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07
卫希还是带徐宁之回了府,她们从暗道里出来,徐宁之亲自下厨给她做了碗面。
时隔三年,卫希又一次吃到她做的饭。
刚在一起那两年,徐宁之总是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餐桌上摆的也不全是大鱼大肉,徐宁之熟知她所有喜好,面面俱到地照顾她的生活,把她们的天地打理得井井有条。
她们认识八年,前两年的她顽劣不堪,徐宁之应该是很讨厌她的,可她还是不计前嫌地拉着她走出阴霾。
平心而论,卫希很感激她。
否则,也不会爱上她。
徐宁之坐在她对面看着她狼吞虎咽,也回想起从前,曾经的她们无忧无虑,一门心思在这方天地里描绘她们的美好,可后来,一切都变了。
指腹轻触她的脸,徐宁之嗓音柔柔的,“还疼吗?对不起,我不该打你。”
卫希拍掉她的手,埋头继续吃面。
“你打算怎么办?”徐宁之斟了杯茶挪到她手边,长睫微垂,“你回来……打算怎么做?”
卫希端起茶盏啜一口,往后靠着椅背,眯着眼打量她,“你想我怎么做?”
“你的事,自然看你自己。”徐宁之挪回茶盏,抿了抿杯口,“你也可以不告诉我。”
卫希脑海里浮出那七个名字,有六个她都不熟,也不知道先帝是什么意思。
“告不告诉你,有什么用,你又帮不了我,或者说,你不会帮我。”卫希语气带着点低落,卫宏登基,一切尘埃落定,她想翻盘势必要推翻徐家,徐宁之身为徐家的女儿,有什么理由帮她?
“你怎知我不会?”徐宁之指腹轻抚杯壁,眼里蕴着雾气,“小希,我爱了你四年。”
也许,更久。
从十岁到十八岁,她陪伴卫希八年,哪怕是沈容年也不及她,她确信,世上再没有人比她更爱卫希。
“四年?那又怎样?”到最后,徐宁之不还是把家族血亲摆到第一个。
徐宁之手指收紧,说不出话来。
“很晚了。”卫希站起身,面色平静,“我送你回去。”
徐宁之目光暗淡。
仲秋的夜很凉,卫希把人送到院落里。
“你的披风。”徐宁之扯住她。
卫希只淡道:“脏了。”
手上动作微顿,徐宁之垂着头,迎着月光低声,“能抱抱我吗?”
卫希没答话,足尖轻点越上房顶。
徐宁之站在下面仰着脸,怔怔地看着她消失在夜幕中,夜风透过披风钻进衣襟,徐宁之拢了拢,重新系好。
“去了何处?”男声渗着森冷。
徐宁之慢腾腾地转过身,语气随意,“她府里,好久没见了。”
“都做了什么?”徐南昭掀了掀眼皮。
徐宁之轻笑,“还能做什么,你想听什么?她这回不太听话,一直跟我闹,我好不容易才哄好她。”
“沈容年。”徐南昭逼视着她。
徐宁之唇角微勾,抬眸与他对视,“四年前都没抢过我,四年后她能吗?”
上挑的眼尾泛着胭脂色,黛眉弯弯,徐宁之轻咬唇瓣,贝齿合上又松开,“毕竟她身后站着那么多沈家军,小希总得做出点牺牲,大不了,我让小希收她做侧室……”
“蠢货!”徐南昭咬了咬牙,伸手捏住她下巴,“你瞧不出卫希想做什么!还在做你的春秋大梦!”
徐南昭阴沉着脸,“她是想造反!”
“不会。”徐宁之不以为然地挣脱他的束缚,“小希不会。”
徐南昭恨铁不成钢地扬起了手,“那可是皇位!她手里握着那么多沈家军,凭什么屈居一个八岁小儿之下?”
“还有沈容年,你把沈容年当什么了?”徐南昭居高临下地俯视她,轻蔑地挥手,“你当北疆战神之女也与你一般以色侍人不成?”
徐宁之面色惨白,脸上多了一个五指印。
“卫希一旦成事,徐家首当其冲,而你,你以为沈容年会放过你?”徐南昭目露讥诮,“你可是毁了她和卫希的婚事。”
徐宁之垂着头,默不作声。
“宁之,你是徐家的女儿,唯有徐家能给你庇佑。”徐南昭嗓音放轻,循循善诱,“你那么喜欢卫希,定然不想她以后搂着沈容年坐拥江山吧?”
徐宁之无意识地点头。
“劝她放弃。”徐南昭这才道出真实目的,“让她给沈容年写信,撤回北疆。”
徐宁之缓缓抬起头,抿直了唇。
“只要事成,你就能和卫希成婚了。”徐南昭绽起笑,摸了摸她的头,“到时,用爹爹教你的,卫希定会欢喜你一辈子。”
徐宁之重重点头。
“乖女儿。”徐南昭轻揉她的发,往下捏捏她的脸,“早些睡。”
徐宁之游魂一样回了房,倚着门吐出一口血水,月光照在她脸上,她只觉阵阵恶心。
小希……
.
