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 7 章

元祝头一回的觉着,自己的反应是如此之慢。

这般境况之下,是个人都是该去将人搀好扶好照顾周到的,何况此前孟漾连着唤了他一整日的夫君。

可真见到这样白衣浸湿,青丝垂水,眼有水波的模样,即便眼前人是万分的痛苦,他亦是呆愣了一瞬。真看着她的身子如院中风刮落叶,骤然落了地,肉身余下的右手再行反应已然是不及。

用力一揽,连孟漾衣角都没有能触碰到。眼见着面前这身子重重跌落,见她失了意识一头栽到地上,混着泥的雨毫不留情攀上她脸颊衣衫。

“孟漾!”元祝有些急了,之后的动作不可谓不快。

浑身被雨水浸湿的人儿,合着身上似有若无的衣衫,被他花了大力气单手一抱,扛在肩上如此一路跑着进了原先的卧房。

事发突然,他实是未曾料到孟漾的身子有这一出。一路过去也来不及细细去思考因由,他本知道孟漾的身体有异,是用不知多少的凡人的阳气供养着才到了今日。真正想到与那口井有关之时,二人已在屋内,孟漾被他和着湿衣服塞进了被褥里头。

再想到,衣裳没有及时的换下,是裹上多少层被子都无用的,他便蹙着眉头继而掀开她的被褥来。

昨儿个夜里,对着孟漾,他是也曾想从她的身子上寻出些异样。现在是根本不必去寻了,一掀开被褥,他便瞧见了。

女儿家的身子,全湿的衣衫贴着,身形轮廓一眼就可以看得完全。元祝没有别过眼的心思,第二眼目光就锁定在她的锁骨之上。细小的裂痕,泛着幽黄的暗光,覆在她脖颈之下的肌肤上面。

“这......这是什么?”即便是元祝,也有此一问。

不大好的猜想在脑中形成,默声之后,再看孟漾的眼神是多了不知多少的同情/色。

长指抚上她身体上锁骨的那处地方,肌肤裂开的纹路用手摸上去,更是明显。

这是阴气蚀体的表现。可在一般凡人的身上都不应该有这样子的事情发生,除非......孟漾的身子就是个躲不过的。井下的阴气绝不比孟宅里面的少。相反,应是至纯的阴气才是。若非是至纯的阴气蚀体,孟漾的身子即便再弱,也是阳寿未尽的生灵,不至于如此。

......

孟漾觉得痛苦,身子便抖得厉害。远离的那处不好的地方,又和蓄有阳气的元祝人身贴的近了,细微的阳气入了身子,驱走了些微叫她胸口痛极的蚀体阴气,意识这才回到身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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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口井,当真是不能去的,爹爹说的没错。自己现下这样的受的疼,都是不听爹爹话的后果。

缓缓睁开眼睛,孟漾急得直咳嗽,恍恍惚惚的扯了身边人的腰带子便道:“你、你不要去那里了,不要去、不要去!”

元祝也由着她说,自己思绪未停,手上的动作也未停,直将她身上的衣物三下五除二褪下,紧着时间将被褥裹在人身上。

“你知晓那地方是有问题的是不是?那你,还跟来做什么!”

他不知哪里来的气,听见了孟漾言语里面的意思,竟不是第一时间去问那井下的东西,气冲冲倒是质问起了方才转醒的人。殊不知,人活一世纠缠万千,都是最重性命的。他并非是去怜惜孟漾这一条命,凡人寿数终究有限,何况她的性命还不一定是自己原有的。只是,她方才的模样吓人的很,肉身压根就抗不过的阴气,她竟还跟着去探。

“你不要凶了......我就是没有听爹爹话才这样疼,你不要去了。很、很疼的。”身子便是要被扯开的疼,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那些人缚在架上的时候是一样的疼。

“睡会罢,也莫要哭了,明日身子就不疼了。”

孟漾脑子混沌间,只觉着自家夫君的话啊十分熟悉。便是那个时候,受了应该受的,终于有人将她从铁架子上放下来。痛倒在地的滋味实在难熬。那时爹爹抱着自己回到卧房,临走时就说了,“好好睡上一觉,莫要哭,第二日便会不疼了。”

她那时候听话,果真,次日之后身上的疼痛已经不似之前。

之后元祝也是真再未有说过什么她不爱听的。许是大殿的教养,叫他不愿意同凡间的女子计较言语。

......

