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027
八月十五,秋闱结束。
卫宏在宫里办了一场中秋家宴,邀在京的皇子皇女们都参加,卫希也赴了宴。
然而,她到时,殿内却只有三人。
徐南昭、卫宏……徐宁之。
刹那间,卫希仿佛梦回前世。
徐宁之噙着笑朝她招手?,“小希,快过来。”
目光斜睨着,卫希掐紧手?心。
徐宁之直接起身把她扯到位子上坐下,抱着她的胳膊盈盈浅笑,小鸟依人般靠着她的肩。
卫希却冷着脸,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她。
卫宏端坐在上位低着头,对面的徐南昭兀自喝着酒,两?人一点都不在意卫希。
徐宁之给她倒酒,卫希偏头,纤长?的手?指捏着杯底转了个圈,“宁之,我敬你一杯。”
“好啊。”徐宁之一脸喜悦。
卫希端着酒杯,挨到她唇边,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把酒水一点点抿进嘴里。
徐宁之饮尽,还挨着她亲了一下。
抬手?挪过酒壶,卫希又劝了她一杯酒。
徐宁之就着她的手?又喝了好几杯,没骨头地倒在她怀里,仰着脸冲她笑。
对面的徐南昭瞥她一眼,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真是天生的下.贱胚子。
指腹轻轻摩挲她嫣红的脸,卫希掀了掀眼皮,“说是家宴,陛下怎么?净邀不相干的人来?”
上首的卫宏迟钝地抬头,看了眼徐南昭,握了握拳道:“徐首辅是朕的外?公,也是七姐你的丈人,小姨更不必说……”
“什么?丈人,我可不认。”卫希打断他,把徐宁之搂紧了些,“不过一个庶女,陛下如此上赶着,实在有辱我皇家颜面。”
长?睫颤了颤,徐宁之僵着身子。
“宁之虽是庶出,却也是臣下亲女。”徐南昭慢条斯理地抿了口酒,“再者,宁之可是先帝赐给殿下名正言顺的正妃。”
卫希把徐宁之拎起来,“你自己问问她,肯不肯认你这个爹?若认,我即刻便休了她。”
徐宁之被她摇来晃去,哼唧一声趴在她肩上。
“徐宁之。”卫希嗓音微沉。
徐南昭微微抬眸,眼里带了点戏谑。
“唔……头好疼。”徐宁之揪着她肩上的衣料轻喘,“小希,我们回去吧。”
卫希拽着她的后衣领把她摆正,眸光平静无波,“装什么?装,你什么?酒量我不清楚吗?”
徐宁之对上她的视线,抿直了唇。
她意识到,这是卫希给她的一个机会?。
对面的徐南昭坐直了身子,目光落到她身上。
一息。
两?息。
卫希气息微重?,眼神?凶恶起来。
“我……”徐宁之缩了缩脖子,小声,“先松开。”
卫希抓得更紧了,非要她答话?。
“若是陛下恩准,我也可以改姓卫。”徐宁之开了腔,卫希眯了眯眼,并不满意。
徐宁之朝她努了努嘴,“鞭子给我。”
眉头微皱,卫希解下软鞭递给她。
徐宁之小心地扯了一缕头发,拿软鞭割断。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徐宁之捻起那一缕头发,丢到地上,“今日割发断义,往后再见,非言亲眷。”
卫希松开她后领,把她揽进怀里。
对面的徐南昭似笑非笑,捏紧了酒杯。
埋在卫希怀里,徐宁之蹭了蹭,“回去吧。”
正值中秋,花好月圆。
卫希搬出一坛埋在地下好几年的女儿红,这还是她十二岁那年和徐宁之一起亲手?酿的。
六年的发酵,一经开封,酒香便飘进葱鼻。
徐宁之嗅了嗅,眸光一亮,“好香。”
侍女置了张桌案,摆上杯盏,卫希抱着坛子像抱着稀世的珍宝一般捧到桌案上。
“怎么?想起喝这个了?”徐宁之坐到她对面。
卫希脸上没什么?表情,“高兴嘛。”
“我也高兴。”徐宁之唇角漾起笑,扯着她的衣袖道,“这回,我真的只有你了。”
卫希低着头,“你就没想过,靠你自己吗?”
徐宁之面色微怔,随即,捏起一个酒杯挪到她跟前,“何不食肉糜,你觉得我是能考上状元还是能当上将军?”
论文,她尚且比不过卫希。
论武,一点花拳绣腿就能要她的命。
“可以做点小生意,或是务农。”卫希比她想得要实际,抬手?给她斟满,“靠自己也可以,没必要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
徐宁之端起酒杯跟她碰了碰,“你会?喜欢一个农妇或是商贾吗?还是最?低贱的那种。”
“也许会?。”卫希轻声,抿了口酒,“若我出身卑贱,我一定会?去从军。”
徐宁之轻轻摇头,“下者学?文,中者习武。”
最?低阶的兵丁随时会?死在战场上,而在卫希看来很轻松的武功底子其实最?下等的百姓根本没有机会?去学?。
“也不是非要上层。”卫希反驳。
徐宁之只是淡笑,“没有奴仆成群,没有锦衣玉食,日日都只为活着而艰辛劳作……而且,小希,你知道下层女子都过的什么?日子吗?”