翌日,禁军包围卫希府邸。
卫希被侍女叫醒,一脸茫然。
禁军围堵在她房门外,徐南昭负手而立。
卫希眼底乌青很重,倚着门框满脸烦躁,“徐南昭,你什么意思?”
徐南昭脸色不大好看,一股质问的语气,“七殿下,你昨晚去了何处?”
卫希掀了掀眼皮,“你家。”
“你是临近丑时走的。”
卫希摇了摇头,慢条斯理道:“丑时去了你家,我是卯时回来的。”
“撒谎!”徐南昭面色铁青。
卫希伸了个懒腰,揉揉眼睛,“你可以去问徐宁之,看我在她榻上待了多久。”
徐南昭审视着她,握紧拳头。
“到底怎么了?”卫希漫不经心地整了整衣襟,一身纨绔气,“现下是丧期,我去找徐宁之,不代表我就得跟她欢.好,父皇驾崩,我去找我的未婚妻求个安抚,难不成这也有错?”
徐南昭甩了甩袖袍,对侍从使个眼色。
“烦死了。”卫希嘟囔一句,很不高兴,“大清早的真扫兴!”
徐南昭睨她一眼。
侍女征求她意见,“要不先用早膳?”
卫希抬了抬下巴应下,又让护卫给她搬了个藤椅,舒舒服服地躺下。
侍女拿了条薄被给她盖上,卫希扯到头顶,阖上眼就这么睡了。
徐南昭狠狠剜了她一眼。
约摸两刻钟,卫希被叫醒,除了早膳,眼前还多了一个徐宁之,正坐在矮凳上给她挑菜。
卫希坐直,直勾勾地盯着她。
已是辰时,阳光洒落大地,徐宁之窝在小小的矮凳上,说不出的乖巧。
她不笑的时候,总带着点恬静。
卫希敛眸,拿起筷子。
“七殿下。”徐南昭颀长的影子落下,“先别急着用膳。”
卫希看向徐宁之,“怎么……”
“臣已问过犬女了。”
卫希搁下筷子,站起身,“所以呢?还有何事?方才出言不逊,本殿都没跟你计较,你还想怎样?”
“先帝龙体被盗。”徐南昭终于吐话。
卫希先是一愣,而后冲上去揪住他的前襟,“你说什么!”
徐南昭直直盯着她,不放过她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半个时辰前发现的。”
卫希拧眉,死死盯着他,眼里冒火。
“殿下。”徐南昭扣住她的手腕,往后退了一步,“息怒。”
卫希一把甩开他,一言不发就往外冲。
侍立一旁的禁军拦住她。
“徐南昭!”卫希愤怒地抽出软鞭,“父皇遗体被盗,你不去抓人,却跑到我府里对我兴师问罪,你是何居心!”
徐南昭掸掸衣袖,摆了摆手。
禁军让出一条路,卫希跑出去。
徐宁之见此也连忙追上去,管家牵了马出来,卫希揽着徐宁之越上马背。
后背贴着她胸口,徐宁之往后靠了靠。
卫希不悦,“别乱动。”
“他不会信你的。”徐宁之掌心覆上她的手背,后脑又蹭了蹭她心口,“倒是瞧不出,你胆子这么大。”
卫希捉住她的手,推推她脑袋,绷着脸吓她,“再乱动就把你扔下去。”
徐宁之反握住她的手,偏头盈盈笑,“你扔啊,我倒要看你舍不舍得。”
“你以为你是沈容年吗?”卫希单手拎住她的前襟,把她举起来。
“卫希!”
马儿跑得很快,卫希松手。
徐宁之颤着身子落到马背上,整个人几近虚脱,脸色白得似鬼。
一只手箍住她的腰,卫希面色沉静,“徐宁之,我没闲情逸致陪你打情骂俏。”
“小希……”徐宁之拽着她的衣角,指腹反复摩挲,“相信我好吗?”
卫希只是迎着闹市策马而行,神色冷淡。
她和徐家注定对立,等到这棵参天大树被连根拔起时,徐宁之就如漂泊浮萍。
到那时,才该考虑如何处置徐宁之。
在那之前,徐宁之的一举一动都需警惕。
这是她深思熟虑的结果。
紧咬着下唇,徐宁之松了手,身后柔软温暖的怀抱变得冷硬,她终于醒过来。
现下的卫希,不是十岁的顽劣不羁,不是十二岁的敏感脆弱,亦不是十四岁的青涩懵懂,更不是十六岁的小心翼翼。
十八岁的卫希,长大了。
而她,还沉浸在过去。
两个月的等待,卫希给她迎头一击。
眼里泛起雾,徐宁之抬手擦拭。
至少,她还能再见到卫希。
她还能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