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逼迫
午时一刻。
两人闲逛了许久,才总算决定下来进了一家看起来很有烟火气的面馆。
此时正是饭点,面馆里已经被许多食客挤满了,两人只好坐在了逼近门口的位置。
随着那店小二将那牛肉汤面端上来,门口忽然路过了一个身着锦衣,腰佩白玉的少爷郎,他身后跟着许多侍从,散个步却也兴师动众的,很难不引人注目。
只见那人原本已经路过这家面馆了,不多时,却又突然折了回来。
那人摇着一把镶金的乌木折扇,大摇大摆地踏进了这家面馆,正巧此时有个中年男子急匆匆地正要出去,迎面便撞上了这位少年。
那少年郎张嘴便骂道:“长没长眼啊?没看到爷正要进来吗?”
中年男子脸色一青,本欲骂回去的,但一抬眼却见面前这位穿着一身锦衣华服,不像是他能惹得起的人,于是便将怒意收住了,只将头一偏,暗暗叹了声晦气,而后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叶小舟与景旼的目光随着众人一起被他吸引了去,等他瞧清了这人的模样,叶小舟却连忙将口中的牛肉咽了下去,然后指着那少年郎道:“你你你……阎星曜?”
阎星曜生了一双风情万种的桃花眼,目光落在叶小舟身上的时候,看起来总像是在笑的,但在景旼看来,这笑容并不友好,反而像是在调笑。
这让景旼有些不舒服,他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被觊觎的感觉,比他的东西被狗舔了一口还要令他恶心。
阎星曜走到叶小舟身边,身后跟着的狗腿子立刻去搬了条板凳来,谄媚地用袖子擦了擦,这才请上了他主子的尊臀。
“我就知道是你,叶小舟,你化成灰我都认识你,”阎星曜落了座,便凑近了盯着叶小舟看,“这才多久没见,你怎么把自己搞的这么狼狈?”
叶小舟问:“你怎么在这?”
阎星曜重重一收扇子,而后反问道:“为何要告诉你?这儿是我们祖辈发迹的故土,我们阎家老宅就在这,本公子回这不是再寻常不过了吗?”
“这又不年又不节的,这儿又不是什么寻花问柳的好去处,”叶小舟先吃了口面,然后才含糊不清地继续说道,“我猜一准是你又犯了什么事了,叫你父亲罚来这面壁思过的。”
阎星曜叫他一下戳中了心事,一时恼羞成怒道:“先别说我了,倒是你,好好的不在平江叶府里待着,怎么也跑到这来了?在这样寒酸的面馆里吃面,也不怕吃出毛病来。”
他说的这样无礼,面馆里很多食客都不怎么高兴了,但这儿的大部分人都认识这位张扬跋扈的阎家公子,知道这位少爷祖上有军功,叔父在当今的圣上面前也很得脸,故而轻易是不敢得罪他的,只能闷声吃了这哑巴气。
叶小舟看见他便觉得烦,反唇相讥道:“关你什么事?这儿我想来便来了,要你多嘴?”
阎星曜笑得很贼,没个正形地贴到叶小舟的耳际道:“诶,我怎么听说是你跟了个野男人私奔了,你那位爹爹如今正雇人到处寻你呢,怎么?和谁跑了,是这位吗?”
说完他的目光便落在了景旼的身上,摸着下巴评价道:“唔……样貌确实不凡,只是这衣着打扮,怎么瞧着像是个穷种地的呢?喂,叶小舟,你就这这张脸,就丢下你爹和这穷小子跑了啊?”
叶小舟生气地拍开了他贴过来的扇柄:“你瞎说什么呢?”
“你若只是看上他那张脸的话,本公子也是有的,而且本公子家境殷实,你不如嫁给我,咱们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反正你也不会吃亏,”阎星曜笑了笑道,“怎么样?考虑一下吧。”
“滚,”叶小舟想也不想便道,“我如今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你再这么胡言乱语下去,我可就要不客气了。”
阎星曜捧腹大笑,好半晌才缓过来,揶揄道:“你想怎么对我不客气呢?”
