

钢琴家的手矜贵,十指不沾阳春/水,发力靠指腹。那样艺术神圣的事业,又怎能让五颜六色的粉尘将指甲玷污。

秋笙心里了然,表面上却调侃道:“不论如何,宋凛不是还挺出名的,江盼怎么苦着一张脸。”

分明好奇,朝人打探消息,拐弯抹角要答案。

抬眼看了江盼以及周围人一眼,李欣晨小声道:“可能是有什么误会吧,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宋凛那边就是指名道姓要她。”

也许李欣晨自己都没发现,语气里除了浓浓的艳羡,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妒忌意味,她同样想不通。

“可人家不想去这也不能强求啊。”秋笙一副看戏吃瓜评论家的口气,漆黑瞳孔却在眼里转个不停,新点子快多如泉涌。

也许,能不能用其他方法帮她留下。她实在不喜欢江盼皱着眉的模样,明明该是明艳的人。

用手肘碰了碰身旁的人,“诶欣晨,不如你跟她交换交换呗。相信以你的妆发技术和口碑,是对宋凛最有帮助的,她上午指不定是弄错了。”

满脸真诚的望着她,做事靠谱的主儿,一般人听她疑惑的话,第一个怀疑的就是自己。

“这样……不好吧?”李欣晨说着违心话,眼里的光语气里的艳羡,分明每一个字眼在说我想。

秋笙却看得格外透彻,唇间浮现笑意,单手托腮,慵懒气息十足,一切尽在掌握中。

“我觉着没什么不好,而且你们这个叫做合作双赢,对你来说也是一箭双雕的好事。不仅江盼欠了你人情,如果宋凛满意,你今后身价还不是蹭蹭蹭上涨。”

人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总是摇摆不定,李欣晨也不列外,再听郁秋笙这么一分析,她好像又可以了。

受蛊惑了似的,被心底的不餍足和贪婪所驱使,她手脚仿佛都不是自己的。

主动朝江盼走近,李欣晨握住她收拾东西的手,“江盼,你之前不是问我能不能帮忙和你换一天班,我答应你。”

简简单单一句话,宛若要救命的转世佛陀,乘船停靠岸边,专为她一个人而普度众生。

江盼一时欣喜到不敢相信,眼中错愕,惊讶,感激,“真的吗?那就太谢谢你了欣晨。”

赶紧丢下自己的工具箱,转而帮李欣晨收拾起东西来,动作较之前不知道迅速了多少倍,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想着这下终于可以离宋凛远远的,最好两不再见。

秋笙在一旁看着她笑,明明做完了指甲也不走,和她一起,目送李欣晨离开才心安。

回时她撇过头,刚好和江盼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她轻轻笑了笑,仿佛两人合作完成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默契十足。

一个笑便能缓解尴尬拉近距离,江盼原本吊着的心也轻松下来,主动朝她走近,再朝她伸出手,“感觉怎么样了秋笙老师,我再看看您的手?”

自然而然地伸出自己的手,秋笙的手搭在她手上。

如果说之前只是指尖与指尖的微凉触碰,那么现在是掌心与掌心的温热相对,竟让人莫名安心。

江盼做事一向用心,从小时养成的习惯,如何都规避不了。也正是这份用心,让她成也萧何败萧何。

高中时因为宋凛的一句话,尚且能不考文综和英语。她哪样的身家,自甘堕落后能走的就只有专科,没想到七年甚至以后,她还会在同样的事上栽跟头。

“你画的真好,衬得我手愈发好看,和明天的舞也配极了。”秋笙发自内心的赞叹,合不拢嘴。从包里掏出一张门票塞她手里,“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过来看看,明天在中心广场东路的礼堂里,我和我的团队有一场演出。”

是《秋日颂》的门票,右角上方印着金黄的银杏叶,小巧精致,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一售而空。江盼难以置信地看着,“这……这怎么好意思。”

“没什么不好意思,明天你记得来,我让人给你留前排的座位。如果实在不好意思,作为交换条件,今后留个时间再帮我画指甲。”

怕她拒绝似的,秋笙一句话切断她所有退路。“就这么说定了,明天见。”挥手和她道别,转过身去,只留下一个淡黄的背影。

落日夕阳余晖洒在她肩上,随风飘摇起的裙摆翩翩起舞,给她整个人都渡上一层暖光,竟似神人。

江盼看着那一幕,莫名眼熟。甚至很多天后的那个下午,她再回想起来,觉得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安宁日子过了不到一天,宋凛却带着满身的戾气和不满闯入工作室,身后跟着的是司机和李欣晨。

