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3
从北疆到京城,走了将近二十日。
临近仲秋,卫希一身孝衣猎猎生风。
紧闭的城门距她五十丈远,城楼上布满持弓.弩的守卫,卫希握紧缰绳,目光冷沉。
沈容年手心覆上她的手背,轻轻拍了一下安抚她,清雅的脸上挂着得体的笑。
双手紧了紧,卫希垂眸,“累不累?”
她们日夜兼程,如今刚过卯时,天刚蒙蒙亮,还很凉,卫希有点担心她的身子。
“还好。”沈容年往她怀里靠了靠,眼神飘向城墙,“你说,徐宁之要是知道你回来了,会不会跑出来找你?”
卫希冷哼一声,“她才不会。”
哪怕是没有那场鸩杀,徐宁之也不会大老远地跑出来只为提早见她一面,往往是她追着徐宁之跑来跑去。
轻笑一下,沈容年语气透着点雀跃,“她怎么这样啊,你回来了都不知道接一下。”
“你很希望她来接我?”卫希挑眉,低头看她,“容姐,没想到你现下成这样了。”
沈容年敛了笑,绷着脸,“成哪样?你还没退婚,她是你未婚妻,我是你表姐,我关心一下你们都不行?”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的,卫希失笑,微凉的唇瓣贴上她后颈,轻轻嗅了一下。
沈容年缩了缩脖子,“干嘛?没大没小的,我是你表姐,不是你未婚妻,你要是退婚了做什么我都没意见。”
“是吗?”卫希低笑。
沈容年一本正经地掰开她的手,“我可不像你的宁之一样,你之前天天说她多好多好,我看也就那样。”
卫希面色不变,甚至点头赞同她。
沈容年偏头看她一眼,语速放缓,手心渗汗:“你还喜欢她吗?”
整整四年,沈容年每次见她,她嘴里念的都是徐宁之,一会见不着人就火急火燎地去找,哪怕是被派到北疆半年,卫希也没有多看她一眼,每天做的最认真的事就是给徐宁之写信,事无巨细全都汇报得清清楚楚。
这样的卫希,只属于徐宁之。
从那日收到先帝驾崩的密信到现下,不到一个月的时光,卫希虽然全盘倒向她,但沈容年心里清楚,这些全都是假象,卫希没有一息是属于她的。
假象背后的原因,她不清楚,但绝不会仅仅是沈家军,可她不愿深究,四年,她对卫希的执念已经盖过了所有。
至少,现下的卫希远好过对她避之不及的深爱徐宁之的卫希。
短短一句话飘进耳朵,卫希攥紧缰绳,心口一抽一抽的,喜欢……不喜欢……有什么用?
从她前世踏进京城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就凉了,徐宁之无尽的敷衍和逃避一点点把她推向深渊,最后那杯毒酒更是彻底斩断了两人的情意。
从一开始,她们的感情就不由她主导,一切都要看徐宁之喜不喜欢,她喜欢或不喜欢并没有用。
真的很累……远不如和沈容年在一起。
这一个月,她试着把对徐宁之的好转嫁给沈容年,她很轻松,沈容年也开心,既如此,何乐而不为呢?
与其执着徐宁之,不如珍惜眼前人。
心里好受了些,卫希吐出一口浊气,沉静地看着不远处的城墙,“不喜欢了。”
沈容年心口跳了跳,随即掐了掐手心让自己冷静,“那……我呢?”
卫希只是盯着城墙,“徐南昭来了。”
高高的城楼上,身形颀长挺拔的男人负手而立,冷峻的面容和徐宁之不笑时有些相似。
这就是徐宁之的父亲,大燕首辅徐南昭。
也是卫希最厌恶的人。
原本,她以为徐宁之跟她一样的。
到底,她敌不过家族血亲。
徐南昭居高临下地看着数以万计的沈家军,面色沉稳,华丽的衣裳一丝不苟。
“徐南昭。”卫希直呼其名,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先帝尸骨未寒,你就把弓.弩对准他的女儿、对准守卫北疆的将士,你是何居心?”
徐南昭大笑,“七殿下,臣还要问您,先帝尸骨未寒,您就领大军兵临城下,是何居心?”
“父皇驾崩,我恐小人作祟,覆我大燕正统,故而领兵护佑京城安定,有何不可?”卫希冷着脸,有些不耐烦。
“一个时辰前,九殿下已承继大统,为我大燕新主。”徐南昭朗声,轻蔑地看着下方的沈家军,“京城安定,陛下特意下旨,请七殿下归返北疆。”
卫希瞳孔微缩,又晚了一步。
徐南昭往前一步,一只手搭到城墙上,“怎么,七殿下不愿,想抗旨?”
