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三十章
顾匀佳找了个安静的地方。
她深呼一口气,把杂念都祛除,然后顺了几遍台词,小助理才堪堪找来,说导演喊她了。
顾匀佳起身就走。
小助理几次想叫住她,明显有话说,但介于他此前的话实在不中听,顾匀佳摇着头又加快了脚步。
王导先喊了她。
他把接下来的戏份一一讲解了一遍,不细,但能给她大致方向且并不约束她的发挥。
顾匀佳知道王导的担忧,下面那场戏不好拍。她的爱意和隐忍参杂在一起,几分浓烈,几分克制,需得把握道何种程度,都需要细细思量。顾匀佳给不出具体考量,她只能凭着感觉先走。
况且这场还有哭戏。
她的弱中之弱。
早年间她就有这个问题。
导演时常跟她说,她的哭戏动作表情都对,只是流不出眼泪,虽然不至于让人看着尴尬,可感染力上仍旧略逊一筹,很是吃亏。
而当时的导演基本采取了侧面拍摄,不给她正脸,以此来削弱这种干嚎不掉泪的场景。
王导却不同。
他觉得哭戏对于演员来说很重要,虽然他从不要求演员哭戏全面开挂,但至少感觉不能少。
他话没说出口。
但顾匀佳都知道。
她回想起宝黛,那个演技被称为“毒药小公主”的女生。她的哭戏何其厉害,人人都又擅长之处。她不是宝黛,她若是要单枪匹马再闯一次娱乐圈,哪个地方的缺陷都足以毙命。
她必须克服。
——
顾匀佳换了衣服。
一身黑,压抑,像极了片中她饰演的女子的一生,看不见光亮。
她对面站着薛放。
一身白,沾了血迹。远远看去,如同皑皑白雪之中盛开的几株小红梅,沁人心脾。
场记板一打。
镜头前又是另外一出戏。
薛放的脸色苍白,昔日里算计他人的人此刻已经不再去想什么阴谋诡计,他只是笑着:“二十,故人相见。你可也是受故人所托?”
他们确然是“故人相见”。
他喊她“二十”,是因为她少年时受他调|教,按着那批间谍的人头,她正好是“二十”。
而她是否受故人所托?
她轻启唇:“是”。
这个故人,指得是姜国的王。
谋士是二十的恩师,可王才是二十誓死效忠的人,她要捍卫王的尊严,遵从王的旨意。
她,要杀他。
而他何其聪明,他知晓王的脾性,熟悉王的手段。他看到她的那刻,就该知道她是受何人所托。又为什么要问出来,多此一举。
两人便这样对站着。
也许成片中会穿插几片回忆,关于他们年少时,但寥寥无几。
薛放微叹:“那便好。”
好,既是王的旨意,身为臣下,自当接受,无意辩驳。这个男人,前期一手遮天,搅乱风云,于黑暗中漫舞,手段阴狠。而此刻,像极了被人扔下的野狗。
顾匀佳似乎明晓了王导这戏。
将军最珍惜之人,不过自家妻子。可背叛亦来自于最珍惜的人。薛放一生效忠,可以说他对不起任何人,可他于王之心,日月昭昭天地可鉴。可王下令取他性命。而二十冷酷无情,面对相处十年的丈夫可动杀手,却不忍对年少时期的心悸狠下心来。
所有人都有珍惜的人。
所有人亦不会被珍惜。
她闭上眼:“得罪。”
薛放轻笑:“不必。”
她手中持剑。她明明靠剑艺冠绝天下,名扬四海,但此刻持剑的指尖却止不住颤动。
她知此乃持剑大忌。
电光火石,一念之差。
薛放的白衣上已绽出一朵硕大红梅,人眼望去,美艳无双。
她低垂着眼眸,而后轻抬望着他。他嘴唇已失了血色,却仍旧对她笑。那是她一生中,为数不多地看见他单纯的笑意。
那刻,她酸了眼眶。
但顾匀佳知道,这滴泪不该落下。就似王导的初衷。隐晦而说不出口的那些话,最是悲凉。将流而不流的眼泪,最是克制。
她丢了剑,缓步走到他的面前。光打在她脸上,看不出表情,她道:“先生。”语气柔和。
她年少时唤他“先生。”
薛放似乎已经要撑不住,他眯着眼。二十看不见他的眼睛,才敢有了动作,她缓缓抱住他,脸贴着他的耳朵。仅仅一刹那。
她收回了手。
收回那刻,她侧着脸,唇轻轻划过他的脸颊,蹭到他的唇角。
轻得如同羽毛。
她所有的情义只能到达这儿。
他倒下了。
二十看着。
他应当以为,这是她表达抱歉的举动,但这当中掺进去多少二十自己的私信,只有而是知道。
遗憾才成就故事。
周边雾蒙蒙。
二十转身离开。
几步后,她也倒下。
至此,完结。
——
顾匀佳喘着气。
刚才的气氛过于压抑,整个拍摄场地静得吓人,她咽口气,似乎感觉到自己的指尖仍然在颤动。
薛放起身,望着她。
他身上的白衣染了灰,又渗了血,却显得格外清雅出尘。她忽然想起自己戏中偏头亲吻他唇角的动作,像做了错事一样无措。
王导喊了他们。
他给他们放了回放。顾匀佳看着,觉得这场发挥的不错,当然,也少不了薛放带她。
她又偷偷睨了眼薛放。
侧脸杀,精美。
王导笑笑:“不错,我本来还有些担心,但你们俩这一组合,竟然还莫名能擦出些火花来,”他瞅着两个人笑,“但是啊,二十去抱的这个动作还是略显不成熟,克制已经有,眷恋还少几分,不然,再来一次?”