古老的制度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就连皇女拥有和皇子同?等的继承权也不过两?百余年。
“我确实不知道。”卫希很诚实,“但那么?多人都能活下去,我相信我也能。”
徐宁之把酒杯填满,没再说话?了。
大概她永远做不到像卫希这样自信。
卫希伸手?,拨开她散落的碎发,“徐宁之。”
“嗯?”
卫希垂眸,轻声,“我从未看轻过你。”
如蒙尘明?珠般的徐宁之,从来都不卑贱。
在卫希心中,她是顶顶高贵的。
“我知道。”徐宁之敛眸,她害怕的不承认,从来都不是卫希,而是世人。
她做不到风轻云淡,她想堂堂正正地和卫希站在一起,而不是依靠卫希的宠爱忝列上位。
她只想……配得上卫希。
这对沈容年来说很容易,对她却是千难万难。
夜渐深,天上的圆月渐渐暗淡。
八月十五云遮月,院内开始落雨。
卫希解了披风裹她身上,“回去吗?”
她们身处凉亭,徐宁之轻轻摇头。
“多喝点,暖暖身子。”徐宁之给她添酒。
卫希也就安稳坐着了,小雨淅淅沥沥地落下,她盯着凉亭外?的花草,又想起那些悲怆。
六年前,也是这么?个雨夜。
她站在殿外?焦躁不安,殿内女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一盆又一盆的血水端出,一向冷静的父皇也不断踱步。
整整三天三夜,她等了三天三夜。
记得小时候宫里生过的孩子的嫔妃们议论生产的凶险时还夸她听话?,那么?乖那么?容易就从母妃肚子里出来了。
可她这个尚在出世的妹妹为何这么?不听话??为何不能早些结束母妃的痛苦?
她无比痛恨那个孩子。
是那个孩子,夺走了她的母妃。
天大白后,父皇负着手?,严厉的目光盯着她,“站好站直了!不许哭!没出息的东西!”
她只是不断地掉眼泪,想闯进殿内找母妃。
父皇一只手?就把她拎起来摔到地上,瓢泼大雨浇在她头上身上,侍卫团团围住她,无情的帝王直接消失在雨幕中。
对他来说,这只是死了个女人。
可对卫希而言,这是她的世界崩塌了。
从小到大,她都活在母妃的羽翼之下,燕宫里这么?多孩子,没有谁比她更不谙世事。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娇惯,她无知且无畏。
又是三天三夜,她高烧不止。
在嘈杂的人声中,她又见到了母妃,仿佛又回到了幼年承欢膝下的时候。
母妃朝她伸出手?,想带她一起走。
卫希小跑着跳进她怀里,满是依恋。
就差那么?一点,她就能永远和她母妃在一起。
可是,她听见有人在喊她。
一扭头,只见徐宁之站在不远处。
十四岁的少女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焦急,不停地喊她名字,卫希却一脸的莫名其妙。
那时候,她想,徐宁之可真坏,居然拦着她不让她和母妃在一起,真是顶顶的大坏蛋。
回过头,卫希却见她的母妃脸色白得似鬼,死死地盯着徐宁之,再低头,只见有血顺着母妃的裙摆滴落,一个女婴掉下来,朝她咧嘴一笑。
刹那间,卫希心脏骤停,不自觉松开她母妃。
“殿下!卫希!你醒醒!”徐宁之越来越焦急。
卫希只是看着地上的女婴。
地上的女婴在慢慢长?大,从爬到走,从走到跑,一点点长?大,最?后,变成了她的模样。
母妃抱起“她”,哄婴孩般拍着“她”的背。
“她”的嘴里也响起了婴儿的啼哭声。
卫希怔怔地看着母女二人远去,地上的血迹顺着母妃的行走而滴落,徐宁之跑过来抱住她。
“小希……”
卫希从旧日的梦魇中惊醒,对上徐宁之的眼。
“再喝一杯就回去吧。”徐宁之面色温和。
卫希迟钝地点头,怅然端起酒杯。
“我敬你。”徐宁之盈盈笑。
她掩袖饮尽自己那杯,卫希倏地扣住她手?腕。
微凉的酒液顺着喉头滑下,徐宁之微睁着眼,面前的人温柔得不像话?,小心翼翼地像对待易碎的瓷器。
唇齿相依间,卫希很想忘了一切,她的命是徐宁之夺走的,可也是徐宁之给的,她拯救了徐宁之,徐宁之又何尝没有拯救她?
十二岁之后的卫希,是属于徐宁之的。
在无数个梦魇的夜里,醒来都有徐宁之在身旁,那时候的徐宁之是她唯一的慰藉。
从凉亭到正房,长?长?的长?廊,像走了一辈子。
雨滴滴滴答答落在屋顶,卫希什么?都不想去想,她只想看着眼前的人,拥抱、亲吻、紧密无间。
所有的爱恨过往都不再重?要,她走出了母妃,可她走不出徐宁之,十二岁到十八岁,这是她整个少年。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
没了,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