那口井下的东西,他大抵知道了是为何物。事有轻重缓急的分别,孟漾身子如此,他离开不得。断了阳气的供补,她到了晚间怕还是下不来床的。这样一来,晚间府上鬼魅皆出,一见孟漾的模样,他怕也是完了,肉身是要交代在这处的。

左右迟早都是要交代,不若做些有意义的,给孟漾续命用。

这具肉身再过一日,应就到了终了无用的时候。阳气被吸尽了,便在做不得旁事,行尸走肉一般还是弃了的好。另外这一只手,也使得他有诸多的不便。在人界剩下的时候用以原身,身子上的感觉是难耐了些,但亦有方便的地方。

她换下湿透的衣裳之后,睡得昏沉。子晌午过后,一直睡到平日日落西山的时刻。

元祝在卧房中,已点起了烛火。不多时,友儿一行提着灯盏灯笼,自雾气雨气的阴暗处而来。夜间孟府有了灯火相称,三两结对的人群走过,比起白天,热闹了不知几何。

是时候了。

元祝坐到孟漾床榻近前,将她的身子几下摇晃,算不得好声的唤道:“醒醒,不可再睡了。”

“嗯......”孟漾还是迷糊着,见到是他,面上立马出现了欣喜的神色。他竟还没有跑掉,太好了,他真的没有因着自己这样不好看的样子就厌恶的逃开自己。

又是一扯他的腰带子,便将脸埋到他身上。

屋外的几人渐行渐近,是以元祝这时不会将人推开,同她说礼明教。心里虽是有些别样的心悸,也是压下来,虚虚的单手揽上了她肩膀,安慰道:“不早了,起来了好不好?漾儿饿不饿,可要吃些什么?”

连着两句问话,孟漾回不回答不要紧,要紧的是,窗外的一行可都是听进去了。只要未曾起疑,早前他们发现井口,甚至孟漾在那里病发之事应当都可瞒过去。

她那样的脑子,不需多说什么,都会照着自己的话做的。

果真,孟漾十分顺从,甚至还呜咽起来。

旁人不知,今日的孟漾是多少的开怀欣慰。泪从眼角滚落下来,击垮了意志的不是苦痛不是身子的不适,是他。夜里风,夜来雨,都是存在良久的,她不知见过多少回。

“夫君一直在陪、陪我,是不是?”她还是有些不确定,于是憋着哭腔问着。

元祝心思未及她的心意,便道一声“嗯”。

她喜极了,软软的贴过去,双手又是软软的环他的腰身。

之后声音低低的,将他抱得有些紧,“夫君...真好。”

......

元祝存留在嘴角的笑,像是凝在唇边,一动不动的看上去还有些呆模样。这女人的话听起来有些不对,他讲孟漾的话放在心中默念几遍,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最后,还是只得压低声音说上一句,“是还疼么?”

她立即便快快的摇头,“不疼了,不疼了......”

门外的灯盏已经到了。一众来人的双腿原都是离了地面的,到了门口便换出可扎扎实实踩在实地上的双脚。友儿面色微红,带着笑意轻抠了门扉。

“小姐,姑爷,用晚饭了。”

孟漾还没将手从他的腰上拿开,便听他一声略带急促的唤道,“进来吧!”

*

当夜里,元祝在府上未有见过孟漾父亲的魂魄,只有友儿他们在孟漾身边伺候着。此事奇怪。

他本该多去思索正事,可这小姑娘确实拌人。明明他与她也未有什么,是因为他孟漾经历过男女之事的原因?孟漾是心性单纯、心智有缺之人,本是说出什么话来都不足为奇。可他即便知晓了,还是会有紧张。

这是何故?

总不能是堂堂冥界大殿受制于一个......小小凡人,还是个半憨。

罢了,窗外雨声急急,听得他已是烦心了。过十日就要死的人了,也值得他花心思去思索么。

肉身只余下一日的可用时间,万事还得抓紧。井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又流有怎样的东西,都是要尽快查明的。在君父寿终正寝之前就满功德,查明生魂一案,留给他,留给冥界的时间才会多一些。

他是个由不得自己的身份,从头到尾都是。冥界大殿是个什么风评的,鬼君养起来办事的器具!当年冥界与仙界大战时他未能阻止,而后,坛山生灵涂炭,彼时的妖帝,天界二公主齐婵的夫婿胥商葬身于坛山。有如此前事,仙妖两界与冥界关系,再不会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而冥界欠下的,终要偿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