卫希面若寒霜,“九弟年幼,谁知道这旨意究竟是谁的,更何况,我是回来奔丧的,哪有不入城就回返之理?”
“七殿下何意?恕臣愚钝,为官数十载尚不知圣旨不出陛下还能出谁?至于奔丧,陛下已特免了,不劳七殿下奔波。”
卫希握紧拳头,几乎想挥到他脸上。
沈容年掰开她的手,捏捏她的手心。
“让卫宏亲自跟我说。”卫希冷声,“把亲姐姐拒之城外,绝非为君之道。”
徐南昭眉头紧皱,“七殿下,慎言。”
“既已承继大统,竟连出来见我一面都不敢吗?”卫希面露讥讽,一点都没有要住口的意思,“还是说,他只是你的傀儡?”
徐南昭冷冷地看着她,打了个手势。
“看来真是傀儡,任你呼来喝去。”卫希看着侍从转身离开的背影笑,“可怜我九弟,年幼无知,被你蒙骗。”
徐南昭只是背着手,不发一言。
天上又落起雨来,卫希脊背挺得笔直,扯扯披风拢住沈容年,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淡笑。
约摸两刻钟,一个步辇上了城楼。
卫宏端坐在上面,宫人抬高步辇。
隔着五十丈远,卫希与他对视。
幼帝稚嫩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凉薄的神色和徐南昭如出一辙。
卫希母族是沈家,而卫宏,母族徐家。
徐南昭是他的外公,徐宁之是他的小姨。
也难怪,徐宁之不选她,一时脑热的所谓爱情哪里比得过亘古不变的血缘呢。
卫希自嘲地笑笑。
“七姐。”卫宏开口,坐得很直,“朕来了,你想跟朕说什么?”
卫希轻轻摇头,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不说什么,只是想看看你,半年不见,又长大了呢。”
她好似在寒暄叙旧,卫宏凝着小脸,唇角紧绷,“七姐,朕已登基。”
“我知道。”卫希隔空拱了拱手,算是给他见礼,“天下人都知道,你已登基,已是新帝,我亦无异议,我只想祭拜父皇。”
“为人子女,万不可忘本。”卫希语气恳切,“父皇驾崩时,我在北疆,没能见到最后一面,如今好不容易赶到京城,岂能过家门而不入?”
卫宏抿直了唇,一声不吭。
“祭拜先帝无需沈家军吧?”徐南昭接话,扫了眼下方,“七殿下此举实在欠妥。”
卫希唇角泛起笑,“我方才便说,沈家军为护佑京城而来,如今京师安定,自然无需沈家军,我一人入城便足矣。”
卫宏动了动唇,看向徐南昭。
徐南昭瞥了眼卫希怀里的沈容年,忽然道:“殿下与犬女不过半年未见,便移情旁人了?”
“移情?”卫希掀了掀眼皮,拢紧了披风,“她是我表姐,沈容年,我一直心系于她,从未移情。”
徐南昭眼眸幽深,脸色绷起来。
倏地,雨帘中多出两个人影。
侍女撑伞,走在前面的人一袭素衣,只一只步摇点缀,双手交叠放到身侧,款款而行。
卫希只能看到她修长的细颈和秀美的下颌,呼吸却禁不住重了些。
遥想前世,徐宁之也是从华盖覆顶的步辇上下来的,她至今都还记得她穿着那身宫装的华美模样,也还记得一点点剥下的滋味。
“父亲。”伞下的人嗓音柔媚。
徐南昭低斥,“没用的东西!”
移步到城墙前,伞下的人探出手,去接落下的雨滴,轻描淡写道:“手下败将罢了。”
伞面往上,露出她绽起的笑,为苍白的薄唇添了些颜色,姿容越发摄人起来。
卫希定定地看着她,伞面再度往上,一双惑人的眸子蕴满秋水,只一眼就让人身子发软。
“小希。”徐宁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语调带着些漫不经心,“方才的话,你敢再说一遍吗?”
她半点眼神都没有分给沈容年,如她所言,沈容年只是手下败将一个,根本不足为虑。
她这副姿态实在太过理所当然,卫希心头蹿火,“有什么不敢的,我要跟你退婚!”
城楼上的人沉默几息,秀眉微微蹙起,声线转冷,重复了一下,“退婚?”
“没错,我要娶容姐了。”卫希把沈容年捞起来,低头亲了一下她的脸,宣誓主权,“以后沈容年才是我的未婚妻。”
沈容年默默抹了一下脸,敛眸配合她。
从城楼上往下看,同乘的两人举止亲密,沈容年的恬静安适配着卫希的张扬肆意,竟分外和谐,也分外刺眼。
徐宁之不怒反笑,那双魅惑人心的眸子注视着下方的卫希,一字一顿,“除非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