顾匀佳转眼看薛放。
除了点头,还能怎样。
两人回到镜头前,她伸出手去抱他。只是蹭到他唇边时,她眼睛抬起,望了他一眼,眷恋万分。
王导:“这次薛放有些僵硬。”
顾匀佳皱眉,疑惑望着薛放。
薛放愣住,耸耸肩。
她吸气,再来一次。
——
而后,她后悔了。
这场吻戏,拍了整整十八遍。
期间薛放贡献次数高达十五次。甚至一度让顾匀佳怀疑,这厮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拍摄结束。
她戳着薛放,道:“我觉得你在占我便宜,虽然我没有证据。”
薛放苦笑:“不是。”
真不是。
连他自己都说不出怎么了。
顾匀佳努努嘴,小助理已经迎了上来。他朝着薛放打了声招呼,薛放回他一句,然后看看两个人,扯了下嘴角,转身离开。
他走了几米。
小助理回头,兴致勃勃道:“佳姐,吻戏拍得怎么样?”
“拍了十八遍。”
“这么多次啊?”
“是啊……”
“那佳姐你紧张不?”
“我已经麻木了。”
顾匀佳转头,耷拉着眼皮说:“第十次开始,仿佛丧失了感知系统,我吻着吻着,忽然感觉像是吻了木头一样无动于衷。”
“还能这样……”
“要不你上去和他亲十次。”
小助理义正言辞:“不行。”
他扭捏着,低下头压低声音,有些委屈巴巴:“佳姐,我是直男好不了。你不要老想这事。”
顾匀佳:“没事,他也是。”
小助理:“我说真的。”
顾匀佳:“谁不是。”
——
祁言杀青,顾匀佳去送他。
她去的时候,正巧赶上祁言拍照合影留念,他手里抱着一大束粉丝送的花,咧着嘴笑,喊了声“茄子”。
弄完了这事他才看见顾匀佳。
祁言放下花,走过来:“诶,佳姐你真来了。正好薛放哥一会儿也要来,你俩真是巧了。”
顾匀佳歪头,哪巧了?
祁言说完也怔了怔,然后笑笑:“那个,我是说,佳姐和薛放哥能来,我挺开心的。真的。”
顾匀佳了然点点头。
她道:“杀青愉快。”
祁言同她握手:“杀青愉快杀青愉快,”然后看了眼背后,发现无人注意,他道,“佳姐,我能加一下你微信吗?”
“……能。”
她不知道祁言的意思。但既为同行,拓展人脉,扩大交际圈都属于正常行为。她没理由拒绝。
她微信里人不多。
朋友圈更新速度更是按年算。
反倒是祁言,一个男生,朋友圈里花花绿绿,什么方面都有,什么方面都涉及,俨然一本百科全书。
嗯,挺八卦一男的。
有人喊祁言,他应了声,跟顾匀佳说:“佳姐,你要是以后有什么情感上的问题可以随时跟我诉说,我保证我嘴是最严的……那个不说了,还有人叫我,我先过去了。”话毕,转身离开。
顾匀佳盯着他背影。
这才是真实的“妇女交际花”吧。
——
顾匀佳朝前方一看。
薛放来了。
难怪祁言撇下她走了。只是薛放还未说什么,直接被祁言拐到角落里。从顾匀佳这个角度来看,祁言嘀嘀咕咕说了一大段话,薛放垂眼听着。听到最后,薛放抬头看过来。
顾匀佳给他一个笑脸。
她看不清薛放表情,但看见他从祁言身边抽身离开,任凭在祁言在后面怎么喊他,他也不理会。
啧啧,是场大戏。
出口在顾匀佳这方。薛放走过来时在她身前站定,顿了好久,他说:“祁言说什么,你都不用放在心上……”
“怎么不用放在心上?”
祁言从后面追上来。
薛放回头,顾匀佳看不见两个人的小动作,但祁言不知道受了什么压迫,只能蔫蔫地说:“是是是,我这个人满嘴胡话,佳姐你可别放心上。”
薛放点点头,从出口离开。
临走之前,她听见祁言小声说:“哥,你真要怂死,要不我给你支个招……”
顾匀佳隐隐觉得,有事。
且这事与她有关。
只是她还要想想,到底是什么事。