叶小舟沉默了片刻,憋出来一句:“我……我让他来揍你。”
说完他看向了景旼,其实叶小舟也只是信口一说,他现在身边一个侍从也没有,对阎星曜可谓是半点威慑力也没有,但又不想轻易服输,于是只能借景旼出来找回一点面子。
一直坐在叶小舟对面没怎么说话的景旼忽然笑了,那笑和对着叶小舟的时候是不一样的,带着一种丝毫不加克制的攻击性与嘲弄的轻蔑。
阎星曜恍而对上他的目光,后脊上莫名冒出了一串鸡皮疙瘩,但他还是用那种看不起人的语气道:“本公子怎会怕这种……”
他的话语还未落,景旼却忽然起身,而后很不客气地一拳便招呼了上去,这一拳丝毫不留余地,直接便将那阎星曜掼倒在地。
阎星曜一下被他打蒙了,他活了十几年,还是头一次被人这样对待,更别提这人还只是个布衣。他身边的侍从也没想到这穷小子真的不要命了,敢对阎家大少爷动手,一时半会也没反应过来。
与此同时,景旼拉起了叶小舟的手腕,带着他便往外跑,临走时叶小舟还不忘踹了倒在地上的阎星曜一小脚,没怎么使劲,但心里总算是舒服了一些。
“叶小舟!”阎星曜被侍从们扶了起来,怒气冲冲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本公子追上去!”
“那个穷种地的,嘶……”阎星曜太过愤怒,以至于不小心扯到了嘴角开裂的伤口,疼得倒吸了一口气,但还是要龇牙咧嘴地放下狠话,“腌臜泼才,竟敢对本公子动手,看本公子今日不要了他的狗命!”
而那头的景旼却像是对这小镇相当熟悉,带着叶小舟在闹市中东窜西走,很快便跑没影了。
两人藏进一处夹道小巷里,叶小舟从来没跑的这样快过,现在只能面红耳赤地蹲在地上喘着粗气,这才感觉到牙酸腿疼,嘴里满是血腥气。
但想起方才景旼方才那毫不犹豫的一拳,又忽然傻乐了半天。
随后乐极生悲,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脸色倏地又变了。
“怎么办天柱?阎星曜他可是阎家的大公子。”
景旼面色不变,沉声问:“嗯?”
叶小舟以为他不明白“阎家大少爷”这五个字的含义与重量,故而又着急忙慌地补充道:“他爹是成平候,曾经护着当今圣上夺回洛京的大功臣,而且他叔父还是刑部尚书!”
“那又怎样?”
他这样不慌不急,叶小舟却更替他急了,他没好意思说的是——而你只是个穷小子阿!
叶小舟满脸忧愁地说:“我们把他打了,他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景旼安抚似地捏了捏他的后颈:“即便如此,他也不能无法无天吧?”
叶小舟苦着一张脸叹气道:“你不懂。”
他沉吟了片刻,而后问道:“他要是告诉我爹我在这怎么办?他这人我再清楚不过了,满肚子贼心烂肺,自己不好过,就不会让别人好过。”
景旼微微眯了眯眼,眼里忽而闪过了一种常人几乎捕捉不到的情绪。
他说:“我会藏好你的,没人能把你抢走。”
回去的路上。
两人没凑巧遇见隔壁麻子他爹的牛车,于是只能走回去。
叶小舟的精神状态与来时截然不同,打眼一看就知道他心情不佳,整个人都闷闷不乐的。
“你与那位阎星曜是怎么认识的?”景旼忽然问道。
叶小舟提起精神回答道:“他原本住在金陵,前几年不知为何来到平江,与我念了一个学堂,算是做过几年同窗。”
“我瞧着你们,像是关系不大好?”
“是啊,我从前就看不上他,白日里也往那风花雪月的地界里钻,浑身都是挥之不去的脂粉腻味,”叶小舟很嫌弃地说道,“如此不加节制便罢了,他还诱骗那些少不经事的少男少女,让他们满心以为自己是要进阎府做夫人,结果却只不过那阎星曜一时兴起的调戏。”
“只是如此?”景旼反问,“此人虽然可恶,但你身边也不少这样的伴友,却不见得你多讨厌他们。”
叶小舟咬了咬牙,像是难以启齿:“他……他还总说……”
景旼问:“他还总说什么?”
这事叶小舟原本是不想与景旼提的,他原想着随口敷衍过去,但对上景旼那认真而诚恳的眼神,叶小舟忽然就说不出来谎话了。
“他总说……”叶小舟避开了景旼的目光,几不可闻地说,“总说一些不合时宜的下流话。”
“什么样的下流话?”景旼追问道。
他很少这样逼迫叶小舟,这样不温柔、不体贴的时刻叶小舟是今日才见到。
叶小舟快被他盯哭了,最后只能说了实话:“他说让我和他睡一觉,想……我能不能不说了?”
“好,”景旼终于收回了那种压迫的语气,恢复了从前一贯的温和,“不想说就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