那天同样是《秋日颂》的演出,她紧了紧手中的票,想了想还是换了件漂亮衣衫。

清水出芙蓉似的白色吊带裙,搭了件针织坎肩,清新淡雅又不落时髦洋气。前脚还没来得及踏出门,后脚就被手机铃声截停了去路。

“江盼你在干什么?赶紧来工作室一趟,找你有急事。”朱星红的语气听上去不那么善意。江盼还没来得及解释她便已经挂断。

看了眼时间,无奈之下江盼又打了回去,没想到朱星红直接不接了。摆明了是要她回工作室,不回誓不罢休。

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今天错过了就只能在网上看录播,至于手上的这张票,目前唯一的用处便是用来做书签吧。江盼把票放进包里。

打车飞速赶往工作室,等待着她的是脸色黑压压的三个人,朱星红,李欣晨,宋凛。

宋凛坐于正中间,朱星红坐左侧,媚笑着讨好。李欣晨站在左侧下方,眉眼低垂,看似是做错了事而内疚道歉。

江盼就来时的那一套,原本心里还盼望着能去舞会现场,看见这齐齐的一幕,心如死灰。

敲门的手都没了平时的力道,轻而小。得亏房间里寂静到可怕,否则宋凛一定注意不到。

“进来。”宋凛话音刚落,朱星红见这动静急忙站起来,快步走到门前,江盼的手还未垂下,直接掀开半掩的门把人拉进来。

训话声不绝耳语,江盼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原本不甚在意的心在听到连累李欣晨的话时,莫名就有些内疚。

“江盼你给红姐说清楚啊,是你之前拜托我帮忙所以我才去的。”李欣晨这时候也站出来,微红的眼睛盯着她,楚楚可怜,显然在此前没少挨批评。

事情到底因她而起,江盼过意不去,全都应了下来,“是我拜托欣晨帮帮我,红姐你要骂就骂我吧,我早说过不想去的,是你不肯让我换。”

“你——”朱星红瞪了她一眼,眼睛往上翻,露出眼白和四分之一的黑色眼珠,恨铁不成钢。

合同都已经签了,一切都安排好了,偏偏到江盼这里搞不定,若不是看她还有点技术和宋凛之间那点不可言说的关系,真要把人开了也说不定。

宋凛却对她的对话起了兴致,换了个交叠双腿的姿势,手杵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幽幽眼眸里,仿佛隔了一层雾纱,看不清更看不穿,偶尔带着鹰隼般的决绝,仿佛江盼是她的盘中餐,她如同高高在上的猎人,游刃有余地玩着猎狐游戏。

时而阴鸷时而明媚的眼眸里,仿佛藏着两种思绪,没人知道她到底想什么。

被那样看着江盼觉得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让人毛骨悚然,眼神四周游移着就是不看她。

宋凛似是而非地笑了笑,在这样紧张严肃的气氛里,她挥挥手,“红姐你先带着你旁边的那个出去,我和江盼有些话要单独说。”

后几个字她咬的格外重,带了恨意似的,江盼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又这么可恨。

本以为她会按照计划送上门来,没想到七年不见竟然起了反叛劲儿,给她换了个假冒伪劣产品过来,她怎么能不生气。

要说她本就是假冒伪劣,偏偏没有半点自觉,竟当着她的面质问,凭什么要一个对音乐家一无是处的美甲师,也不要她这个能化腐朽为神奇的美妆师。

宋凛直说她不配,因为她不叫江盼。

房间里只剩她们两人,明明是在笑江盼却觉得危险,紧张到不知道如何是好,冒了冷汗的手抓紧肩上的链条包,甚至想趁人不注意溜之大吉。

“江盼。”宋凛喊她名字。

江盼一动不动,身子甚至抖了抖,对她的话不寒而栗。

要缩短距离,一方不动另一方就得朝她走近。宋凛站起来往她面前走。

许是宋凛的气场太凛冽,光是和她共处同一空间就要人窒息。一个进一个退,江盼小步子往后挪着。

“江盼。”宋凛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拉住她手臂不让她再退。

江盼浑身如过了电,反应过激到突如其来的猛烈,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她侧过头,抵死的倔强,不看她。

正面不行,宋凛转而调笑道:“怎么,这里就我们两人,七年不见,姐姐也不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